“你最近每天都会消失一段时间,一开始我没在意,但在宿家族墓,那个鬼修的话我听见了,也明白他的意思。”陆沉音看着他,语气平静得她自己都意外,“你不想飞升了,嘴上答应我,实际上却骗我,我有没有跟你说过不要这样?”
她说过,她当然说过,宿修宁想解释,可他根本无从解释,她说的都是事实。
陆沉音站了起来:“我也想到你为什么不高兴了,你刚刚是不是更确定了不能飞升?我们的孩子一出生就是地仙,可自由行走六界,你若再飞升了,我一个人留在这里肯定很孤单,你是不是这样想?”
宿修宁想说什么,但被阻止了。
“别说了。”陆沉音淡淡道,“你想错了师父,我不会觉得孤单。孩子一出生就是地仙,这是特别好的事,这代表这个孩子不会跟我们任何一个人分开,无论我们两个在哪里,孩子都可以常来看望。”顿了顿,她继续道,“师父只想着我一个人修炼会孤单,可你又有没有想过,若你真的做了散仙,我和孩子反而飞升了呢?”
宿修宁薄唇开合,却发不出声音。
这个可能他也不是没想过,但……
“我一定会飞升的。”陆沉音肯定道,“到时候我会带孩子一起走,如若师父做了散仙,那就会永远和我们分开,到时我不会下来看你的。”
陆沉音靠近他,抚上他的脸颊,摸了摸他绯红的眼尾:“所以你要想清楚到底该怎么做,在想清楚之前不要再来见我。我怕我一看到你,就想到你故意瞒着我的事。”
她轻声道:“你可能觉得没什么,但这对我来说很重要,你这样避着我,实在让我生气又伤心。”
话音落下,她抬脚便走了。
房间里只剩下宿修宁自己,他惶惶然地坐到椅子上,面色苍白,俊秀无瑕的脸上挂着难以言喻的矛盾神情。
忽然之间,玄灵道君洞府内悬挂的太渊真仙画像发起了光,宿修宁目光凌然地望过去,画像光芒越来越盛。他皱皱眉,起身掠至画像前,一道投影恰好落在他面前。
宿修宁如蕴朗星的眸子凝滞了一瞬,意外道:“师尊?”
“看你一直钻牛角尖,为师实在心急,不知找接引真仙谈了多少次你的事,如今不得不亲自来见你。”太渊真仙白发苍茫,直垂地面,他一身流光法衣,清透的眼眸看着宿修宁时,充满了不加掩饰的慈爱,“为师早就把你的仙府准备好了,孩子的问题也替你解决了,可你还是不肯飞升,是放不下道侣?”
宿修宁后退了几步,广袖下的手微微握紧,仓促解释道:“还不曾举办合籍大典,严格来算,她还不是我的道侣。”
“都是你孩子的母亲了,仪式举办与否有什么要紧。”太渊真仙慢慢道,“罢了,谁让你是为师的弟子,既已帮了你一次,也不差再来一次。你几次压制修为不想飞升,天界众仙都十分好奇这普天之下第一个不想飞升的人是怎样的,为了将你早日介绍给他们,你道侣的事,为师教你一招。”
宿修宁闻言情不自禁往前几步,发丝交叠着雪色飘带回荡着,他急迫地问:“师尊有什么办法?”
太渊真仙温润一笑,交给他一顶精致的丹炉和一卷玉简:“为师时间不多,你拿去自行参悟即可,相信以你的资质,这些都不算什么。”
宿修宁接过玉简和丹炉,太渊真仙嘴角笑意加深,投影变得越来越淡。
“为师在天界等你们。”太渊真仙朗声道,“修宁,切忌不可再逆天而行,这对你和你的道侣,还有为师未来的徒孙都好。”
最后一个字说完,太渊真仙的身影彻底消失在宿修宁面前。
宿修宁盯着毫无异常的画像,若不是手上丹炉和玉简还在,他会以为自己只是心中渴望太盛,所以做了个心魔梦。
低头看着手中法宝,宿修宁还来不及打开看看到底是怎么用的,洞府的门就被打开了。
他以为是玄灵道君回来了,看过去的眼神冷淡疏离,可当他发现进来的是去而复返的陆沉音,立时手足无措起来。
“沉音。”他没忘了她还在生气,收起仙器快步走过去,“你回来了。”
陆沉音恨恨地盯着他,她披着连帽披风,绾着简单秀丽的发髻,发髻上簪着他做的发簪,一张清丽脱俗的脸上,蕴着浓浓的不甘和气愤。
“我在外面等了你那么久,你怎么还不追出来哄我!?”
