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行俭估计罗芙自知外表平凡,所以在衣着首饰上格外用心。
一身橙粉的锦菱小袄衬的罗芙甜美娇嫩,头上带着金丝珠簪,长发梳于一侧,上面插上鎏金挂珠钗,小袄外头还罩了一件红色珍珠绒皮褂,整个人显得珠光宝气的很。
罗芙似乎很喜欢这身打扮,与罗郁卓说话间,还不时的用手拨弄着腰间的珍珠宫绦。
谢行俭忍不住想,在罗芙的心中,恐怕她这身打扮是开了十级美颜,然而在他看来,一堆的珠宝堆砌,不光没有凸显稚嫩的少女感,还适得其反,给人的第一感觉是老气横秋。
其实不光谢行俭有这种想法,魏氏兄弟同样这样觉得,而罗郁卓呢,他几乎天天都能见到罗芙,早已对罗芙这种辣眼睛的打扮有了免疫力。
不过,谢行俭他们是客人,罗郁卓虽不耐与罗芙多说话,但在外人面前,他还是要给罗芙面子。
便退开一步,介绍起谢行俭几人。
“他们都是侄儿在雁平认识的老乡,如今又同为国子监的同窗,所以侄儿才邀请他们来府上一聚,至于为何通知小姑姑前来一会……”
罗郁卓嘴角一勾,“侄儿与小姑姑虽长在京城,但根却是雁平的,老乡嘛,聚一聚无妨,而芙姑姑您一直呆在京城,不喜与寒门子打交道,侄儿怕等会我们聊起雁平乡土之事,唐突了您的耳朵……”
谢行俭捂着拳头憋笑,他总算看出来了,罗郁卓非常不待见罗芙,说话说到这个份上,就差点名指信的说不想罗芙加入他们的聊天队伍。
罗芙脸色一僵,牙根猛咬,“既然这样,那姑姑就不打搅你们老乡团聚了。”
说完,就扯着身边的婢女快速走出梅园。
罗郁卓噙着笑容望着罗芙仓皇离去的背影,随后伸手请谢行俭他们继续往园内走。
谢行俭和魏氏兄弟都没有询问罗芙的身份,倒是罗郁卓主动开始说了起来。
“罗芙是宗亲王嫡妹所生之女,罗芙她娘原本是有郡主称号的,只不过十几年前,因与外男私奔,被皇家褫夺了封号,之后押入佛寺带发修行。”
谢行俭傻眼,“那卓兄刚才又为何称呼她为姑姑……”
罗郁卓轻轻笑了声,可笑意并没有到达眼底,“我爷爷去寺庙礼佛,偶遇刺客埋伏,听说是罗芙她娘将爷爷藏匿起来才躲过一劫,爷爷为了报恩只好将罗芙他娘带回家中,后来才得知此女子是宗亲王的妹妹……可知道时,那女子已经是家族谱上的贵妾!”
谢行俭心头一跳,这不就是美女挟恩以身相处的桥段吗?
罗芙瞧着才十五六,那她娘应该也才三十岁上下,老侯爷都有罗郁卓这般大的孙子了,那年龄岂不是……
啧,谢行俭没有接着往下想,这朝代,纳个年轻貌美的侍妾是很普遍的事,只是这侍妾是亲王之妹,身份未免有点高。
罗郁卓似乎看穿谢行俭心中所想,笑道,“亲王嫡妹又如何,皇族的脸面早已在十几年前就被她败光了,爷爷自从知道她是宗亲王府的,便立马将实情上报给了皇上,俭弟你猜皇上如何说?”
罗郁卓带着四人弓着腰在梅花林里行走,谢行俭嗅着鼻尖的梅花清香,刚准备回答罗郁卓,忽而余光瞟见前头黄梅树下立有一少女,此刻正笑意盈盈的望着他们。
罗棠笙款款走来,好整以暇的看着他们,笑吟吟道:“老远就听你们再说芙姐儿她娘的事,小卓你就不担心芙姐儿听到去爷爷那告状?”
