以前很正常的事情,此时却令他心生不满。
他盯着阮宁,嘴唇紧紧抿了起来。
阮宁眼神一顿,手猛地抓紧,像是本能握住属于自己的东西。
可等她反应过来,立即烫手山芋一般将衣衫扔过去。
谢九玄的衣物而已,什么时候成了她的东西?
她这样想,冷眼看着衣衫就要落在小丫头怀里,心里压下连她自己也不清楚的情绪。
小丫头很单纯,立即笑了,一边笑一边偷偷向谢九玄看。
阮宁垂了眸子,无悲无喜。若有若无的孤寂笼罩着她。
“啊!”小丫头尖叫一声。
阮宁抬眸,脸上表情惊愕。
谢九玄半途截去衣衫,浑身煞气逼人,小丫头被他吓得失声尖叫。
“闭嘴。”他冷声道,简直像个阎罗。
小丫头快要哭出来了。她见过最凶的人物也不过送猪肉的屠夫,宁公子看着那样清隽和善的人,怎么会是这样。
明明是恶魔,偏偏做善人。
她打了个哆嗦。
阮宁反应过来:“没事,你下去吧。”
她安抚地看了眼小丫头,拍拍她的肩膀,心头却可耻地松了口气,她在心里千方百计给自己松这口气找了理由:上辈子的影响。上辈子她走火入魔,不允许任何小丫头有接近谢九玄的机会。
她总想着,只要她把他包围起来,早晚有一天他就是她的。
这想法真幼稚。
她又在心里检视自己锁好的重重心房,发现松动的,再次锁了起来。
小丫头红着眼眶跑向姐妹们寻求安慰。
谢九玄抱着衣衫脸色冰冷。
好像要赌气似的。
可谁得罪了他呢?
阮宁:“你将衣服夺回来,是打算自己缝么?”她心情还好,话里却带了刺,也可能是调侃。
全看听的人怎么想。
恰好谢九玄此时心情跟她形成极大反差,他听到阮宁心里有刺。
阮宁又往回退了一步,将那颗冷硬的心再次加固了。
他甚至想不通这件事哪里触动了她敏感的神经。
他心里不可抑制有些沮丧。
这沮丧突如其来毫无预兆,令他措手不及,唯有用怒火掩藏。
沮丧的原因大抵是挫败,也是棘手。
因为阮宁毫不在意,所以他上下求索,小心翼翼,甚至明知有去无回,却还是踏上不归路,隐瞒自己已好的事实。
他像孤注一掷的赌徒,在这一轮赌上所有。
“忘了告诉你,”他神情认真,临时给自己编一个习惯出来,“我不喜欢别人碰我东西。”
阮宁眼睛微睁,像是了然。
她点了点头,回想一番,却没有关于此事的记忆。
可能觉得此人毛病颇多,未免伤及无辜,她拿过衣物看了眼。
那道破口像是被什么利器滑过,沿着袖子划过,她眉宇微皱:“这像是……”
谢九玄察觉她态度松动,快要松口,怎么会让旁的事情搅和了他的打算。
他随手将衣服团起,将那破口隐藏:“这衣服扔了,再置便是。”
阮宁注意力果然转移,眼睛里闪过不赞同:“给我吧。”
谢九玄心里不可抑制涌出愉悦,面上却一派冷静自持:“你要它做什么?”
阮宁无奈:“一道口子而已,这件衣物价值何止千金,临安府可买不着这样的。”
谢九玄得了便宜还卖乖,他咳嗽两声:“好。”
这一声再怎么压,也没压住上扬的唇角。
眼角眉梢透出活力。
阮宁观察着衣物纹路,思索怎么下针,倒是没有注意。
不然,她又要缩回去了。
阮宁拿着衣服怎么来的,又怎么返回了。
她不想让此事分去太多心神,回去当即拿了针线开始动手。
谢九玄津津有味坐在一旁观看。
原先不甚起眼的袍子在他眼里突然发了光,跟这世间一切衣物都不同了。
太阳也顺眼,树木也顺眼,就连风也顺了他的心意,令人满意。
他脸上带笑,眸子明亮。
阮宁视线不小心跟他对上,有些纳闷:“风这么大,你不头疼?”