她声音清娇,一字一句说得理直气壮又委委屈屈。
日光勾勒着她丽若芙蕖的身影,那一幕美好得像世间最完美的画卷。
第77章
陆沉音是真的有些心酸。本来之前被宿修宁擅作主张的事都不忍心和他生气, 现在他又想背着她做决定, 被她发觉了还不承认,她真是恨死了他这副咬牙独自承受一切的性格。
可她跑出玄灵道君的洞府, 回头看看紧闭的房门, 想到她离开时他无措慌张的模样,她又不忍心真的和他生气。
于是她在外面等着,想在他追出来的时候给彼此一个台阶下,可她等了半天他都没有出来。
陆沉音心里难过极了, 她浑身充斥着一种无力感, 觉得自己不能这么被动,于是又跑回去了。
她满心的质问和气愤,本想进去之后就和他大吵一架, 让他知道她态度坚决,往后再不敢瞒着她决定一切。
可等她真的看见他, 又狠不下心了。
宿修宁站在太渊真仙的画像前, 两侧额边的发丝随风微动, 白玉长簪半绾的青丝倾斜而下,与他身上纤尘不染的锦缎白衣合衬极了,像极了一副写意精致的水墨画。
他眼眶有些红,刚看过来时眼神孤冷疏淡, 一副不可亵渎也不可远观的圣洁模样。
可发现来人是她后,他的一切都瞬间软化了下来。
听见她娇嗔般负气的话语, 他情不自禁地上前紧紧抱住了她。
“我错了。”
他吻着她的侧脸, 呼吸短促, 但字意清晰道:“音音,是师父错了,师父再也不敢了。”
陆沉音被他抱着,脸色由气愤的红转成赧然的红,她咬唇道:“女孩子生气走了,就是让你追出去哄她,师父下次不准再让我自己回来了,这样显得我很没面子。”
“不会再有下次。”宿修宁又亲了一下她的唇,难掩高兴道,“沉音,我找到办法了,我们可以不用分开了,或者说,我们不用分开很久了。”
陆沉音愣了愣:“这么一会儿师父就有办法了?不会又是骗我的吧?”
“……”
宿修宁难得有些尴尬窘迫。
他曾是这个世上最不会撒谎的人,可如今在她面前,他一点信誉都没了。
“没有,不会再骗你,再也不会。”他低低说道,“这次是真的,我见到了师尊。”
陆沉音脑子一懵:“什么?”
有些话太私密,不好在玄灵道君的洞府说,所以宿修宁带着她回了青玄峰。
牵着她的手坐到床边,他将太渊真仙的话复述了一遍。
陆沉音摸了摸肚子,恍然道:“那孩子的资质也是师尊帮的忙?”
宿修宁没回答,他拿出那顶丹炉和玉简给她看,像在证明他这次真的没有骗她。
陆沉音被他急切的样子逗笑了,她忍不住凑过去亲了一下他的脸,语气复杂道:“师父这样都不像你了,你什么时候这样急迫过。”
宿修宁慢慢道:“情不自禁,我也控制不住。”
陆沉音柔和了眉眼,她轻轻拿过他手中的丹炉查看,看不出个所以然。
“这是丹炉?这么小,要怎么用?”她好奇地问。
宿修宁直接拿过来为她演示,一个简单的法诀,便将流光四溢的仙器变大了。
看着立在正殿中央的丹炉,陆沉音觉得它可以把她整个人装进去。
她喃喃道:“师尊不会是让你把我炼化了好带在身边吧?”
这也算是时时刻刻不分开了不是吗?
宿修宁愣了愣,很快道:“你为何会这样想。”
陆沉音也觉得自己的猜测很无厘头,摸了摸脸道:“我随便说说。”她瞄了一眼玉简,“师父研究过了吗?”
“还不曾看,但应该不难。”
宿修宁说得随意,眉宇间淡然平静的笃定,好似他手里拿的不是天界仙器,只是普普通通的法器。
陆沉音看着他,她最喜欢的就是他身上那种淡泊从容,仿佛可以解决一切的无所不能感。
她弯了弯唇,牵住他的手,在他望过来时笑着说:“嗯,师父说不难,就一定不难。”她嗓音柔和,听得宿修宁耳根发痒,“师父真厉害。”她靠近他,在他耳边悄悄说话,气息如兰。
宿修宁忍不住偏了一下头,飞快瞟了她一眼低声道:“沉音,你别这样。”
陆沉音好奇地问:“我怎么样了?”
