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生,你准备上圣山塔?”王大山皱着眉,“但你前几日不刚去么?”
被王大山叫作长生的青年,全名王长生,刚二十三,因着身子弱,做不了种番薯,挖井的活,平时就在村子里教小孩子识字读书,帮着母亲照顾家里。
王长生闻言,面上苦涩,“我娘身子骨愈发不行了,上回喝了米粥,面色瞧着病气消了点,我就想再去塔里献祭点血,让娘吃饱,吃饱了,身子骨就会大好。”
二十年来,田里的庄稼年年减产,前年大半的田颗粒无收,小半的田能勉强糊口,但谁知几个月,岛上种的番薯,居然全都死绝了,王长生家的田,平日靠王父一个人侍弄,收获有限,半年前就存不下余粮了,最早开始挖野菜,猎野兽。
王长生体质的确不好,上个塔都要半路歇息会儿,碰到王大山三人,索性跟着一块,默默的排在第二位,在陆星音前面,但时不时的就回头看陆星音,眼中带着好奇和墙裂的询问的欲望,然而不知碍于害羞或者其他原因,来来回回的看了五次,愣是一次也没有问出口。
陆星音:“……”看的我都累。
不待陆星音说什么,封无寂先发作了,直接拽着胳膊将陆星音拽到了自己身侧,冷寂的眸子阴森森的望向再次回头的王长生。
“你盯没完了么?有屁快放。”
陆星音听到封无寂的粗话差点笑出声,拿着剑伞碰了碰封无寂的长戟,“悠着点,讲文明,给两个孩子做个榜样。”
闻言,封无寂斜了陆星音一眼,极不顺心的轻嘲了声,“我怕他一直盯着瞅,给两个孩子树立坏榜样,搁外面,碰到脾气爆的,不得扭了他脖子?”
王长生……王长生眼睛登时睁大,里面染上惊恐,清亮的嗓音里都带着显而易见的颤,依稀能听到牙齿打颤的声,“你们说的孩子在哪?”
“长生,封公子、陆小姐说笑的。”王大山无奈的笑着将王长生拉到了自己旁边,很心大的拍着他的肩膀宽慰,“他们俩在海上碰到了暴风雨,流落到龙宁岛上,都没有坏心的,你不要防备他们。”
王长生:“……”谁防备谁啊!
前面大王小王说悄悄话,后面陆星音和封无寂同样说悄悄话,应该说,陆星音单方面说,“封无寂,我觉得龙宁岛很怪,刚才路上我看了两株野菜,而且看见了个兔子。”
“树上有个鸟窝,但隐藏的极深。”封无寂悠悠的补充。
两个人声音压的低,只容彼此听见,显然都有了猜测,目前很可能有人希望龙宁岛自生自灭,但天道下又不敢做的太绝,偶尔会有一丝生机流露,很难让岛民发现。
他们无法使用神识不假,然而早就承得仙缘,五感俱强于凡人,自然会捕捉到被王大山和王长生错过的东西。
圣山高耸入云,上山的路像被特殊布置了一样,一行四人,从上山到抵达,全程耗费了两个时辰不到,一座雄浑古朴的高塔在枯树的掩映下,显露眼前。
石塔形似春笋,塔尖在云雾中若隐若现,高不可攀,暗黑的塔面上雕刻着一条巨大的,威严的龙,龙从顶部一直缠绕到底部,龙头恰好在塔门的正上方,光看着,就让人不由产生压抑和敬畏的心理。
当然,觉得压抑和敬畏的只有王大山和王长生二人,陆星音、封无寂看到圣山塔的第一眼,不约而同的沉了脸色,塔上从内而外,充斥着让人根本忽视不掉的,浓郁的魔气!