谢九玄头发都被风吹得乱了。
自她将阿爹的衣衫绣好收起来,这人便不喜待在院子里,拉着脸,问就是头疼,要回屋睡觉。
这会风可大多了。
“不疼。”谢九玄漫不经心,视线盯着她针脚。
一道白色山月纹在缝隙中缓缓舒展开来,映衬在白色的料子上,有种若影若现的灵动。
他用视线描摹,仿佛等待新衣的稚童,满心期待。
阮宁需得心无旁骛才不会心生杂念。
她专注于手中针线,明明连风声都会忘掉,却总是能察觉谢九玄的视线如影随形,牢牢盯着她的手。
“风大了,你回屋待着吧。”她手指有些不受控制,于是迁怒干扰者。
谢九玄固执坐着不动,甚至伸手抓住椅子扶手以示决心:“屋子里闷。”
他甚至有些委屈。
阮宁张了张口,以虚张声势掩饰:“就算绣得难看,那也没办法。要么你自己补。”
谢九玄给予她充分肯定:“很好看,我喜欢。”
他重复了一次,语气认真,毫不敷衍:“我只穿你缝的。”他在偷偷掺杂私念。
可阮宁听了前面一句就低下头,眼睑也垂下,手里动作麻木而僵硬,再也没有抬起头来。
也没有看他一眼。
她一针又一针缝着,好像和自己较劲。
谢九玄看着看着觉得不对,猛然道:“你憋气做什么?!”
他害怕阮宁手里的针伤人,先去抓她的手,可还是迟了一步。
阮宁每一针都用了力,一针下去,几乎透穿手指。
他声音平静,捉了她的手,将针拔了扔掉,连带那件衣服也抛到一边,立即低头将她指尖渗出的血抹掉擦药。
他注意力在伤口上,没有看见阮宁抬头一刹那的眼神。
或许看到了,但此时已顾不上。
阮宁刚才听到谢九玄那句“很好看,我喜欢”耳边便是轰的一声。
一股不知从哪里来的酸涩涌上心头,涌到鼻尖,她抑制呼吸,低着头轻轻张开嘴,仿佛在无声呐喊。
这是上辈子憋在心底的委屈。她以为压下去就不复存在,但其实他们埋藏在心里深处。随时都会跑出来。
完全不顾她如今才是身体主人。
“拿剑的难免被剑伤,拿针的想必是一样的道理。”她平静开口,声音已经如常。
“嗯,疼不疼?”谢九玄没有反驳,替她将手指包好了。
阮宁眉头皱了,目露嫌弃,将包得胖了三圈的手指伸到他面前:“谢九玄,你会不会包扎?这手还能做什么?”
谢九玄将方才扔掉的衣衫捡了起来,轻轻拍打灰尘,仔细抚摸山岳纹,笑道:“这手都伤了,你还不让它休息?朝臣尚且有休沐,你作为主人,未免太过刻薄。”
阮宁看着他,哑口无言。
这像是宁国公说的话?拿人跟手指比?
第93章 093
093
阮宁要赴袁青的约。
谢九玄浑身压抑着低沉的情绪, 总之看什么都不顺眼。
他旁敲侧击,甚至暗暗威胁,阮宁均不为所动。
她心里起了某种恶趣味, 看着谢九玄在那里皱眉烦躁,心里竟隐隐愉悦。
“你知道那袁青请你的目的何在吗?”他不赞同地开口。
“唔,看剑。”阮宁低头给梨亭苑主人备了一份礼。
谢九玄看到,脸色更差了。他堂堂宁国公还没有收到过阮宁送的东西。
“他另有目的。”他背弃君子之志, 恶意中伤他人。
“什么目的?”
谢九玄又不开口了。他心里恼怒,调任袁总督的任命几日前便下发, 袁青来的那日,恰好已知道自己要离开临安。
日后山高路远, 他怕是见不到阮宁了。
这恰是谢九玄想要的。
本来调往占城的合适人选不止袁总督一人,可他一眼扫过手下报上来的名单,再三思考, 于公于私, 袁总督去便是最好的结果。
于公, 占城匪寇横行, 民风剽悍,百姓深受其苦。袁总督昔年治理临安颇有建树, 这是个人才。
让他去占城走一遭, 正好松动松动筋骨。
于私,他不想再在临安看见袁青。
可怜袁总督,不知道自己是被儿子坑了。
调令由朝廷快马加鞭送来,但是袁总督人脉广, 想必在此前就得知消息,他们不能随口张扬,毕竟朝廷官文还未下发。但到底心里有了准备。
不过,谢九玄没料到袁青这厮的准备就是找上门来。
他竟还想赶着离开前打阮宁主意。
想想就令人烦躁。
话本里都是怎么写的来着?他要走了,难不成想让阮宁跟他私奔不成?