说完,罗棠笙看向谢行俭,绣帕捂着嘴娇笑,“想必你们就是小卓口中的雁平老友们吧,果真都是谦谦郎君,棠笙这厢有礼了。”
谢行俭四人连忙拱手回礼。
行礼抬眸刹那,罗棠笙的音容笑貌猛地撞进谢行俭的心窝,他瞧着小姑娘的面容比之两年前要长开许多。
许是长成了大姑娘,罗棠笙不似之前素颜,这会子淡扫蛾眉,赤色胭脂染就的唇色娇艳若滴,梳着百合髻,上头只用了一根红玉簪子固定,余下的长发垂落在腰间。
微风拂面,腮边两缕发丝扬起平添几分风情,嘴角的梨涡深陷,给人一种娇柔无骨却又入艳三分的奇感。
谢行俭在心里暗叹京城土壤养人的同时,罗棠笙也在悄无声息的打量着谢行俭。
罗郁卓心知罗棠笙对谢行俭的意图,便自顾自道,“罗芙想去告状,也要看爷爷听不听她的,这两年,爷爷烦透了后院的那位姨奶奶,小姑姑您还觉得爷爷会听罗芙胡言乱语不成,何况刚进院子的时候,我就已经将她气走了,她听不到的。”
几人沿着梅园小径一路观赏梅花,罗家不愧是爱梅的大户人家,园中种植的梅花好些都是珍稀品种。
边赏雪梅,一行人边聊着天。
“听说卓兄前段时间娶了娇妻,我还未恭贺卓兄百年好合呢!”谢行俭笑道。
魏氏兄弟见状,跟着嬉笑恭贺。
“咱们错过了罗兄的新婚酒实在可惜,到时候孩子的洗三宴可得叫上我们吃一盅,不然我们可不依。”魏席坤笑道。
提及妻子霞珠郡主,罗郁卓云淡风轻的脸庞上终于有了丝丝波动。
“才成亲三月,洗三一事还为时尚早……不过等有了,自然是要喊你们过来闹一闹的,只罗家亲眷都是行武之人,到时候酒桌上若有粗鲁之处,还望几位见谅。”罗郁卓鲜少有羞涩的时候,鼓足了勇气才说出这段话。
“嗨,这有什么!”魏席时一把揽过谢行俭的肩膀,挤眉弄眼道,“行俭可是酒桌上的老手,有他在,能帮你挡好些敬酒的客人,根本不用担心酗酒闹事。”
罗郁卓诧异的看向谢行俭,一旁沉默不语的罗棠笙视线也跟了过来。
不知何时,少年长得早已比她高出不少,不浓不淡的剑眉下,含笑的双眼似潺潺溪水,厚薄均匀的唇色偏粉,此时听到魏席时的调侃,嘴角微微勾起,淡淡的笑容,如春日暖阳,融化了这一园子的雪景。
梅园很大,几人绕了一圈后,都累的腿酸,罗郁卓瞧着时辰快到午时,便请谢行俭一行人移步至前院用膳。
刚出了梅园,罗棠笙的丫鬟汀兰急色匆匆的跑来传报,说罗芙在老侯爷那里闹了起来。
几人闻言面面相觑,之前还说罗芙不会去老侯爷跟前告状的罗郁卓面沉如水。
冷着声问出了何事。
汀兰忙应道,“这事怪奴婢,奴婢听说您今个收上来的礼物中有余芳斋的梅花香,便去问您要来——”
罗郁卓转身对着谢行俭道:“俭弟莫见怪,我不喜甜食,故而将你送我的那份吃食给了这丫鬟,只因小姑姑喜欢吃这些东西。”
罗郁卓生怕谢行俭生气他转手将礼物送出,急忙解释道,“不过,俭弟送的那篇文章我喜欢的紧——”
谢行俭还以为是什么事呢,浑不在意的摆摆手,“送你的东西,怎么处理你说了算。”
见谢行俭真的不生气,罗郁卓让汀兰继续说。
“奴婢去拿梅花香的路上被芙姐儿院里的丫鬟撞着了,秋月非要跟奴婢抢,奴婢没答应,秋月就跑回去跟芙姐儿说,然后芙姐儿就哭哭啼啼的跑去找老侯爷了……”
汀兰声音越说越小,尾音还略带着哭声,一点小事惊动了老侯爷,小丫鬟当然被吓得不轻。
作者有话要说: 小可爱们别惊慌,科举文不写宅斗,不写宅斗,过度章而已!
