权臣的艰辛路(科举)——卷六一
时间:2020-07-14 10:59:43

  打从谢行俭入国子监,敬元帝就一直在让宋通等人暗中观察此人,可以这样说,敬元帝当初点谢行俭为状元,主要是看中了少年身上那股子傲气。
  出身寒门不自卑,刚进京就能在京城打下一片天地,底下人送来的考集以及四书五经的简体解析,敬元帝抽空都有翻过,不得不说谢行俭懂得利用资源,去吏部就知道将考功司的书籍运用的透彻,从江南四子成名的例子中汲取经验,轻轻松松的就在京城文人圈里打响才子名头。
  之前提拔谢行俭为翰林院的从五品侍读学士,这里头可不仅仅有徐尧律的举荐,还有马大学士等德高望重的老大人暗中联名上书。
  敬元帝想到此,遂慢条斯理的放下手中的折子,视线不由得转向面前这个还未弱冠的少年。
  少年一身简朴官袍,却也掩不住他身上那股朝气磅礴与卓尔不群,此刻少年微垂着眸子立在那,五官轮廓分明而深邃,清瘦的模样全然看不出那日在西山船上晕睡的惨状。
  “腰上的伤可好些了?”敬元帝挑眉觑了一眼谢行俭。
  “多亏太医院开的药,药效极佳,微臣已经好的差不多了。”谢行俭拱手,面色温和的道。
  敬元帝满意的点点头,紧接着又问:“交给你的朝考题,此时出到哪一步了?”
  “已完成十之三四。”谢行俭如实交代,“还得花上七八天才能完工。”
  “不急。”敬元帝展开一本新折子,淡淡的对谢行俭道:“翰林院近些时日也没什么要紧的事,选翰林庶常一事可以往后挪一挪。”
  谢行俭对此求之不得,他腰上的伤正在结痂,这会子又是夏日,每天身子又痒又热,倘若现在就把他关进吏部,他觉得他要疯。
  钟大监中途不知为何出去了一趟,整个御书房眼下真的就只剩下敬元帝和谢行俭两人,敬元帝一改进门前的冷漠,和颜悦色的招手让谢行俭坐下来。
  “那天工部的人都和你说了什么?”敬元帝缓和语气,含笑问道。
  谢行俭想起曹弼在山洞里表现出来的慌张失措,再看敬元帝直言不讳的套话,笑容顿时凝固在脸上。
  敬元帝不去问工部尚书,巴巴的问他做什么,众所周知那晚工部尚书跟他说的是开水库闸门的机关,敬元帝这时明知故问,那就只能说明敬元帝问这话的真正意思是想知道机关的秘密。
  越过工部尚书来问他,可见工部尚书嘴有多严。
  只是机关一事,徐大人答应过工部尚书,开了闸门后,他就要守诺将秘密守住,不得被第三个人所知。
  既然是守口如瓶的秘密,敬元帝还打听做什么?
  谢行俭脑中天人大战,半晌没接茬,敬元帝和煦的目光陡然冷冰起来,冷笑道:“当晚工部尚书为一己之私不愿上山开闸的事,爱卿也亲自见识到了,工部从建立起来,做的都是利民利国的手工活,也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工部竟成了朝中的世袭位子,说出去也不怕贻笑大方!”
  说到激动处,敬元帝愤而起身将桌子啪的砰砰作响。
  谢行俭忙跪下,额间直冒冷汗。
  “真要计较起来,工部做的活和商贾有何区别,不过是皇家看得起工匠,才愿意单独开出一个部门打理天下的能人工匠,可他李家不识好歹,竟敢将工部据为己有,以为守着机关就能扼住朕的喉咙,哼,简直痴心妄想!”
  敬元帝怒甩衣袖,大步走向谢行俭,用力将谢行俭拉起来,谢行俭惶恐的站起来,不等敬元帝逼问,他紧紧攥着拳头,不安道:“还请皇上见谅,实则臣答应过工部尚书,机关不能和外人……”
  敬元帝听完后并不没有再发火,反而敛起怒容,似笑非笑道:“爱卿啊,君子守诺言固然好,可也要识趣。”
  谢行俭被敬元帝身上无形散发的君王威压震的五指发抖,这样红果果的威胁,他又不是傻子,他当然懂。
  如果是旁人,他二话不说就回怼回去,只是面前这人是掌握生杀大权的帝王,稍有不慎,整个谢家都要赔进去。
  一边是君子承诺,一边是君王威逼,谢行俭咬咬牙,不知该如何是好。
  敬元帝像个老练的捕猎者,见谢行俭犹犹豫豫,反倒不着急了,折身从桌上拿起折子丢给谢行俭。
  “吏部举荐的折子天天往朕这里送,工部虽是六部之尾,却也不能群龙无首。”
  敬元帝恹恹的靠在软榻上,语气很是亲和悠闲:“你是朕亲封的侍读学士,朕且问你,这工部尚书一位是父死子继、兄终弟及好呢,还是让贤能者居之?”
