旁人都在落井下石,未料傅恒竟还会公正的评判,听着他的话,东珊越发觉得,她的夫君是个光明磊落的男人,
“他们都说你抢了讷亲的位置,你竟然不生气,还为他说话?”
“起初我也很在乎别人的评价,但我发现,不管我做什么,他们都会误解,认为皇上是故意派讷亲去战场送死,为的就是给我腾出位置来。”这种说法于他和皇上而言无疑是一种侮辱,
“皇上当初派讷亲前去是出于君臣之间的信任,因为张广泗是功臣,是鄂尔泰的得意门生,如他这般有经验的战将,一般人压不住他的气焰,所以皇上必须派朝重臣前去。
张阁老年迈,折腾不动,唯有讷亲首辅之尊最为合适,此番决定是皇上斟酌许久才做出的安排,并非是为我铺路,他们把皇上想得也太自私任性了些,皇上心系社稷,怎么可能拿战事做赌?
原本我只是暂代讷亲的官职,等他回京,那些职位还会是他的,直到后来讷亲屡战屡败,令皇上失望透顶,皇上才革去他的所有官职,正式由我来担任。每个时期皇上的心态是不一样的,他们却恶意揣测,认为皇上蓄谋已久,那我又该如何解释?根本就是有口难辩!”
关于那些流言蜚语,东珊也听到不少,“你年纪轻轻便身居高位,旁人会猜忌也是人之常情,当你比他们优秀一小截时,会惹来嫉妒,当你比他们优秀一大截时,便会引来羡慕与崇敬。
既然管不了外人的口舌,那就做好自己,用实际行动去证明,皇上的抉择没有错,你这个首席军当之无愧!”
难为她生气之际还会鼓舞安慰他,傅恒趁热打铁,“所以啊!我必须去金川,既是为百姓,也是为历练我自己。”
绕了这么一大圈,居然又绕到这个话头,他说得似乎很有道理,但她就是不想让他以身犯险,
“你是臣,在京城做个尚书即可,没必要非得去沙场上证明自己。”
前朝或许对武官员界定清晰,但他们不一样,“我们满洲男儿不分武,自小念书的同时皆会练习骑射,你看鄂容安和广廷都很气吧?是不是很像书生?但广廷也去了金川,鄂容安也会武功,今年他出任河南巡抚,人在外省,将来若有会,我相信他也会义不容辞的上阵杀敌!”
不提广廷还好,一提广廷,东珊更不敢让他去,“广廷也是倒霉,总因为旁人而获罪,这回尚未建功立业,又被押回京。”
傅恒也觉广廷流年不利,“那是有人刻意诬陷,我相信广廷不是那种人,等他回京之后面见皇上,皇上定会审问清楚,到时候自会真相大白。”
话头总被他轻易的扯远,东珊仍旧不甘心就此妥协,“皇上现在一直在给你加官,我真的好怕……怕盛极必衰,这一仗若是打不赢,皇上肯定不会找自己的原因,总得有人担责,我怕他把责任都推卸给你,你百口莫辩啊!”
乾隆喜怒无常,连讷亲都能问罪,更遑论傅恒?更何况皇帝根本不会讲道理,这金川之战便似湍急无底的旋涡,一旦接近就会被卷进去,生死难卜!反握住他的,东珊目光恳切,哀声恳求着,
“傅恒,我真的不想让你去军营,不想过那种担惊受怕的日子,四川地势险要,这已经是十月间,入冬在即,这个时候入四川,能否安全到达都是问题,再者说你自小养尊处优,从未吃过什么苦头,那样恶劣的环境,我真怕你承受不住。
你举荐旁的将领吧?不要自己去冒险,就当为了我和孩子们着想,我从来没有要求过你什么,你就听我一回好不好?”
“那么金川前线的那些将士们呢?他们也有父母妻儿,也有家人在挂念着,倘若人人都瞻前顾后、贪生怕死,不肯赴沙场,那么家国江山又该由谁来守卫?”傅恒从来都不忍拒绝东珊,但是这一回,她的观念,恕他无法认可,
“珊珊,我是你的夫君,也是大清子民,我不能自私的只顾自己的小家,而不顾国家,这一仗,势在必行,旁的都可以听你的,唯独此事,我不会退缩。”
说了这么多,他还是不肯改变主意,东珊失望又无助,感觉自己所说的都是废话,干脆挣开他的,侧过脸去,只因她的眼眶已然通红,似乎包裹不住晶莹,泪水随时都有可能落下来。
她不愿让他看到她脆弱的一面,反正他已经不在乎她的感受,铁了心要去金川,她哭了又能如何,并不能让他改变主意。
饶是她有意掩饰,傅恒也能自侧面瞧见她的下巴在微颤,心生疼惜的傅恒上前几步,自身后搂住她,微歪首,贴着她的耳柔声轻哄着,
“珊珊,你的委屈和担忧我都懂,我没答应并不代表我不在乎你,你在我心里依旧最为重要,但大丈夫不能只顾儿女私情,应当心怀家国和天下,做个顶天立地的男子汉,这样的男人才更值得你去爱,不是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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临别前的甜蜜
此刻什么大道理她都听不进去,使劲儿掰着他的,哽咽抽泣,“我不在乎那些虚名,我只在乎你,只希望你能好好的。”
女人大都不愿去冒险,可他是男子汉,不能只享安逸,皇上需要他,金川需要他,那他就得义无反顾的奔赴前线,怀的人儿一再挣扎,傅恒干脆扶着她的肩膀,将她转向面对着他,一把将她揽入怀,紧搂着不许她再逃离,在她耳畔轻声许诺,
“儿子们还小,还需要我照看,你也需要我呵护,所以我答应你,一定会保护好自己,平安归来。珊珊,我需要你的理解和支持,倘若你心绪不佳,我如何安心离京?”
