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子乔牵着李沄进了院子,他们没有急着回去室内,两人携手,并肩而行。
满天星斗下,苏将军从路旁摘了一朵沾染了露珠的鲜花,别在了长公主的发上。
长公主嘴角微扬,她抬手握住苏子乔的手,侧头凝望着苏子乔,说道“子乔,妙空大师也在百草园。”
苏子乔怔然,他沉默了片刻,“你是不是与他摊牌了?”
李沄低头,看着十指紧扣的两只手,语气温柔地说“早晚有这么一天的,子乔,妙空大师是佛门中人,可是我们都明白,他并不只是安于待在护国寺说佛论道之人。所谓佛祖普渡众生,都是这个假和尚糊弄旁人的话而已。”
苏子乔闻言,笑了。
他牵着李沄踏上台阶,走上跨过溪水的小桥。
桥下流水潺潺,他与李沄站在桥上,温声说道“说了,那便说了罢。”
李沄望着眼前的潺潺溪水,溪水之上倒映着星光点点。秋天过去,寒冬就要来临,她心里有种说不上来的感觉。
她将自己的手从苏子乔的手中抽出来,搁在了桥梁上。
“阿耶还没驾崩的时候,日子总是过得很快乐。虽然那时候太子阿兄和阿娘面和心不和,可是总有人能管着他们一些。二兄自幼聪颖,入朝听政后开始大放异彩。他们都是阿耶的骄傲,阿耶每次说起他们,都很欣慰。阿耶驾崩了,太子阿兄登基,他生来就是一个明君。可惜,身体不好。”
“太子阿兄登基,阿娘选择隐忍。她知道大唐的这片山河,总有一日能将太子阿兄压垮。这一天,或许很快就会来了。子乔,阿娘和兄长们势必会有冲突,妙空大师颇得阿娘的信任。可你知道,他入宫是我安排的。时至今日,在我和阿娘之间,也该是他要选择的时候了。”
苏子乔记得妙空大师是怎么进宫的。
当年以为斩杀突厥战俘一事,他冲撞了圣人。后来没多久,就听说太平公主推荐了妙空大师入宫,让妙空大师陪着圣人清谈。
太平公主跟先帝说朝廷上虽人才济济,可谁都是名利场上的人,也有许多心怀天下苍生之人,可他们谁也不像妙空大师那样超脱俗世。
反正太平公主若是想做一件事情,那么无论如何,她都是很有道理的。
李治也不缺一个陪他清谈的人,但那个人是他的宝贝女儿青眼有加的,自然也就点头同意了。
李治总是拿太平公主没办法,只能什么事情都顺着她。
后来妙空大师与太后走得比较近,倒是出人意料。可细细思量,苏子乔又觉得没什么意外的。
天家的公主,自幼由李治和武则天亲自调|教,纵然她从不对朝堂局势点评过只言片语,却不代表她看不清。
——太平长公主在政治上的觉悟,远比她表现出来的要高很多。
从先帝驾崩的那天起,她对自己的未来已经看得很明白,她很清楚自己将要走上一条怎样的道路。
苏子乔伸手,温热的掌心覆在她搭在栏杆的手背上。
李沄侧头,那双温柔多情的眸子,此刻眸光温柔,她笑着说道“我知道你不喜欢卷入这样的事情之中,可是你已经尚了公主,无法反悔了。”
苏子乔对她对视着,他忽然扣着李沄的腰,将她抱了起来,让她坐在栏杆上。
李沄双足骤然离地,吓了一跳。
她坐在栏杆上,身后无物遮拦,很容易重心不稳往后掉,只能双手紧紧攀着他的肩膀。
原本还眸光温柔的长公主此刻有些恼怒,她横了苏将军一眼,娇嗔“苏子乔,你怎会如此可恶?”
苏子乔低笑,四下无人,他俯首,追索着她的亲吻。
下面是潺潺溪水,身前是苏子乔,她无处依靠,无处躲藏,只好仰头与他接吻,十分柔顺,予取予求。
四唇分开时,两人气息都乱了。
苏子乔望着她因为亲吻而透着水光的红唇,含笑问道“我是谁?”
