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怎么觉得他新请来的助教有前任司业的影子!!
张卢顺气急,快步上前,“宋通,你休得放肆!”
“你只是馆中小小的助教先生,而我是司业,天底下哪有助教赶司业的道理!”
宋通眼皮子一掀,淡淡道,“天下之事,无奇不有,你没看过,不代表没有。”
“这道理我今日教了你,还望张司业谨记,日后可别孤陋寡闻的说没听过,现在我这个小小先生还要麻烦司业大人您高抬贵足,请吧——”
张卢顺被宋通紧逼的脖子涨红,他素知宋通背靠镇国公府,宋通既然敢当着众人这般落他的面子,想必廖大人不想点头也是要点头。
张卢顺心思转的飞快,随即一扫衣袖,怒气冲冲的摔门而去。
助教先生被谢廷赶下台了,而张司业,谢行俭才见一面,眼瞅着又被宋大人气走了。
谢行俭不由哀叹,他们称颂馆简直是个不祥之地,接二连三的师长被罢免。
张卢顺就这样离开了国子监,而廖大人自始至终都未说一个不字。
“罢黜司业大人难道不要上奏朝廷吗?”钟木鸿张大了嘴,“怎么宋大人随口说说就把司业弄走了?祭酒大人怎么也不吭声啊?”
谢行俭轻轻笑了两声,捂着嘴巴小声道,“国子监虽说是官员担任先生,说到底还是个学堂罢了,赶走一个司业用不着上报朝廷,只需祭酒大人点个头就行。”
“可祭酒大人还没说话啊,这话全让宋大人说了——”钟木鸿缩缩脑袋,斟酌着话语道,“宋大人面冷,看着就不好惹,怪不得祭酒大人都不敢出言阻止。”
谢行俭注视着一身先生装扮的宋大人,犹豫了一下,终究是没有出言反驳钟木鸿。
宋大人褪下官服,应该很好相处的。
谢行俭将视线挪向首座上的祭酒大人,至于为何廖大人不出言阻止就不得而知了。
这边,宋通随手拿起底下学生书桌上的一本书,书本很干净,连翻开的痕迹都没有。
宋通一连收了好几位老生摆在桌上的书,被收走书本的学生一脸茫然。
下一瞬,只见宋通步履沉稳的捧着一摞书来到壁角的大火炉旁,将所有的书一摔,扔进了熊熊烈火中。
一众学子包括上座的廖大人等都看呆了。
礼部侍郎娘家小舅子的侄儿率先站起来,愤然道“那是我的书!”
其余老生拍桌子的拍桌子,骂人的骂人。
还有当场告状的,“祭酒大人,您可得为学生做主啊,先生将我等书给烧毁了,日后我等无法学习,您可别怪我们拖了称颂馆的后腿!”
看似委屈抱怨,实则每个字眼都洋溢着开心和不怀好意。
换了个严厉助教又怎么了?谁叫助教没脑子当众烧毁他们的书,没有书,他们正好有借口不读书。
廖大人望着宋通,悠悠开口,“宋大人这般做似乎不太妥,还望宋大人给各位学生一个交代,否则……”
宋通从鼻子里冷笑一声,望着一众幸灾乐祸的学生,哼道,“不读书还留着书作甚,本官行行好,便帮你们全毁了。”
“放肆,宋通你不过是个小小的礼部六品官,我可是礼部侍郎娘家小舅——”
宋通呵斥道,“你就是礼部侍郎的亲儿子,倘若不遵守国子监的规矩,本官照样能赶你走!”
“张司业玩忽职守,不为人师,任由你们成天嬉笑打闹,可本官不是张司业,本官才不管你是礼部的谁,亦或是其他大人家的子嗣,进了国子监,那就要守国子监的规矩,你们若有不服,尽管找去皇上跟前参本官,本官恭候大驾!”
说话的学生闻言,微微的心虚,“那我又没犯错,先生为何烧我等的书?”
宋通没有说话,挑起火钳将火炉里燃烧的书籍翻了个边,霎时橙黄色的火苗就将书页包裹住,转眼化为灰烬。
宋通看着底下强撑着倔强的学生,沉声道,“即日起,国子监与民间学堂一样,每月设有月考,岁末有岁考,设甲乙丙三堂,丙生月考三次未达到馆中要求,将被逐出国子监!”
