珠光中,萧韧的眼睛微微发红,他和樊家父女关系匪浅,樊老将军还曾与他沙盘演兵,传授他兵法之道。
“你怀疑樊老将军之死有蹊跷?”沈彤一语中的。
萧韧站得笔直,他的嘴角有一抹嘲讽的笑容,一字一句说道:“樊老将军是王爷手下首屈一指的大将,这样的一个人,说死就死了?我不信。”
“我也不信。”沈彤走过去,与萧韧并肩而立。
萧韧做个深呼吸,堵在胸口多日的浊气似是渐渐散去,他扭过头来,看着站在身边的沈彤。
半年没见,沈彤长高了,但是仍然是个小孩。
“你的字写得好多了。”他轻声说道。
“我一直在练啊,已经写得很好了。”沈彤有些得意。
真是个不知天高地厚的小孩子,哪有这样夸自己的。
“你送我的袜子真丑,丑死了”,萧韧顿了顿,忽然弯下腿,把脚上的牛皮靴子脱了下来,露出花里呼哨的袜子来,“你自己看看,是不是要多丑就有多丑?”
沈彤噗哧一声笑出声来,她只是觉得好玩,所以才买了十几双袜子送给他,但是她可没有想着萧韧竟然真的会穿上。
不但穿上,而且还千里迢迢穿到她面前,让她看看她送的袜子有多丑。
这孩子可真有趣,别扭得有趣。
“丑吗?我觉得挺好看啊。”沈彤忍俊不止,眼底眉梢都是笑意。
萧韧看着她的笑靥,忽然呆了呆,这丫头长大以后也不会是千娇百媚的大美人,但是……笑起来时也挺好看的。
“你真觉得这袜子好看?”他问道。
“是啊,这些袜子不但好看而且也很有趣,所以我才买给你的,我找遍榆林,好不容易才找到这家铺子的。”沈彤说的是实话,为了给萧韧选礼物,她逛街逛得汗流浃背。
“这次就算了,下次不要再买这个了。”萧韧一边说,一边重又穿上靴子。
“还有下次?”沈彤想笑,这孩子可真是不客气啊,哪有硬逼着别人送礼物的,送了一次还不行,还要有第二次?
“一辈子那么长,早晚还会有的……时辰不早了,你睡吧,我还要继续赶路。”萧韧说着,便走到窗前,竟是说走就要走了。
“哎……我这会儿没有睡觉,你可以走门的,不用再跳窗户了。”沈彤笑得眉眼弯弯,这小孩真逗。
第201章 主持大局的三老太爷
沈彤脱下身上的狐裘还给萧韧,萧韧接过来重新披上,说道:“我府里还有一张和这个差不多的皮子,是我那年去关外时亲手打的,我让大饼给你带过来。”
“不用不用,我用不上的。”沈彤连忙摆手。
“回礼而已。”萧韧说完,便推开房门,大步流星走了出去。
芳菲斜倚在堂屋的太师椅上,半张着嘴巴,睡得正香。
萧韧在她身边走过去时,她也没有察觉。
萧韧嫌弃地看她一眼,锁起眉头,对送他出来的沈彤道:“不要告诉宜宁我来过,你和她都要小心一点。”
沈彤点点头,目送萧韧走进黑夜之中。
次日,芳菲醒来时,发现她躺在自己那张舒适的小床上,她想了好一会儿,终于确定昨天夜里的事情是做梦。
“小姐小姐,我梦到七少了,好吓人啊,他就站在咱们屋里。”
沈彤瞪大眼睛,她太佩服自己这个丫头了。
萧韧来过的事情无人提起,想来是他叮嘱过侍卫们了,宜宁郡主还在掰着手指算日子:“唉,樊姑姑的伤不知如何了,马上就要小年了,她也该回来了吧。”
“或许已经在路上了,郡主别急。”沈彤安慰她,这一阵子,宜宁郡主很浮躁,情绪也不稳定,一点点事情,可能就会让她掉眼泪。
除了芳菲和辛五,宜宁郡主对于沈彤而言,是她两世以来交往最多的同龄人。
她和辛五、和芳菲都不一样,性格不同,身份地位也不同。
有时候,她开朗爽朗像个男孩子,有时候,她又娇气敏感像个长不大的孩子。
沈彤握住宜宁郡主的手,柔声说道:“郡主,你要坚强起来,这里是榆林,是九边,不是王府。”
宜宁郡主一怔,但是她很快就明白过来。
这里不是王府,这里是榆林。
樊帼英受了重伤,鞑子就趁虚而入,让西秦军受到重创。
谁也无法保证,鞑子会不会再次打过来,甚至一直打到榆林来。
受伤的樊帼英无法保护一城百姓,也同样无法保护她们了。
“彤彤,我们会有危险吗?”宜宁郡主不安地问道。
“会的,这世上就没有完全不会发生的事,我们谁也不知道榆林有没有乔装改扮混进来,等待里应外合的鞑子,所以郡主千万不要自乱阵脚,无论樊姑姑何时痊愈,我们都要做好随时抵抗鞑子的准备。”
