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怔了怔,还没有从惊愕中缓和过来,刚刚还在他面前的周彤身子一闪,欺身到了李冠中身边,刷的一声,抽出了李冠中腰上的绣春刀!
这里是后宫,即使是战功赫赫的武将也不能带刀进入,但是飞鱼卫和大内侍卫们可以,李冠中就是在场唯一一个带着刀的人。
“护住陛下,她要行刺陛下!”秋秋一声尖叫,便向龙床上扑去。
毛元玖也在喊,可是他还没有喊出声来,那柄刀便架在了他的脖子上。
“少给我大惊小怪,谁说我要行刺皇上了,我明明要杀的是这个姓毛的奸佞。”周彤冷笑着,手里的绣春刀在毛元玖的脖颈上划出一道血痕。
张阁老吓得捂住胸口:“快把刀放下,放了毛首辅,有话好好说,不要用刀。”
周彤瞪了张阁老一眼,道:“我原本就是有话好好说的,是这个奸贼不让我说啊,我把他宰了,就不会有人不让我说话,我没有别的意思,就是想要痛痛快快地宣读遗诏而已。”
遗诏?
张阁老嗝了一声,他忽然很想听听那遗诏的内容怎么办?
不,哪有什么遗诏,他只是想要救下毛首辅,对,就是这样的,和遗诏无关。
“好好,你把那刀从毛首辅脖子上拿开,想怎么宣读就怎么宣读。”
周彤正要开口,就听到一声尖叫!
“啊,陛下,陛下!他杀了陛下!”
这是连儿的声音,而此时此刻,秋秋正趴在崇文帝身上!
就在刚才,周彤抢了李冠中的绣春刀,秋秋高喊护驾,便扑向了龙床上的崇文帝,而周彤压根没往那边去,她用刀治住了离她并不远的毛元玖。
而寝殿内的所有人,注意力都在周彤和她手里的那把刀上,没有人注意到秋秋,更没有还记得躺在龙床上的崇文帝。
事情就是在这一刹那间发生的,发生在众人眼皮底下,可是除了连儿,没有人亲眼看到。
第774章 殡天
秋秋趴在崇文帝身上,把崇文帝压在身下,连儿高声尖叫,看热闹看得正起劲的医正如梦方醒,连忙伸手去崇文帝的鼻息……
崇文帝已经没有了气息!
“是他,是他杀了陛下,是他杀的!”连儿嚎啕大哭,指着秋秋簌簌发抖。
秋秋挣扎着想要站起来,可是刚一起身,后腰上便是一阵刺痛。
他怒视着连儿:“是你暗算我?”
连儿哭着推搡着他:“你滚开,你滚开!陛下陛下啊!”
萧祎眼明手快,一把揪住秋秋的衣领,把他硬生生地从崇文帝身上提了起来。
这一切来得太快,也太突然了,就连李冠中也刚刚反应过来,他大喊着:“高池,高池!”
高池已经听到里面的动静,他不能进来,便守在门外,此时听到李冠中唤他,立刻冲了过来。
萧祎把秋秋扔了过去,道:“先把他绑了!”
高池挥手,两名飞鱼卫进来,手脚麻利地把秋秋用牛皮绳绑了起来。
张阁老和李阁老已经哭得昏死过去,宗人令捶胸顿足,哭声地动山摇。
萧祎和李冠中也齐齐跪了下去,只有毛元玖,被周彤用刀架在脖子上,动弹不得。
周彤腾出一只手,从怀里掏出一个小布包,她把布包扔到萧祎面前,说道:“太祖遗诏,你拿好了。”
周彤的这两句话,如同晴空霹雳,把正在痛哭的众人惊得连哭都给忘了。
是啊,他们忘记得不止是哭,还有这份遗诏。
明明刚刚还在说遗诏的事,就是因为皇帝死了,他们反倒把这事给忘了。
可是这个时候,说这个好吗?
宗人令吸吸鼻子,说道:“诸位,储君之事还未定呢。”
没等诸人说话,周彤便道:“不用定,太祖他老人家全都安排好了,请萧世子宣读遗诏就行了。”
遗诏,还是遗诏!
被刀架着脖子的毛元玖,此时已经快要给气疯了。
皇帝死了,皇帝临死之前居然没能把继位之人定下来,还有这份遗诏,和这个该死的臭丫头。
可惜,纵然他能舌战群雄,此时他也是英雄无用武之力。
但是他眼睁睁看到萧祎把遗诏拿在手中,终于忍无可忍。
“什么遗诏?为何要交给萧家,老夫才是首辅!”
周彤像看傻子似的看看他,又看向萧祎,示意萧祎来说。
萧祎叹了口气,无奈地看向毛元玖:“毛首辅的消息也太闭塞了,我那小七弟已经订亲,订的是燕北郡王胞姐,这么大的事,你居然不知道?”
毛元玖一呆,这事他真的不知道!