李沄瞥了他一眼,不想搭理他。
“放我下去。”
“不放。”
李沄瞪他,“苏子乔,你是莽夫。”
可惜,被欺负过的长公主此刻脸上透着红晕,双眸泛着水光,那模样,无论如何也不能算是凶狠。
苏子乔叹息,伸出另一只手捂住她的眼睛,笑道“日后除了我,你还是别瞪旁人了。”
那样的眼神,太过勾人,别说旁人,就是他都有些按捺不住。
李沄“……”
眼前一片黑暗,又被人放在了桥的栏杆之上坐着,除了攀附着眼前的男人,再也没有人来帮她。
长公主觉得自己被苏将军欺负得很惨,可怜死了。
那双勾人的眸子被他的掌心捂住,苏子乔眼里含笑,又低头亲了亲她。
苏将军又问“太平,我是谁?”
长公主沉默,那长长的睫毛扇了扇,刷过男人的掌心。
掌心微痒,苏子乔眸色变深。
他倾身,唇凑至她的耳畔,诱哄似的又问“太平,我是谁?”
李沄安静了片刻,才说“你是我的驸马。”
捂着她双眸的手掌放下,苏将军终于不再欺负长公主,他把李沄从栏杆上抱下。
李沄脚踏实地,终于松了一口气,可下一刻,她又被苏子乔抱住了。
苏子乔的手抚上她的发,在她耳边低声说道“太平,这就对了。我是你的驸马,是你的郎君。你把自己的一生交给我,我就是你一生的依靠。驰骋沙场、踏破突厥吐蕃是我想要的,你也是我想要保护的。”
说着,苏子乔轻出声,语气带上了几分调笑戏谑之意,“难道长公主当初选择我当你的驸马之时,真的只是看上了我的美色而已么?”
李沄抬手,拳头轻轻打了一下苏子乔的肩膀,“对啊,苏将军身无分文,是个穷光蛋。除了美色,你也没什么能入我眼了。”
话虽是那么说,她的手却抱上了男人的腰身,与他拥抱。
她刚和苏子乔大婚的时候,两人总是很容易耽于欲|望的享乐。可他就仿若春雨润物细无声似的,渗透了她的生活,走进了她的心里。
她尝到了情爱的滋味,并沉迷其中。
苏子乔双臂收紧,将她密密地纳入怀中。
风雨不可避免,他将会是她坚不可摧的堡垒。
第185章 歌尽风流16
185
秋日清晨, 东方旭日缓缓升起。
绿野堂中的苏子乔悄然起身, 披了外衫无声走出内室。绿野堂的庭院中,段毅和苏子都已经在等候。
清晨的风令他从夜间的温存清醒过来, 人已清醒,可神魂却像是留在了室内的长公主身上似的, 心中满满的是温柔。
苏子都和段毅两人见到他,随即上前行礼。
苏子乔摆了摆手, 说“不必多礼。”
苏子都和段毅上前,轻声跟苏子乔说了几句话, 苏子乔眉头微蹙, 侧头跟他们交代了一些事情, 就让他们走了。
再回去时,长公主已经醒了,曼妙的身姿趴在紫色的纱帘后, 看不清她面上的神情。
苏子乔走过去,撩开纱账。
李沄抬眼, 望向他。
“起得这样早,今日还要去禁军大营吗?”
苏子乔将外衣一脱,躺在了李沄的身侧,“今日专门陪你,不去禁军大营。”
李沄眉开眼笑,她翻了个身, 趴在枕头上望着苏子乔。
她抬手, 指尖描绘着苏子乔的五官, 笑道“哎呀,苏将军的美色,真是令人百看不厌呢。你难得专心陪我,那我得好好想想,要你陪我做些什么事情才好。”
苏子乔握着她的指尖,伸手,将她捞进了怀里。
李沄趴在他的胸口,与他对视。
低头,与他亲吻。
她从来没有觉得有人的心与她如此贴近。
苏子乔将她的脑袋压下,一只手放在她的腰间捏了一下。
李沄腰间最怕痒,被他那么一捏,整个人都弹了一下,她轻咬一下他的唇,“不许弄痒我!”
苏子乔含笑看着她。
李沄又伸手刮了刮他的下巴,嗔道“莽夫。”
莽夫?
苏子乔挑了挑眉,环在她腰身上的手臂收紧。他用巧劲翻了个身,将长公主锁在他的身下。
被称作是莽夫的将军嘴角噙笑,带着几分恶意与她更贴近,“莽夫?”