  群龙无首?那工部尚书岂不是……
  谢行俭心里发慌,强撑着精神打开折子,上面干净利落的文字无不在跟他说一件事:工部尚书没了,吏部挑了几个合适的人选,但原工部尚书李大人的长子不服,去吏部闹了一场。
  也怪他这几天养病将人养懒散了,朝中发生这样的大事,他作为御前侍读竟然一问三不知。
  工部尚书怎么好端端的没了?谢行俭拧紧眉头,心想这事十有八.九是敬元帝下的毒手。
  转头又一想,徐大人不是说力保工部尚性命无虞吗,怎么说话不算数?
  谢行俭面色微微不自在,难不成徐大人也觉得工部尚书将机关秘密家传一事做的不地道?
  思忖了几秒钟后,谢行俭认命的苦笑:“朝中大臣任职,一贯是皇上做主,皇上想让谁主持工部,便是谁的福气。”
  “爱卿所言深得朕心!”
  敬元帝眉色飞扬,显得非常开心,忽又垮下脸,沉声道:“只不过这李家长子忒不识趣,说什么工部历来是世袭之位,哼,朕这几年是有些忽视工部,却没想到凭空长了工部的势气,让李家人在朕的眼皮子底下建起了小朝廷。”
  工部这一点做的委实不妥,谢行俭听了敬元帝这番话,微微松开眉头,直言道:“工部主天下工匠之事,理当教授天下匠人工艺,如此匠人才能吃到手艺饭,一味的藏私确实不该。”
  “哦?”敬元帝微抬头,忍不住笑道:“刚才看爱卿一副死守诺言的忠贞像,朕还以为爱卿站在李家那边呢。”
  谢行俭扯唇笑笑,他这么说自然有他的道理。
  仕农工商,工的位置之所以排在商人之上,大部分原因是因为朝中有正规的机构撑腰,但纵观民间,有哪个工匠家里过的比商人富裕,他们辛苦劳作一天只能供一家子人吃喝,再无盈余。
  究其原因,原因就两点,其一是朝廷不重视工匠,导致工匠没有进取之心,整天只会守着自己那半吊子的手艺过活。
  二是因为没人教导,尖端的技术全被工部总揽,工匠又大多不识字,久而久之,好的匠人就只会出现在工部,这也是为什么敬元帝不敢得罪工部的原因。
  没了工部,以后宫殿谁修,水渠谁挖?
  要谢行俭说,这种手艺就应该像义务教育一样普及天下,不仅能惠及百姓,也能激发工匠们的进取心,从而推动朝廷的科技发展。
  侍读学士进皇宫行走,不就是为了替皇帝排忧解难嘛,谢行俭略一思索,便将他所思所想和盘托出。
  “爱卿想捧工匠?”敬元帝惊讶不已,沉吟片刻,微微抬高声音,道:“也不是不可,只不过想要实施,还要看爱卿。”
  “?”谢行俭歪着脑袋不明白。
  敬元帝好心提醒:“工部大半的手艺秘密都被李松藏在家中,朕已经派人去取了来,只不过装手艺文书的匣子上有机关,朕找人看过了,机关和西山水渠闸口机关如出一辙,李松一死,这机关就几乎无人能打开。”
  “李大人之子——”
  敬元帝利落的打断谢行俭,冷酷道:“其人以下犯上辱骂朝臣,已被朕打入诏狱,此时怕是凶多吉少,李松为人谨慎,此种机密,他未必会和家中人说。”
  说着,敬元帝目光柔和的看向谢行俭:“爱卿是状元之才,不过才过去几日罢了,爱卿应该还记得如何打开机关吧?且爱卿一心惦念着民间工匠的疾苦,想来不会放任不管吧?”
  谢行俭闻言倒吸了一口凉气,他他他怎么就成了关键人物。
  敬元帝的视线盯着他浑身不舒服,他不得已扬起惯有的假笑,默默点头应是。
  敬元帝比他还能屈能伸,见谢行俭愿意说出机关要领,立马起身将书桌让出来给谢行俭。
  谢行俭哪里敢坐下,只硬着头皮要了纸笔,就着地面细细的将机关画了出来,还颇为好心的在旁边添了几笔介绍。
  敬元帝拿到画稿,静了半晌后哈哈大笑,大手指着谢行俭,憋笑道:“若非朕熟悉你,定会以为你这些画稿是在忽悠朕!”
  谢行俭大羞,面色涨红,直呼画技拙劣,恐污了圣颜。
  敬元帝摆摆手,瞪眼道:“能看懂就行,朕总说丹青之术不该讲究逼真,应当追求神似!”
  谢行俭嘿嘿一乐,笑说皇上真是他的伯乐,他对作画的心得也是如此。
  “只不过,”敬元帝忽而顿了顿,又补了一句:“但爱卿这形似,形的有些过份,哎,爱卿这一处是什么意思?”
  “……”谢行俭心里难过的想哭唧唧,但面上还要假装无所谓,扬起笑容耐心的跟敬元帝讲解画中的意思。
 