周彤道:“遗诏在我手里,我想给谁就给谁,你管得着吗?”
说着,手里的刀又向前送了送,钻心的疼痛从脖颈处传来,毛元玖甚至怀疑自己的脖子就要断开了。
他终于紧闭双唇,不再说话,但是一双眼睛却要喷出火来。
宗人令的双眼也要喷出火了,他太兴奋了。
虽然皇帝死得很突然,但是自从走进乾清宫,他就有了心理准备,现在皇帝咽气了,他不但没有震惊,反面像是松了一口气。
真正令宗人令兴奋的,是那份遗诏!
也不知道太祖皇帝在遗诏上有何旨意,这么多年了,竟然还有遗诏存世,谁能想到,谁能想到啊!
出乎所有人的意料,宗人令压根没有怀疑这份遗诏的真伪。
毛元玖原本以为宗人令会是出来反对,或者是质疑的那一位,可是他却在宗人令的眼睛里看到了希翼和喜悦。
宗人令在想什么?
难道他会以为太祖皇帝会在遗诏里提到他,或者提到整个宗室?
他认为太祖皇帝会在死了十几年之后,还会给宗室们留下一份天大的好处?
真是一个废物!
放眼望去,宗室里都是这样的蠢货,难道秦王敢谋反,抠指算来,除了秦王,整个宗室就没有哪个有本事的了。
当然,还有一个燕北郡王。
原本李阁老的提议再好不过,让燕北郡王回京继位,这样一来,秦王的矛头就能对准燕北郡王,而他们这些老臣们,反而能安身了。
燕北郡王既然是他们请回来的,面对自己那位强悍的叔父,燕北郡王一定会将他们这些臣子们抓得牢牢的,除了他们,燕北郡王还能倚靠谁?
他们毛家,至少还能有十几二十年的安稳日子。
可是周彤的忽然出现,却把这一切的好算计全都打乱了。
周彤不但出现了,而且还拿出一份遗诏,更可恨的是,皇帝竟然在这个紧要关头死了!
更令他没有想到的是,周彤竟然是萧家没过门的媳妇!
换句话说,是在满朝文武全都不知道的时候,定国公府萧家瞒过了崇文帝,瞒过了所有人,悄悄与燕北郡王联姻了!
毛元玖气得发抖!
萧家有七个男丁,七个啊!
而他们毛家呢,顶门立户的嫡长子却是个……
也不知道是伤口的疼痛,还是这寝殿内的气氛太过压抑,毛元玖脑袋晕晕,原本就是被刀逼着站得不稳的身体,这时摇摇晃晃起来。
周彤却像是故意的,手里的那把刀又向前送了送,刚刚凝固的伤口重又涌出鲜血,周彤伸出一根手指,在那伤口上蘸了蘸,然后她把沾满鲜血的手指送到毛元玖面前,道:“毛首辅,你看你的血气还挺旺的。”
噗通一声,毛元玖仰面朝天摔倒在地上。
几名阁老想要过去把他扶起来,可是看看周彤手里明晃晃的绣春刀,他们的双膝就像是生了根一样,跪在地上一动不动。
宗人令的目光依旧火热,他看着萧祎,说道:“宣旨啊,你快宣旨啊!”
萧韧却把那份遗诏郑重地揣进怀里,对宗人令道:“陛下驾崩,还是先召告天下吧。”
不仅是宗人令,这屋里的所有人这时才想起来,皇帝死了!
他们真是罪过啊,他们竟然有那么一刹那,把皇帝死了的事给忘了,全都盯着遗诏,等着萧祎宣读遗诏。
宗人令大梦初醒,忙道:“萧世子说得对,陛下龙驭殡天,此时没有比这更重要的事了,陛下啊!你怎么就走了呢,老臣还没有给您尽忠呢,陛下啊!”
第775章 缇骑夜出
一队队缇骑,从皇城里飞驰而来,奔向京城的四面八方。
皇城和京城的各个城门,打着瞌睡的旗手卫被人唤醒,面前是面沉如水的飞鱼卫。
萧祎从府里出来之前便做了安排,宁九收到消息之后,立刻让人去诚国公府请了徐乔回来。
徐乔来到京卫司时,还是三更天。寒冬的夜晚,冷风刺骨,京卫司里亮如白昼。
周子龙披着皮斗篷,正在廊下等着,宁七和宁九也在。
周子龙的随从阿姜捧来火盆,四个人坐在廊下烤火,谁也没有说话。
四更时分,徐小富从外面跑了进来。
“飞鱼卫派了缇骑出动,足有两三百人,现在街上已经戒严了。”
周子龙第一个站起来,他脸色大变:“缇骑夜出,全城戒严,这是……”
能有这个资格的,只能是皇帝和太皇太后,如今宫里没有太皇太后了,连皇后也没有,那么这就是皇帝。
且,若是太皇太后或者皇后殡天,这个时候就要敲响丧钟了。
宁九沉声道:“莫慌,再听听消息。”
宁家派出去的人也来了:“城门的旗手卫已经换成了飞鱼卫。”
徐乔站起身来,他大身吼道:“老周,即刻去京卫营,传我的命令,京卫营一营二营三营,向皇城进发!四营五营六营,将各位阁老大人的府第保护起来,记住,不要惊扰府内女眷,只需围在外面便可。”
周子龙怔了一下,道:“三爷,上面没有命令啊,咱们这样行吗?”