“呕——”
“呕——”
剑伞红枣和长戟小黑一前一后的呕出声,它们俩属于神兵利器,和魔器天生的不对付,而眼前的石塔,一个实打实的魔器,两个神兵只觉得扑面而来的恶臭,薰的自己要昏过去了。
上次对战魔简时,小黑鉴于封无寂的威压,强忍着不敢表现,但眼下红枣呕了后,小黑就忍不住的跟着呕出声。
王大山和王长生听不到,倒是面色如常,陆星音安抚的拍了拍红枣,至于封无寂,面色僵了一瞬后,嫌弃的敲打了两下小黑,“丢人。”
碰见魔气就呕,你当初就该呕一战场,能耐的你。
王长生对着王大山拱了拱手,而后割破指尖,将冒着血珠的食指搁在了刻画在塔门上的太极阵上,陆星音漫不经心的往前一步,亲眼看见原本黯淡无光的太极阵刹那间星芒大盛,一黑一白中血光流转。
而门上的巨龙雕刻,仿佛动了一瞬,陆星音很清楚的见到巨龙的眼睛,从黑到红,紧接着回到了黑,两个巡逻灯似的眼珠子转了转,落下王长生身上。
不说第一次来的王大山,单说有了一次经验的王长生,都将目光全部汇聚在了血光流转的太极上,二人居然无人察觉到巨龙眼珠子的动作。
陆星音微眯了下眼眸,那一刻,自己从巨龙的眼珠子里可看到了凶光,本就魔器,再有血眼巨龙,眼前的塔和魔界三大魔器中的那个魔龙锥有什么关联么?
当然,陆星音不排除魔龙塔和魔龙锥是一个东西的可能,毕竟大陆上的修士得到的消息不具有时效性,再说魔祖没死,谁知他会不会心血来潮的炼制魔器,改变外形。
塔门拉开,在外面望,只能望见塔内暗黑的空间,王长生深呼吸一口,从仅容一人的空档里,抬脚走了进去,在他消失的瞬间,两扇查探不出材质的塔门再次合拢,隔绝了外面人所有的窥探。
封无寂屈着手指敲了下小黑的戟面,微撩眼皮,瞥了眼王大山,言简意赅,“血。”
“啊?”王大山反应了一会儿,明白封无寂说的血是让自己放血,忙应下后,又慌里慌张的拿碗和匕首。
封无寂见王大山准备把碗搁到地面,再用匕首割腕,拧着眉出了长戟,长戟的前端正好抵在瓷碗的底部,让其停留在半空中,语气不耐的催促,“快点。”
陆星音围观完,默默的摇头,刚才自己居然有种校霸霸凌弱小的错觉。
至于王大山,原本就紧张,被封无寂用一双不带感情的眼睛盯着时,心脏都不会跳了,颤颤巍巍的拿着随身带的匕首割破手腕,强忍着疼挪到瓷碗上方,直到鲜血盛满了大半碗才在封无寂的眼神示意下,忙不迭的收回手。
“止血的。”陆星音丢了颗回春丹给王大山,相比封无寂,陆星音在王大山眼里,和仙子真的差不离,端庄优雅,性子温柔,最重要的,陆星音给的那个碰到水就膨胀的大馒头,救了娘子和两个娃的命!
等封无寂和陆星音拿着碗血骗了魔龙的眼睛,被圣山塔放行后,王大山才松了口气,将陆星音给的回春丹塞到了嘴里。
刚吃完,王大山登时呆住,自己对陌生人给的东西何时这么没有警惕心了!
昨晚的馒头不说也罢,毕竟任谁看到粮食都忍不住,但刚才的回春丹呢?王大山回想片刻,觉得可能陆星音给丹药时,神色太冷静,让人不由的信服?
正猜测着,手腕的轻痒扯回了王大山的思绪,他眼睛紧紧的盯着已经全部愈合的伤口,嘴巴不仅微张,最不可能的猜测破土发芽了!
王大山猛地抬头看向已经合上门的石塔,眼中惊骇不已,半晌往后退了退,居然打消了立刻就进去的念头,倘若那二位真的是仙人,他们龙宁岛……会不会有救了?