“……你这样同我说话,有些难受。”
这个难受肯定不是字面意义上的难受。
陆沉音看着他轻抿的唇瓣,顺势靠近他怀里,拉着他的手放在胸前,注视着他瞬间泛红的如画脸庞,轻声细语道:“难受就不要忍着,想做什么就做什么,我是你的,随你怎么样。”
这话杀伤力太大了,宿修宁真的有些招架不住。
他一个宅到极致的剑修,和陆沉音本来就不生存在一个时代,如今在一起了,他的性格是那种极其古远的沉静淡然,而她则恰恰相反。
那些她说出来觉得只是暧昧的话语,带给他的诱惑几乎是致命的。
“你……”他开口,声线低磁,带着些不确定,“我好像很少听你提起你以前的事。”
乍一听他说这个,陆沉音还有点意外,她后撤了一些,歪头道:“师父关心这些吗?师父以前也从来不问的。我记得我只把跟师父说过一次。”
“的确。”
宿修宁回忆了一下,稍稍挪了挪身子,柔软乌黑的长发顺着肩膀滑落,陆沉音最爱玩他的头发,又长手感又好,这会儿看见了就抓住了。
她摸啊摸,宿修宁看着她的动作,喉结上下滑动了一下。
“师父想问什么就问。”陆沉音将他的发丝绕在手指上,“我一定全都告诉师父。”
宿修宁静静看了她一会,问她:“你同我说的那些话,是谁教你的?”
陆沉音动作一顿,惊讶地望向他,那个不可思议的眼神让宿修宁有些无地自容,站起身想躲开,却忘记她还绕着他的头发,被扯得不得不坐回来。
看着他狼狈却不喊疼的样子,陆沉音又是好笑又是心疼。
“师父不要胡思乱想。”她倾身揽住他的肩膀,轻柔地说,“同师父说的话自然都是第一次说,只说给过师父听。”她下巴放在他肩上,呼吸弥漫在他耳畔,他情不自禁地闭上了眼。
“没人教我说这些话,我也没有过别人,从头至尾都只有师父一个。如果非要说是谁教了我的话,那个人也定然是师父。”陆沉音抱紧了他说,“师父总是勾引我,我忍不住了,才想到这些话。”
宿修宁飞快侧头看她,挣扎道:“为师没有。”
陆沉音近距离盯着他的眼睛,他的眼睛那样好看,深邃修长,这样一双眼,纵横捭阖翻云覆雨都不为过,如今却只为了有没有勾引她这件事来烦恼。
陆沉音觉得这真是暴殄天物。
于是她吻上了他的眼睛,低声道:“还说没有。”她环住他修长的颈项,喃喃道,“你这样看着我,什么都不说什么都不做,就已经是勾引了。”
宿修宁被她亲得意动,扣住她的腰想要,陆沉音手撑在他胸膛上,呼吸急促道:“师父,你知不知道凡间的夫妻成亲之后如何称呼对方?”
宿修宁随手扯掉腰封,雪色的衣襟凌乱敞开,他眼睫轻颤道:“知道。”
“那师父该叫我什么?”
陆沉音的手落在他赤着的胸膛上,轻轻按着他心脏的位置,他心跳很快,好像快要飞出来了。
他看了她良久,闭上眼睛趴到她身上低声唤道:“……娘子。”
陆沉音抱住他的腰,亲了亲他的耳朵温柔道:“好夫君。”她噙着笑道,“我等你娶我。”
宿修宁紧紧闭着眼睛,长而浓密的睫毛挨着陆沉音的肌肤,痒得她不断挣扎。
他抱着她,不用别人说,连他自己都感觉到,他真的被她吃得死死的,扣都扣不出来。
时间很快就到了他们成亲这天。
玄尘仙君的合籍大典,另一方是他曾经的弟子,如今的后起之秀画溪山的掌门,当真是让人万分激动,又是期待又是八卦。
合籍大典举办当天,青玄宗处处挂红,所有灵植都被弟子滋养得朝气十足,漂漂亮亮,让每一位来参加大典的宾客都如亲至仙境一般。
青玄峰的正殿内,陆沉音一身红色嫁衣,头戴精致的金色流苏发冠,正坐在椅子上照镜子。
宿修宁这会儿不在这,陪着她的是已经醒来的云萱和落霞。
云萱看着她的嫁衣,正红的颜色,里三层外三层的复杂华贵,以及流光四色线绣成的日月山河,一切的一切的,都昭示着这是青玄宗的手笔。
“青玄宗不愧是上界第一仙宗,可真是太有钱了。”云萱小心翼翼地摸了摸嫁衣的裙摆,羡慕道,“也不知道我办合籍大典的时候,能不能穿上和陆姐姐能有三分相提并论的嫁衣。”
落霞替陆沉音整理发髻,听见这话就笑着说:“其实嫁衣精致与否都是其次,最重要的是可以得偿所愿嫁给心爱之人。”
说到这她看向镜子里的陆沉音,眼睛微红道:“师叔经历了那么多,终于等到今天了。”
陆沉音眨了眨眼,她觉得镜子里的自己有些陌生,可又觉得这样的陌生很好。
想到今天可以看见总是一身白衣的宿修宁穿上红色婚服,她就难掩心中激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