徐乔冷笑:“京卫营直接听命于陛下,如今陛下殡天,京卫营自当负起保护京城之责。”
周子龙想想也是,上一次崇文帝殡天的时候,太皇太后也是这样做的,不但围了勋贵和重臣们的宅子,就连早已没有主子居住的秦王府和燕王府也给围住了。
他答应一声,转身便向外走。
“等等”,宁七叫住了他,转身对徐乔道,“徐指挥使还是一视同仁吧。”
徐乔点点头,对周子龙道:“让他们连同定国府,诚国公府,还有安昌侯府,以及秦王府和燕王府,也一并围了。人手不够,再多调两营人马过来。”
周子龙咧咧嘴,你怎么不说把十万宁卫营全都调过来呢。
周子龙走后,徐乔掸掸沾在衣裳上的炭灰,对宁七和宁九道:“让徐小富在京卫司里守着就行了,二位若是不困,咱们一起去皇城吧。”
皇城那边有羽林军,京卫营的兵马过去,难免会和羽林军有所冲突,周子龙可压不住羽林军的人,还是他过去更稳妥。
宁七和宁九笑道;“自是不困,只是要辛苦徐三爷了,待到这趟差事办完了,我们兄弟在状元楼请徐三爷吃酒,到时徐三爷可要赏光啊。”
“我老徐还有不去的酒局?嘿嘿,我可就等着你们的这顿酒了,哈哈……”
徐乔大笑,笑了两声,就被再次传来的丧钟声打断了,他尴尬地干咳几声,怎么忘了,皇帝死了,他不能笑,不能笑啊。
定国公府里,阿马匆匆闯进后宅,隔着窗户说道:“国公爷,缇骑出皇城了!”
萧长敦从梦中惊醒,他只穿寝衣,光着脚跑到了屋外。
缇骑夜出,这是山陵崩才会有的。
同样被惊醒的还有老夫人,老夫人心里一沉,连忙叫了外面值夜的丫鬟婆子,拿了衣裳鞋履追了出去。
“世子在哪里?”萧长敦的声音在微微颤抖。
阿马缓了口气,一字一句地说道:“前院的人说了,世子在一个多时辰前就进宫去了,临走时吩咐,让咱们府里关门闭户。”
萧长敦高大的身躯忽然就佝偻下来,婆子过来,给他披上斗篷,穿上鞋袜,他如同木偶一般任由婆子们摆布。
阿马心中不忍,轻声说道:“国公爷,阿马陪您到书房里坐一会儿吧。”
“好。”萧长敦由阿马搀扶着,去了他的内书房。
书房里,一灯如豆。萧长敦枯坐灯下,也不知道坐了多久,他喃喃说道:“小时候,他是个很可爱的孩子。有一次宫宴,我多喝了几杯,他悄悄地塞给我一颗话梅,说把话梅含在嘴里就不会吐了。那时我就在想,这孩子真是又细心又乖巧,这性子没随太祖皇帝,也没随太皇太后,也不像太子,或许是像太子妃吧。”
顿了顿,萧长敦叹了口气:“阿马,也许我把他找回来当皇帝是错的,若是我没有再次把他扶上皇位,而是找个山明水秀的地方,让他去做个闲云野鹤,养几个戏子,唱唱曲,赏赏花,你说他会不会能活得长久?阿马,我是做错了,是吧,三岁看老,他小时候就是细心乖巧,这样的性子自是不适合当皇帝的,他本就不适合,是我硬把他推回那位子,我真错了,阿马啊,我真的错了啊!”
“国公爷,您只是尽本份,何错之有?太祖临终前命您为监国,辅护幼主,只要陛下在世一日,您自是要按太祖的吩咐做事,您没有错。”阿马走过去,给萧长敦换了一杯热茶。
“真没做错?可是他死了啊,他只有二十多岁,还那么年轻,他死了……阿马,庵堂里的那人,放她走吧。”
萧长敦步履蹒跚走出书房,站在夜色下,冲着皇宫的方向,跪倒在地,嚎啕大哭。
城外一座小小的庵堂里,一个壮健妇人快步走了进来,两名在门内值守的年轻女子自觉地跟在她的身后。
妇人叩响木门,门内传来女子清透的声音:“门没关,进来吧。”
油灯点起,木床上的女尼坐起身来,她望着走进来的三个人,目光平和:“有事吗?”
壮健妇人曲膝行礼:“主上来了吩咐。”
“哦,说吧。”女尼盘膝端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