此言一出,满座哗然。
而谢行俭和钟木鸿这批优监生闻言,欣喜若狂。
国子监混日子的生活,他们才不想要。
有了这条规定,大家不想学也得学。
因为不管是谁,都不想中途被国子监赶出去,赶出去多丢脸啊,名声不好是一回事,官途被堵上才是正经事。
毕竟国子监头一回效仿民间学堂驱逐学生,势必会在京城引起轰动,皇上那里肯定也会听到些传言,一旦在皇上心里落了坏灰,这辈子官也别做了,好好苟人生吧。
谢行俭嘴角弧度压不住,然而对于老生而言,犹如晴天霹雳。
一个个急着跟廖大人求证,廖大人被叽叽喳喳的说话声吵着脑壳疼。
廖大人摆摆手,让众人安静。
瞥了一眼已经坐下来的宋通,廖大人不可置否的挑挑眉,“宋大人所言属实——”
“国子监又不是培养状元,作甚要这样虐待我们?”有人不满道。
“真要读书,我家中就有私塾!大家来国子监不都是想着进赤忠馆……”
“就是啊,”有人痞痞的跑到廖大人面前,跪地哀求道,“大人可要三思啊,像我等家门子嗣,一天事多着呢,哪有功夫总对着书本?”
廖大人原本还看不惯宋通无缘无故烧学生课本一事,眼下被扒拉着求饶,廖大人顿感脑门突突。
廖大人抬脚一蹬,将人甩开,厉声道,“没皮子没脸的混账东西!”
学生往后一倾呆坐在地,整个人被廖大人喷的一愣一愣的。
“我羞于用好词骂你们,就怕你们听不懂!”廖大人颤着嘴唇喝道,“妇孺之语,你们没少听吧,可听明白了?!”
地上的学生懵懵的点点头,连滚带爬的跑回了座位。
许是廖大人发了火,底下一片肃静。
廖大人稳了稳心绪,瞟了一眼谢行俭在内的优监生们。
缓缓道,“皇上宅心仁厚,听闻馆中些许学生是农家出身,便从国库中拨出八千两用以体恤,言明每次考核排榜前十的学子,将给一至二十两不等的银子以作奖励。”
这回换谢行俭等人坐不住了,每月都有考核,每次最高奖励二十两,这比在地方当坐堂先生都要赚钱啊。
优监生们各个搓着手,跃跃欲试。
他们的学问都不低,且都是各地的禀生秀才,是最有可能拿到这些银子的。
廖大人见优监生们乖乖点头,心里舒服不好。
转眼看到老生们不屑的在翻白眼,嘴里还嘟囔什么‘二十两打发下人呢’的话,廖大人听着差点一口气没上来。
交代了几句话后,廖大人就将场子让给了宋通,随后带着人火速离开了称颂馆。
廖大人走后,老生们见宋通坐在那一瞬不瞬的盯着他们,不由得头皮发麻。
谢行俭觉得特别好笑,刚才这帮人还耀武扬威的耍威风,如今各个恨不得将脑袋放进衣袖里遮着,没一个敢正眼看宋大人。
嘿嘿,叫你们趾高气扬的嘚瑟,再吊儿郎当的不学习,宋大人就让你们卷铺盖麻溜的走人,管你家老爹是什么官,不服气就去找皇上,谁让这是皇上的旨意。
谢行俭想笑就真的笑了,静默的学堂里,只听谢行俭咯咯咯的清脆声绕着房梁不停。
下一秒,他猛地捂住嘴,可已经来不及了,大家眼睛都看了过来,包括宋通。
☆、【99】晋江文学城独家发表
此时, 他就像是一只偷了鸡的黄鼠狼, 被大家逮了个正着。
宋通早就注意到了谢行俭, 那次韩宅一见后,宋通就一直在琢磨谢行俭是谁, 怎么这名字给他尤为熟悉的感觉,可一时又想不起来在哪里听过, 后来上京路上听韩夫子说起学生,宋通才恍然大悟,谢行俭就是当日韩夫子所说的那位能与徐大人媲美的学生。
宋通二十一岁就开始做官, 到目前为止已经有小二十年了,见证了各式各样的官员起伏跌宕的一生, 有一飞冲天官途锦绣的, 也有命途多舛官途夭折的,他见了太多感悟也颇深。
在这二十几年里,宋通最为佩服的就是都察院的徐大人,年纪轻轻,手段狠绝,遇事从容不迫, 识人见微知著,当是官场中人的楷模。
韩夫子夸赞谢行俭有徐大人的影子,宋通自然是相信的,无奈他一时没机会与谢行俭认识,好在听说谢行俭被举荐到国子监,所以宋通一听国子监称颂馆招助教先生, 他立马就去吏部自荐,同僚知晓后还笑说他没事找事。
宋通才不管称颂馆有多混乱,他待在礼部本就是充当皇上的眼珠子,如今礼部一切正常,他想调去国子监换换口味,皇上不会不同意的。
就这样宋通来到了称颂馆,可以说大部分原因都是因为谢行俭。
大庭广众之下被大家当猴子一样看着,纵是谢行俭心理年龄大,他的脸还是不由自主的红透。
不过,宋通再怎么赏识谢行俭,该严厉的时候依然严厉。
宋通咳了一声,板着脸道,“笑什么,学堂重地,注意些!”