已经到了塔内的封无寂、陆星音二人自然不知王大山的打算,倒和拿着一布袋米,准备出塔的王长生擦肩而过,王长生虽惊讶他们能进到塔内,但畏惧于封无寂,看了一眼就匆匆的小跑出了塔,不敢再偷瞄。
相比于外面的浮雕镶嵌,内里的布置可谓简陋,乌黑晦暗,仅有正中央的半人高的祭台散着幽幽的蓝光,陆星音刚有动作,就猝不及防的被封无寂给钳住了胳膊,寂静的沉暗中,陆星音听到他略带玩味又不是郑重的话,“说好的死而同穴,不准自己跑了哦。”
陆星音心下一怔,未说什么,已然被封无寂拉着手腕给拽到了祭台前,偏头去看某人锐利绷紧的下颌线,蓦地失笑。
——封无寂真的怪可爱的。
第56章
正中央的祭祀台,有半人高,陆星音刚站到前面就能看见台面上的全部图案,祭祀台整体呈圆形,一条黑色的龙首尾相连的绕出圈,内部绘制着大量的复杂繁复的纹路,中间有个小小的凹,很明显,所谓的祭祀鲜血,就将血滴在凹的位置。
封无寂大致看了眼祭祀台,而后抬眼环顾四周,面上瞧着散漫疏懒,但心中的警惕不减分毫,时不时的会往陆星音身侧凑一凑。
第三次凑时,封无寂猛地顿住,眉宇紧皱的反思,自己到了龙宁岛后,居然升出了罕见的又可笑的责任感,一直想着保护陆星音。
“喂,封无寂。”陆星音没有察觉到封无寂的反常,她绕着祭祀台一圈,从各个角度审视,猜测落实后,扯了扯封无寂的衣袖,示意祭祀台的方向点了点下巴,“上面绘制的全部都是魔教的魔纹,左面的破界传送阵,古籍中说千年前就被禁用了,原来用在这了。”
刻制了破界传送阵,魔塔就能从虚妄大陆,破开结界准确的落到龙宁岛,待龙宁岛事成,魔塔就会再次破开结界,离开云澜大陆。
陆星音倒不觉的自己扯衣袖的行为有哪里不对,反倒封无寂侧着脸,垂眸看了会儿,半晌压了压唇角,原来小丫头有点依赖啊,那么他勉为其难的照顾下也可以,毕竟小丫头对着自己有着救命之恩呢。
可能封无寂自己短时间内都没有发现,自从到了龙宁岛,他的一颗心就一直纠结来纠结去,偏偏又自顾自的乐在其中。
“右面画的禁灵阵法,龙宁岛上被隔绝的灵力应该来自于它。”封无寂对炼制阵法和破解阵法都有很深的研究,一眼就看出了祭祀台上的两个大阵。
龙宁岛上虽说住着凡人,不存在修士,但同属云澜大陆,自然灵力汇聚,只有浓郁和寡淡的分别,“而且禁灵的阵法被改动了,有夺取运道的作用。”封无寂有些嫌弃的补充了一句。
他自认不算个好人,但对魔教那些阴损的阵法向来恶心的要命,什么换命的禁法,夺运的禁法,一天天的自己不拼命,光想着榨干别人的价值,也不怕遭了反噬。
很明显,龙宁岛的人,但凡运道不错的,都会魔教给夺了去,然而由于仙魔的不同,魔教这般做并不会得到天罚,除非龙宁岛再次出现在世人眼中,暴露出魔教坑害众生性命的事情才会引来天道关注。
封家的银甲军,攻打魔教的事情上一向比其他人有经验,千万年传承下来的,故而陆星音对封无寂的话很相信。
两个人敢在魔塔内不管不顾的说,自然源于他们对魔塔的了解,倘若说在外面看到外形只有怀疑,到了里面后已然确定,眼前魔塔和魔教的三大魔器之一,魔龙锥本就一个东西,世间凡事互有压制,魔龙锥曾经被用来困杀人修,却一直不能让魔教观到内里。
而眼下,单凭两个逆天的禁法,魔塔不说能不能让魔教观内里,自身的防御和攻击都会被狠狠的压制到原有的三到五成。