  ☆、【二更】
 
        将机关几处要领讲解清楚后,敬元帝便让谢行俭去屏风后边避一避,随即宣来几位朝臣觐见。
 
        透过梨花木雕屏风,谢行俭往书桌前偷瞄了一眼,来的人都是他之前在折子上看到的人,应该都是敬元帝心目中工部尚书的人选。
 
        几位大人拿到整改后的图纸解说,当下兴奋不已,一个个脸上的皱纹笑成一团,忙试探的问这图纸是谁画的,可是李松之子?
 
        敬元帝抚着胡须笑而不语,谢行俭说过不愿背上出言反尔的脏名,敬元帝便言而有信不对外人吐露这法子是出自他手。
 
        诸位大臣心明眼亮,见敬元帝不说,怔了怔后跟着抚须长笑,笑说李家也不全是榆木脑袋的人,还是有识趣的人将机关说了出来。
 
        笑过之后,有人沉吟道:“李松一死,工部乱作一团,皇上这时候将工部大权收回来,会不会太唐突了些,加之现在李松之子将秘密说了出来,皇上可要放过李家?”
 
        聊起工部尚书,屏风后的谢行俭不禁竖起耳朵,李家是有做的不对的地方,但众所周知李家是工匠世家,因为李松霸着工部不放,朝廷就将李家赶尽杀绝未免做的太过残忍。
 
        古代科技相对落后,在这种情况下,还能创造出顶住千斤坠的闸门,放在上辈子,李松就是一个妥妥的大发明家。
 
        这样的人突然死了,真是朝中一大损失。
 
        谢行俭对敬元帝令人发指的杀戮虽不满,但没办法啊,封建社会的掌权者是不会放任危及皇权的人在眼前晃荡的。
 
        毕竟李松能在敬元帝眼皮子底下搭建属于自己的小朝廷,说不定哪天李松心一横,发明出更有威力的武器对着敬元帝的脑袋呢?
 
        越想越可怕,谢行俭双手撑着下巴,耷拉着脑袋叹气:李松这家伙真傻,傻到自己将脑袋往刀口上碰,但凡李松谦虚卑逊藏拙一些,也就不会引来敬元帝的猜忌和疑心。
 
        屏风外头,敬元帝和几位大臣已经商量完毕,一致认为工部霸权的事情是李松一人过错,俗话说的好,罪不及父母,祸不及妻儿,所以敬元帝决定让李松之子归家。
 
        聊完李家后,敬元帝让钟大监将从李家搜来的匣子呈放到几位大人面前,笑说让诸位大人各显神通,试着将匣子打开。
 
        匣子机会有很多重,并不是有了谢行俭画的图纸后就能轻易打开,不过有了图纸,打开的难度相对要小很多。
 
        几位大人是工部底层官僚,平日被李松欺压着不敢上手,现在有了机会,当然要好好表现。
 
        敬元帝是个十分勤奋好学的宝宝,见几位大人席地而坐在那乐滋滋的研究匣子,敬元帝当即甩开帝王高高在上的威风,蹲在旁边时不时的插嘴问上几句。
 
        几位老大人不愧是高级木工迷,拿到匣子后爱不释手,一心放在研究机关上,听到身后敬元帝颇为好奇的问话,几位老大人头都顾不上抬,得了空才瓮声瓮气的回两句。
 
        敬元帝也不恼,含笑的看着几位大人埋头钻研机关,钟大监见敬元帝心情愉悦,便招手让门帘外的干儿子端来几盘冰镇的果子给几位大人享受。
 
        一时间,御书房内发出阵阵果香味。
 
        屏风后的谢行俭摸着干瘪的肚子发呆,鼻尖充斥着诱人的果香味,他无语的望着雕刻精美的屏风,心道敬元帝不会将他藏在这给忘了吧?
 
        饿了一上午,肚子早就咕咕直叫了,他往胸袋里探了探,摸出几颗糖腌梅放进嘴里咀嚼,正当他含着梅子撑着脑袋昏昏欲睡时,半睡半醒间一股奶香味飘散过来,随后不知哪来的一个软趴趴玩意在他怀里拱来拱去,挠的他心窝直痒痒。
 
        他强睁开一只眼望向胸口,只见一个四五岁的萌娃趴在他身上找东西,见他醒了,萌娃瞪着大眼睛,操着小奶音,撅嘴问道:“你在吃什么东西,这般香甜?快给本宫吃一口。”
 
        谢行俭砸巴下嘴,急忙将嘴里含着的梅核吐出来藏好,萌娃连忙上前扒拉谢行俭的手,谢行俭早就将手上的梅核转移至别的地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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