谢行俭重重点头,头埋在桌面上不敢出声。
太丢脸了,这就像上辈子在小学课堂偷吃被抓到,尴尬的一比。
宋通见谢行俭头低的看不见脸,也没有过多的去询问谢行俭为什么发笑,因为他还有更重要的事要做。
“国子监新改的规矩,你们务必要遵守,谁觉得自己做不到,现在就出去找祭酒大人,是换馆或是离开国子监任由你们抉择。”宋通掷地有声的道。
老生们闻言叽里咕噜的交谈着,而那些优监生则满面春风的仰视着宋通。
宋通这会子没有要求大家肃静,对于老生们的窃窃私语,宋通是充耳不闻。
过了一会儿,老生堆里站起来好几个人,均鄙夷地斜眼傲慢的看了看宋通,大冬天摇着玉扇不屑一顾的离开了称颂馆。
有一就有二,稀稀朗朗的又站出五六个少年,临走前还中二的拿手指对着宋通放了好一顿狠话。
宋通见状处之宴然,面目无动于衷,似乎并没有受到这些话的影响。
谢行俭留意到,离开称颂馆的那几位为首的正是礼部侍郎家……啥啥小舅子啥……
抱歉,头衔太长太混,谢行俭记的不是很清楚,一说记性,他突然就想起远在雁平县的林邵白,也不知林邵白最近怎么样了。
谢行俭这头在恍若无人的想念着旧日的同窗好友,连首座上宋通瞟了他好几眼他都未察觉到。
直到钟木鸿拿手肘拐他,他还回过神。
“宋先生说的话你听到了没?”钟木鸿压抑着嗓子喜滋滋的道。
“啊?”谢行俭顿在那。
他抬眸看了一眼宋大人,宋大人正在低头翻找着什么。
钟木鸿嘿嘿道,“宋先生说以后老生们和咱们优监生中间用木帘隔开,咱们优监生划为甲班,嗯,老生们也是甲班,不过要等他们学习完四书五经才能成为正式的甲班。”
正好,宋通从小木箱里拿出了一摞摞没有装订的纸张。
宋通将手上的纸分好人数,传发给老生,“你们既然选择了留在称颂馆,那么从今天起,就按照我的方法来读,一日一篇文章,十五天一小考,三十天一大考,合格者方可入甲班与优监生一同学习。”
“一天一篇文章??!!”
“还有小考,大考??!!”
老生们叫苦连天。
宋通拍拍桌子,突然拉起谢行俭,将他推至老生们跟前。
谢行俭懵逼的望望宋通,又望望不可一世的老生同窗们。
“大……咳,先生。”谢行俭有些呆愣。
拉他站起来做什么?
难道是因为他刚才笑场,宋大人忍不住要当着同窗的面教训他,不会吧,事情都过去有小一刻钟了,现在才……这宋大人的反射弧未免也太长了吧。
宋通若是知晓谢行俭的想法,恐怕都要气笑,他虽然对学生要求严格,但他不会因为一点小事就拽着不放。
宋通将发下去的纸张拿了一篇给谢行俭,谢行俭接过一看,是一篇五经文章,很基础的一篇。
“今日便由你带他们学习这篇文——”
“啥子?”谢行俭惊的雁平方言都跑出来了。
底下的老生更惊讶。
“先生糊弄我们不成,我们虽在称颂馆没怎么认真,但还没到让一个毛孩教我们的地步——”
“毛孩?”宋通冷笑,“人家正正经经科举出来的秀才,不说给你们启蒙四书五经,便是去教授童生都可。”
谢行俭被夸的有些不自在,到底都是一个学堂的同窗,宋大人这么说不是给他拉仇恨吗?
他连忙摆手纠正,“不过是痴读了几年书,不比几位同窗见识好……”
谢行俭一番及时自谦好歹堵住了老生的嘴,宋通则皱着眉头,他这个人狂妄贯了,一时没考虑到谢行俭与老生之间的身份差距,好在谢行俭机灵,不然他继续夸下去,谢行俭今后在称颂馆可就不好呆了。
因为谢行俭的机灵话,宋通越发喜欢谢行俭,看的精精瘦瘦的小伙子一个,没想到头脑转的贼快。
见底下学生对着谢行俭露出鄙夷的神情,宋通拧着眉头道,“常言道,是骡子是马,拉出来溜溜便知,我说谢秀才学问扎实,你们又不信,不如亲眼看看如何?”
“如何看?”有人起哄。
“背文章吗?”有人嗤笑,“我等虽纨绔,可也不是什么都不懂,打小家中就有西席先生整日盯着,四书五经不说熟透,却也是能背出大半的。”
“就是,”有人跟着笑,“先生可别看低我,我四岁习武,五岁习文,咳,虽说学的都不怎么样,却都会一些,反正会的东西比这小秀才多的多。”
这时,有人对着谢行俭吹口哨,谢行俭循声望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