陆星音将目光从祭祀台上收回,然后打量着周围的陈设。同塔外相比,内里的塔壁上干净到简陋,甚至丁点符纹都没有刻画,然而一般的神兵、魔器,内里都会刻画,由此可见两个禁法对魔器的消耗巨大。
但不待陆星音打量上一会儿,下一刻,封无寂已经执着长戟攻向了祭祀台,尖锐的戟头在空中划出锐利的弧线,幽黑的凛光裹挟着杀机让整座塔本能的轰轰作响。
封无寂和陆星音的确无法使用灵力,但神器和魔器属于同一阶,不会受到压制,由于魔塔实力大减,小黑自己就能把魔塔的祭祀台给毁了。
“等一下。”陆星音眼疾手快的握住封无寂的手腕,制止住他下面的动作,“你一旦真把禁灵阵给毁了,龙宁岛上的人该如何?禁灵阵毁了带来的效果可不会消失。”
封无寂挑眉回头,说真的,他对魔教向来错杀不放过,即使此刻陆星音说了岛上居民,在他心中依旧未产生什么波动。
然而望着陆星音杏眸里的坚持,封无寂眼皮一耷,百无聊赖的收回了长戟,让其离开了祭祀台的上空,同时收敛了先前释放出的杀意。
“禁灵阵……”封无寂说到禁灵阵三个字时,稍顿,目光掠了眼自己手腕,见陆星音似没发觉,索性让她继续握着,“魔教的禁灵阵和人修中常用的有很大不同,需要有四个不同灵根的修士占据东南西北四个方位,驱灵引天光降,将天光引到阵法中央,从而破阵。”
封无寂说完,面上带着些无奈,“我们俩一个风灵根,一个火灵根,不说岛民中有没有其他灵根,即使有,在岛上的灵力都被隔绝的情况下,他们压根无法承得仙缘,而且破阵法本来就很矛盾,在禁灵阵中,除非有仙帝境,不然谁都做不到驱灵。”
“我的确冷血冷情,但不反对你有救人的悲天悯人心肠,可依据目前的状况,很明显,我们俩既凑不齐四个不同灵根修士,最重要的,抓不到仙帝境苦力。”
陆星音眼神古怪的端详了会儿封无寂,把人给看的不自在了,轻笑,“你有冷血冷情么?你冷血冷情会背着重伤的我找住宿的屋子?一个劲儿的让我不要睡?”
说着说着,当时一路上迷迷糊糊的对话慢慢的在陆星音的脑海里清晰,她两手一拍,眼睛都亮闪闪的,“对了,你有答应说,做烤鱼。”
封无寂活动了下被松开的手腕,说不清为何会涌上来些许的失落,微偏头躲开陆星音的直视,清咳了两下,“巧妇难为无米之炊,真有鱼,我一辈子给你……咳咳咳,真有鱼,就给你烤。”
一辈子?
陆星音眨了眨眼,又见封无寂咳嗽的脸颊都红了,不禁摸了摸鼻子,一来到龙宁岛,这家伙口误的次数显著高了啊。但真一辈子的话,就说明自己在赌坊下注的【一百年】必赢!
“不说烤鱼了,单说破阵,直接把祭祀台破了,能保证魔塔被重挫,到时候我们俩可以借着魔塔重挫瞬间对岛上把控松懈的瞬间,离开岛。”封无寂不介意在陆星音面前展示出自己略有残忍的打算。
毕竟他们离开岛后,魔塔修复完会继续镇住龙宁岛,浓雾不散,禁灵阵的效果不消失,岛民们未来的命运不会很好。
可目前的情况看,封无寂觉得直接破祭祀台,是他们唯一的出路。再说,离开后,他们完全可以准备充分来寻龙宁岛。
闻言,陆星音点头,轻叹了声,半蹲坐下,拄着下巴,“我都明白,可短期内做不到,不代表长期不行啊。”他们俩在岛上再待些日子,办法会寻到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