谢九玄脸色一黑,这个想法袁青最好连想都没想过。
眼看阮宁东西都收拾好,院中来人,通报说袁青的马车已在门外等候,谢九玄目光倏地看向阮宁,威胁意味很浓。
“知道了。”阮宁将画卷了起来,拿好,看样子准备出门了。
“我可不能保证不会杀人。”他浑身散发着低气压。
阮宁晾够了他的性子,嘴角压不住轻轻弯了弯。
“走吧。”她声音平静。
谢九玄还在威胁:“我杀人——”听到阮宁的话,他猛地顿住,眼睛里闪过一丝不可思议。
“你一早就有打算。”他暗想,怎么忘了最重要的,阮宁不会放心让他一个人待着的。
阮宁面无表情:“走不走?”
虽然能跟她同去这点让他有些满意,想到待会袁青憋屈的脸色他便愉悦。
但是,想到袁青不知道要做什么,即使只是看到这个人,他也很不满。
马车是袁府派的,很是用心。
车夫告诉阮宁:“我家主子在梨亭苑等着姑娘。”
谢九玄脸色黑了。车夫吓得缩了缩脖子。
“知道了,走吧。”阮宁上了马车。
直到谢九玄的身影也消失在马车里,车夫这才拍着胸口松了口气。
额滴娘嘞,好吓人。
江南到处都是水,小桥流水,亭台楼阁,是与汴梁不同的婉约精致。
他们的戏曲也温和似水,缠缠绵绵。
远远的,阮宁就听到那股带着江南水汽的吟咏。
绵绵不绝,柔韧纤细。
她自来是不喜欢听的,总觉得戏曲百转千回太柔了,听得人犯困。
谢九玄眉头突然皱了起来。
阮宁跟他对视一眼,彼此明白,他们都听出来了:这唱曲之人武功不低。
“一会你跟着袁青进去,我会暗中跟着你们。”阮宁道,“袁青说老板只让带一个人进去。”
谢九玄笑出声来:“好啊。”眼角眉梢都透着愉悦。
马车停下,袁青早已等在那里。
他上前来准备扶阮宁下车,却没有注意到马车夫欲言又止的样子。
当他看见车上下来的人,眼睛一瞬间睁大了。
谢九玄漫不经心:“走吧,袁公子。”
随即嗤笑一声。
袁青眼睛望着马车,不肯动:“阮姑娘?”
他握着手,手心里有汗水。
他也不知道自己怎么会做这种事,但他就是做了。
阮宁从车窗里探出头,有些歉意道:“抱歉,袁公子,我这个侍卫必须跟着我。你带他进去,我自有办法跟着你们。”
袁青还想再劝,他有些懊悔这临时编出来的理由,颇有种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的感觉,哪有姑娘出门不带丫鬟侍卫的呢?
可此时后悔也晚了。他若再矢口否认,那无疑会让阮宁觉得他用心不良。
虽然他确实。
“好,那你小心点。”
他心不甘情不愿带着谢九玄进去了。
“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了吧?”谢九玄嘲讽。
袁青:“宁公子在说什么?”袁青气得要死,却还得维持表面笑容。
他暗骂这恃宠而骄的侍卫无法无天了。他袁少爷在临安横行的人物,怎么就招惹他了?还得处处吃闷亏。
他不就是对阮姑娘有好感,……或许不止是好感。
想到这里,他就想到自己即将离开,以后都见不到阮宁,心情立即丧了起来。
谢九玄见打击到了,目光里闪过满意:“我们将军府的小姐,定然要世上最好的人方才配得上。”
袁青恹恹地看他一眼:“那是自然。”
“袁公子居守江南,有长辈庇佑,顺风顺水,看似坦途,实则缺乏磨砺。你可有自己的事业?”谢九玄居高临下。
毕竟若要论能力,天下谁人及得上宁国公?
从各方面来看,袁青都是完败。
袁青被他接二连三打压,心头恼火,偏偏这人对阮宁来说很是重要,他并不想给阮宁留下任何坏印象。
阮宁还说了她会跟着。
于是只能笑道:“在下不才,帮父亲做事。”
“再者,爹娘就我一个儿子,袁府偌大家业,打理起来也需耗费不少精力。来年开春,我打算参加春闱。”春闱是他新加的,青年人争一口气,说了出来却也觉得这是个不错的主意。参加春闱,若是入了殿试,或可求娶心想事成呢?
谢九玄一眼看透:“是吗?”
他没什么感情道:“别人十年苦读一朝登科,袁公子今日立志明年就想高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