宜宁郡主讶异地看着沈彤,沈彤目光平静,看不出波澜。
“彤彤,你不怕吗?”她问道。
“害怕没有用啊,既然没用,那就不用怕了。”沈彤笑着说道。
宜宁郡主扁扁嘴,眼圈儿红了:“彤彤,如果我像你一样就好了。”
像她一样,只是个普普通通的小姑娘。
可是眼前这个小姑娘却又不普通,她说的话,她做的事,她的平静,她的笑靥,都让她与众不同。
沈彤拍拍她,轻声说:“别怕,我会在你身边保护你。”
不为别的,就为那一箱金子,沈彤也不会弃了宜宁郡主而去。
宜宁郡主却是早就忘了那一箱金子的事,或者说从始至终,她也没把那一箱金子放在心上,那是父王赏给沈彤的,父王常常会奖赏别人。
因此,此时此刻,宜宁郡主被感动得一塌糊涂,彤彤要保护她,虽然她有很多侍卫,可是却没有一个,能像彤彤这样令她安心的。
萧韧走后的第五天,边关传来消息,鞑子再次进犯!
这一次,就连沈彤也不由自主担心起来。
大饼匆匆从西安赶了过来,沈彤没有想到萧韧没在西安,大饼也会来榆林。
“你怎么来了?”沈彤问道。
“七少飞鸽传书,让大饼来榆林,听沈姑娘差遣。”
大饼说这几句话的时候,眼圈儿红了。
七少是几个意思啊,七少是嫌弃他了吗?七少是不要他了吗?七少是把他送给沈姑娘了吗?
虽然他喜欢来榆林,他也喜欢给沈姑娘送信,可是也只是喜欢而已。
与这些相比,他更喜欢跟着七少。
沈彤没想到萧韧会这样做,但是她也在大饼眼中看到了委屈,她笑道:“你先留在榆林吧,现在是多事之秋,你在这里不但能帮上我,说不定还能帮到七少。”
能帮到七少啊,大饼失落之极的心总算有了着落。
沈彤没有闲着,他让大饼去了樊家。
大饼曾在樊家住过一阵子,和樊家上上下下都很熟。
次日,大饼从樊家回来,告诉沈彤道:“樊家的三老太爷从老家赶过来了,说是奉樊老将军之命,暂时管理家中诸事。沈姑娘,你说樊家这位三老太爷是不是有点奇怪啊。”
是啊,很奇怪。
沈彤也在樊家住过,樊家只有父女二人,樊帼英又是与男人同朝为官的女将军,樊家没有寻常大户人家的诸多规矩,樊家父女不在家的时候,榆林城里的婚丧嫁娶也找不上樊家,因此,樊家的人只要看管好宅子就行了,一个管家就能搞定的事情,哪里用得着这位三老太爷过来主持大局啊。
其实,沈彤对于家宅之事一向不会留意,如果不是想给大饼找点事情做,她也没有想过要让大饼去樊家打听消息。
没有想到,这一打听还真是打听出事情来了。
沈彤让芳菲找到了许安和路友,她对他们说道:“劳烦你们去一趟范县,樊家的本家就在范县,距此一千多里,你们到范县以后,打听一下……”
同时,沈彤又让大饼住到了樊家。
因为之前大饼在樊家住过,这一次他又到榆林,再去樊家借宿,樊家的管家一口答应下来,笑着说道:“小哥儿是王府的人,若是老将军和少将军在家,也一定会留小哥儿住下来的。”
大饼问道:“您要不要和三老太爷说一声啊?”
管家脸上的笑容没有了,道:“王爷手下的人来府里住,还轮不着三老太爷管着,小哥儿只管安心住着便是。”
大饼陪着笑,笑得越发真诚起来。
当天晚上,沈彤接到了萧韧的书信。
第202章 若乱,可杀?
边关告急,但是萧韧的信里并没有提及战事。
“边关很冷,大雪纷飞,今日方才记起要过年了。榆林年节的习俗与西安有所不同,第一次在榆林过年,或许你会喜欢。”
薄薄的一张纸,寥寥数语,沈彤看了几遍。
“芳菲,你找人打听打听,榆林过年的时候,都有些什么好玩的。”
自从樊帼英受伤的消息传过来,慈安居里就听不到欢声笑语了。
芳菲正觉憋闷,听说让她去打听过年的事,立刻答应,兴高采烈地跑出去了。
沈彤收到信的同时,还有一封信送去了樊家。
三老太爷看完了信,派人去叫管家,又让人去把榆林城里最有名的大夫全都请过来。
“快去,把库房里的百年老参全都找出来,如果没有就去买,榆林没有去西安买,西安没有就去关外买,快去,这些老参是要送往边关的!”