☆、【103】晋江文学城独家发表
罗芙性子随她娘, 娇惯跋扈。
虽从小和她娘被皇上下令关押在佛寺修行, 但罗芙从始至终都知晓自己是宗亲王府的后人,所以自小做事就张狂。
跟随她娘入了武英侯府后, 罗芙一度想将罗棠笙这个正经姑奶奶踩在脚下。
无奈老侯爷一把年纪,好不容易才有罗棠笙这么一个亲生女儿, 自然是疼的像宝, 怎么可能任由外面进来的罗芙欺压。
罗芙三番五次在罗棠笙这里吃亏后,她便听取了她娘曼姨娘的话, 退而求其次, 要求武英侯府的下人也要将她当做姑小姐对待。
老侯爷想着不过是一个称谓罢了, 何况罗芙她娘如今是罗家族谱上的贵妾姨奶奶,下人们喊罗芙一声姑小姐也是应当的。
其实老侯爷后来想明白了,罗芙她娘救他不过是个幌子, 背后全是宗亲王府的算计。
老侯爷为人仗义, 但也记仇, 罗芙她娘救他是事实, 那他就报恩。
要妾室的位份?给就是了,但偷偷的帮宗亲王府算计他,那他可不能就这样算了。
于是老侯爷渐渐就冷落了罗芙她娘, 久而久之,武英侯府的人都心知肚明,罗芙她娘这个姨奶奶的位份,在武英侯府不过是个摆设罢了。
不过,看在皇族的面上, 底下的人都心照不宣的不戳破这里头的弯弯。
这头,罗芙因为得不到余芳斋的梅花香,就跑去老侯爷的院子哭诉府上的下人不把她放在眼里,老侯爷早就烦透了罗芙,当下被吵的头疼。
见罗芙搬来他娘曼姨娘,母女两一直纠缠不休,老侯爷无可奈何只好着人去将罗郁卓和罗棠笙请来,想问问到底是怎么回事,一份点心的小事怎么就闹的这么僵。
传话的小厮才走到门槛处,只见这当口,罗郁卓大步走进老侯爷的院子,下一瞬沉着脸冲罗芙母女俩吼。
“爷爷,您别听她们母女俩胡说,咱们侯府做事向来光明磊落,底下的人见了曼姨奶奶也都是垂着脑袋行礼,何时怠慢过她们母女?”
老侯爷见到乖孙儿进来,被吵得绷紧的神经顿时一松,嘴角的笑意不经意间浮起,余光瞥见罗芙母女俩忿忿不平的模样,老侯爷假意抚了抚胡须,顺手将脸上的笑容抹去。
罗郁卓是跟着老侯爷长大的,只需瞧一眼便知爷爷并没有生气,罗郁卓故意冷冷哼了一声。
指着汀兰手里提着的梅花香,高声道,“爷爷,小姑姑前两日说想吃余芳斋的新吃食,无奈今年余芳斋打烊早,故而没得买来解馋,可事就是这般巧,今天孙儿在梅园招待好友,只见他们送来的上门礼中就有余芳斋的吃食。”
“爷爷您是知道的,孙儿吃不惯甜食,便喊来汀兰这丫鬟,想着送给小姑姑吃不正好……”
罗郁卓话没说完,曼姨娘转头看向老侯爷,捂着秀帕抽噎,“卓哥儿忒偏心,明知我芙姐儿也喜欢余芳斋的吃食,然而卓哥儿心中却只念着亲姑姑,可怜我的芙姐儿啊——”
“一份吃食而已,”老侯爷恨铁不成钢,“你们未免太小题大做了!”