长公主眸光勾勾转转,双手缠上了苏将军的脖子,她抬头亲了亲他的嘴角,笑得很是诱人,“没事儿,即便是莽夫,也是我想要的。”
苏子乔“……”
长公主的甜言蜜语,真是要命。
入秋之后,圣人李弘的身体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虚弱下去。
皇后杨玉秀手里端着一碗汤药,正在服侍他喝药。李弘靠在卧榻上,眉头微拢了下,随即接过杨玉秀手中的药,仰头一饮而尽。
李弘捂着胸口轻咳着,苦笑道“阿耶在我这年纪的时候,正是壮年,意气风发。他遇见了阿娘,从此认定那是此生可以站在他身边的女子。”
杨玉秀默默将药碗交给身边的侍女,一双眸子欲语还休地凝望着他。
李弘迎着杨玉秀的目光,心头微微一软,伸手搂住她。
杨玉秀趴在李弘的怀里,像是安慰自己,又像是安慰李弘,“圣人,您的病会好起来的。”
李弘自嘲,“这么多年了,什么时候好过?”
杨玉秀闻言,顿时红了眼。
当年她尚未入宫之时,听说太子殿下温柔善良,心系天下苍生,储君如此,是大唐之福。
得知自己将要成为未来的太子妃后,她心中既欢喜又惶恐,可每每想到那个玉兰树下的青年,却能令她忘记所有,只想陪伴在他身旁。
大唐的山河是拖累李弘身体的根源,自从她入主东宫开始,所看到的就是李弘日夜为政事操心。病倒了那就歇着,病好了,继续操心,周而复始。
还是皇太子的时候,还有太后和雍王为他分忧,先帝虽然病重,朝政上许多事情还是住持大局。
如今李弘登基了,太后撂挑子不管了,雍王也不能过于倚重……他这么殚精竭虑,身体能好得起来才怪。
可有的话她不能说。
一个人什么事情该做,什么事情不该做,在他出生的时候,就已经注定了的。
李弘拍了拍杨玉秀的肩膀,笑道“今日天气挺好的,秀娘,陪我出去走走罢。”
杨玉秀起来,让人拿来了披风,亲自替李弘系上,与他一同走出长生殿。
李弘和杨玉秀去了东宫,东宫里,皇太子正把玩着一只用竹篾编成的蚱蜢,见到了父亲和母亲,笑着朝他们奔去。
“阿耶,阿娘,看!这是太平姑姑让人送来给天泽玩的,说是她亲自编的呢!”
李弘蹲下,张开手臂将李天泽抱了满怀。
他将李天泽抱起,笑着说道“天泽又重了,再过些时日,阿耶就该抱不动你了。”
李天泽抱着父亲的脖子,笑嘻嘻的,“等到阿耶抱不动天泽的时候,天泽就能抱得动你了。到时候,换天泽来抱阿耶!”
李弘哑然失笑。
他与杨玉玺两人陪着李天泽玩了一会儿,李天泽就被带去上阳宫看祖母了,说是前一天说好了要带着太平姑姑给他的蚱蜢陪祖母玩。
杨玉秀看着李天泽一蹦一跳的身影,面上带笑,柔声说道“哪是他陪太后玩,分明是太后陪他玩。”
武则天对这个唯一的孙儿十分疼爱,令太平长公主都忍不住吃醋,说阿娘自从有了小天泽之后,她在阿娘心中的地位就一落千丈。
李弘走进了东篱下,东篱下是他还是皇太子时起居的地方,如今是李天泽起居的地方。
与他年幼时不一样,李天泽的东篱下摆满了各种各样新奇的玩意儿,都是金灿灿、亮晶晶的。
在这一点上,皇太子倒是像极了太平长公主年幼之时。
明明生在帝王家,却是个不折不扣的小财迷。
想起从前的事情,李弘不由得有些出神。他年幼的时候,总是盼着能早日长大,为父亲分忧。
他是父亲和母亲的长子,是弟弟妹妹们的长兄,他想当个合格的皇太子,当个好兄长。
他希望一家人和和睦睦的,相亲相爱。
当年萧淑妃所出的两位公主,因为萧淑妃得罪了母亲的缘故被打入冷宫,后来母亲将那两位公主从冷宫中放出,并主动提出要为她们选驸马时,他感动得无以名状,抱着阿妹感叹着说阿娘真好。
当他年岁渐长,在朝堂上与母亲过招越来越多,他终于明白当初令他感动得一塌糊涂的事情,是母亲以退为进的一步棋。
强权之下,许多心愿,永远也没办法实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