百年老参虽然难得,但是像樊家这样的人家,多多少少也会存上几支的。
这东西平时用不到。
人之将死,只余一口气悬在那里,家人舍不得,不忍亲人离去,便用老参吊上,或许就能多活几天。
“你们这些大夫,谁是擅长治疗刀剑伤的,快快去往边关!”三老太爷激动得挥舞着手臂。
榆林城里但凡有点名气的大夫全都被请到了樊家,满满当当地坐了一屋子,可三老太爷却只要擅长治疗刀剑伤的,而且还要去往边关。
你怎么不早说?
大夫们呼啦啦来了一批,又呼啦啦走了一批,居然没有留下一个。
三老太爷很生气,把桌案上的杯碗全都扫到地上,噼里啪啦碎了一地。
一名小厮走过来,手里拿着纸笔,没有收拾地上的碎片,却是在纸上写着什么。
三老太爷瞪过来,小厮陪笑道:“杯碟都是登记在册的,摔碎了也要记下来,若是小的们打碎了,要在月银里扣出来,三老太爷摔的,小的们就先记上,问过老将军和少将军后再销帐。”
说着,他挥挥手,叫来两个丫鬟:“你们小心点儿,把这些碎片装到匣子里放好,一片也不能少,别看只是一只杯子一只碗,丢了和碎了那可不一样。”
三老太爷气得差点背过气去,这群狗奴才是故意给他难堪的。
他抄起一只茶壶,可是茶壶举起来,又放下了,终归没有砸下去。
这些事情,那些大夫们没有听到,也没有看到。
他们回到各自的医馆药铺,因为是临时被叫走的,病患们一是想要等着他们回来看病,二来也是好奇,好奇樊家要做什么,因此,他们回去时,那些病患都还在。
樊家要找擅长刀伤的大夫去边关的消息,便如榆林城里忽然飘起的雪花一样,细细碎碎地传遍了大街小巷。
要买百年老参,要找擅长刀伤的大夫!
樊少将军樊帼英命不久矣!
大饼从樊家的大厨房里出来,手里拿着一张大饼。
半个时辰后,一个小乞丐把一张冻得梆硬的大饼扔进了芳菲的怀里。
大饼上还沾着几个黑指印,芳菲吓了一跳,那小乞丐已经跑得没影儿了。
只听说有乞丐在街上抢包子吃的,还是头回见到乞丐把大饼扔给过路人的。
她看上去像是吃不上饭的人吗?
芳菲嫌弃地看着手里的大饼,毫无食欲。
今天她是带着差事出来的,她还没有打听到想知道的事情呢。
芳菲想把那张大饼扔掉,可又觉得太浪费了。
多可惜的一张大饼啊。
大饼?
不远处有个卖糖人儿的,芳菲偶尔也会吃糖人儿,糖人儿不是她买的,是许安和路友让人带给她的。
糖人儿?大饼!
芳菲拿着大饼跑回了普渡寺。
沈彤忍不住笑了出来,这张大饼烙得很好,一层一层的,里面夹着一张字条。
“边关有信,樊三有事。”
沈彤把字条扔进火盆,看着火盆里的灰烬,沈彤问芳菲:“外面有什么事吗?”
“外面都在说樊少将军要死了,要靠老参吊命呢,奴婢才不信呢。”芳菲不忿,若不是小姐问起来,她都懒得说。
对于榆林人而言,樊氏父女便如同他们的守护神,虽然先前樊帼英受伤的消息已经传出来了,但也只是受伤而已。
可现在……
沈彤提笔给萧韧回信:“若乱,可杀?”
只有短短四个字,由王府带来的侍卫送往边关。
街上的消息越传越多,次日,樊三太爷让人置办孝衣素帐,樊家的下人拉着一车白麻布走在街上,整个榆林全都轰动了。
出事了,出大事了!
樊家要办丧事了。
两天后,去送信的侍卫带回了萧韧的信,这一次萧韧的信上没有闲话家常,他的信比沈彤的更加简洁明了,只有一个字:杀!
随信而来的,还有一只革囊。
“小姐,这里面是什么?”芳菲一边把革囊交到沈彤手上,一边好奇地问道。
“收起你的好奇心,去街上看看,许安他们回来了没有。”沈彤笑着说道。
一个时辰后,芳菲面如土色地从外面跑回来,她的手里没有糖人儿,但有一张大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