母女俩抱头痛哭,曼姨娘边哭边哀嚎,“到底不是侯爷亲生的,府里如何对我们,侯爷从来都不上心,这哪里是一份吃食的事,明明是卓哥儿没将我们母女俩看做侯府的一份子。”
老侯爷未动声色,只问罗郁卓:“你小姑姑呢?”
“小姑姑来的路上湿了鞋,这会子回屋子换鞋去了。”罗郁卓如实回答。
老侯爷闻言,猛地从柔软的靠垫上直起身,瞪圆着虎目,怒喝道,“这大冷天的,她乱跑出去干什么?怎么还湿了鞋子?”
“她身边的丫鬟是干什么吃的,不拦着她?”
汀兰微红的眼眶瞬间落泪,噗通一下跪倒在地。
罗郁卓正欲开口解释,一旁哭泣的罗芙突然抢话,“是小卓喊笙姐儿出去的,而且见的全是外男……”
一听‘外男’字眼,老侯爷脑门喷火,哪里还坐得住,当即揪住罗郁卓的衣领,沉声斥问,“你带你小姑姑见外男了?”
别看老侯爷年老体迈,但习武多年,身子骨特棒,手下的劲力比之年轻的罗郁卓还厉害,这一下勒的罗郁卓差点翻白眼。
“爷,爷爷,您松手——”
老侯爷也是气急了,见状重重的甩开手,罗郁卓得了自由后,这才敢点头回应。
老侯爷心头忍不住冒出一股火来。
手指猛戳着罗郁卓的脑袋,老侯爷恨声道,“你明知你小姑姑最近在说亲,你还带她见外男,这要是传到外面去了,你小姑姑的亲事能说的下来吗?”
罗郁卓这次不敢轻易的发表言论,只能在心里腹诽:爷爷您就是找千个万个如意郎君给小姑姑,小姑姑也不会稀罕的看一眼。
小姑姑心尖上有人。
“你喊的外男都是哪家府上的公子哥?”
老侯爷冷哼道,“你速去让他过来见我,我倒要看看,什么样的人能让你违背我的命令,私自让你小姑姑去见。”
曼姨娘擦干眼泪,见事态朝着自己想要的方向发展,嘴角讽刺的一弯,“侯爷您是不知,妾听说卓哥儿请来府上的那帮子人可不是京城的世家子。”
罗芙见她娘给她使眼色,立马支支吾吾的开口,“女儿跟着丫鬟刚从梅园那边过来,见过那些人,那些人是,是……”
“是什么是!”老侯爷恼了,桌子拍的砰砰响,“那些人到底是什么人?!”
罗芙抿着唇,一副难以言表的做作姿势,待老侯爷一声怒吼后,罗芙才施施然道,“小卓说那些是雁平来的读书人,女儿瞧着他们穿着,一股寒酸味,似乎穷的叮当响……”
老侯爷一股怒火停在嗓子眼,好半晌才回过神,莫名其妙的问罗郁卓,“是雁平来的?”
罗郁卓点头,“今年国子监开始接收各地的禀生秀才入学,他们正是雁平老家那边来的,跟孙儿同在国子监就读。”
老侯爷‘哦’的一声拉长声调,神色迷离的坐回软垫上。
曼姨娘见老侯爷的怒火突然熄了,有些不知所以然。
急道,“侯爷,私自见外男这一点,可是有违闺训啊,往大点说,笙姐儿正是说亲的年龄,您给她相看的人家,她一个都看不上,莫非心底早有了人,这才……”
话音未落,换了干净鞋袜的罗棠笙刚好听到这话,忍无可忍地大喝一声,“曼姨娘张嘴闭嘴外男、闺训,不之情的还以为姨娘如何的端庄守礼呢?”
曼姨娘闻言脸色黑沉,罗棠笙看都不看她,径直笑的走到老侯爷跟前,亲昵的挽着老侯爷的手臂,乖巧的喊了声爹。
老侯爷看到宝贝闺女白皙娇嫩的脸庞,眼中尽是慈祥的笑意,哪里还有半分刚才的不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