争执到最后,东珊依旧没能占上风,心累神伤的她除了妥协还能如何?她根本没得选择啊!
为了不让他有后顾之忧,她只能掩下忧虑,放弃规劝的念头,可接下来的日子里,她却没了笑颜,时常在发呆,只因她心事重重,再难像从前那般无忧无虑。
十月底的一日,傅恒下朝归来,顺道与她分享好消息,说是皇上为福隆安赐了婚。
他本想着东珊知情后会有笑容,岂料她竟是一脸惊诧,将剥好的桔子掰开,一半自个儿吃,一半给他,酸甜的桔子入口满是果汁,东珊细嚼慢咽,沉吟道:
“福灵安六岁那年被赐婚,如今福隆安还不到岁,怎的皇上赐婚越来越早?”
净了净,接过她递来的另一半桔子,傅恒撩袍在旁坐下,“因为赐婚的对象特殊呗!额驸一般都选的比较早。”
“额驸?”东珊又吃一惊,险些被呛到,“念儿本就是郡王之女,咱家还能出几个额驸?皇上又许了哪家郡主?”
鲜果入口,傅恒心情大好,朝她神秘一笑,“这回不是王爷之女,而是皇上的亲闺女,纯贵妃所出的四公主。”
四公主?东珊依稀记得,她在宫宴上见过此女,好像是叫……容璃?
四公主比福隆安早出生两个月,两人也算是年纪相仿,但她家已经有一个要与皇室联姻的,皇上居然又让老二娶公主?兄弟俩皆做额驸,实属罕见!
皇上这般安排,一是看在富察皇后的情分上,想与富察氏族结秦晋之好,二是为了鼓舞傅恒,希望傅恒能竭尽所能的为皇室效力吧?
自古皇帝拉拢人心的方式无外乎这几种,而乾隆每回的拉拢的时都恰当好处,果然高明!
虽是皇恩浩荡,东珊却无法开怀,“孩子们还那么小,谁晓得他俩的性格是否般配?这么早就定亲,将来若有其一个不乐意,只怕又要成为怨侣。”
用罢桔子,丫鬟呈上水盆,傅恒净擦干,而后行至窗畔,发现东珊在新院里重新栽种的许多花草都已长出了枝芽,嫩绿淡粉,相映成,深秋的天里,最惹人注目的当属那一排傲骨凛然的菊花,风姿各异,每一盆菊花都美得惊心动魄。
因为深知前路难料,所以傅恒从来不去担忧以后的路,他在乎的,是当下的每一段风景,身边的每一个亲人,
“将来之事谁也不敢肯定,只能说:儿孙自有儿孙福,我这个做父亲的只管为他们而拼搏,至于他们将来能否成器,看性格学识,也看运气,譬如我们这九个兄弟,际遇各有不同,皆是造化,由不得旁人管控。”
可是她家孩子的路一早就被乾隆给铺好了,这对于孩子们而言,究竟是幸,还是祸?现下的东珊无法肯定,唯有光阴能给出答案。
十月二十日,乾隆御临太和殿,将任命傅恒经略四川的敕书正式赐于他。五日后又在重华宫赐宴,讷亲的失败始终是乾隆心头的一根刺,是以他对傅恒寄予厚望,为傅恒送行的场面格外的隆重。
冬月初二这晚,东珊的心情格外的复杂,只因她清楚的知道,明日傅恒便要离京出征,尽管再怎么不舍得,终是到了离别的时刻。
事已至此,阻止的话没必要再说,两人半坐在帐说着闲话,而她倚在他怀,紧紧的搂着他,满怀伤感与不舍。
自入官场开始,傅恒便一直在京任职,尚未去过外地,是以他对此行十分向往,但怀人又让他放心不下,毕竟他与东珊几乎没怎么分别过,此次打仗难料归期,
“我没在家的时候,你的日子肯定很难熬,我希望你能想我,但也不要太想我,每天想个一两回就好,想的时候要开开心心的,可不能哭啊!不然我会难受的。”
孰料她竟道:“谁说我难熬?我还有儿子陪伴,再不然就去找嫂嫂们闲聊,日子过得有滋有味,才没空想你。”
轻刮着她的唇,傅恒低眉笑嗤,“你这小嘴儿怎就这么硬?就不能说句好听的话哄哄我?”
东珊趁讲起了条件,“想听甜言蜜语,那就要记得量力而行,尽快回家,等你回来,想听什么我都跟你说。”
轻抚着她的后背,傅恒郑重点头应承:“好,我答应你,不论何时,都不会轻贱自己的性命。”
谁都惜命,然而刀剑无眼,世事无常,傅恒能做的就是说好话安慰她,等到上了战场,哪还顾得了那么许多?
微扬首,东珊颤颤抬指,轻抚着他的面颊,描摹着他的轮廓,一心想要多看他几眼,将他的容颜铭记于心,毕竟接下来很长一段时日都瞧不见他。
偏首吻了吻她的掌心,傅恒紧握住她的纤指,嗅着她指间的香气,揽着她柳腰的力道逐渐收紧。
东珊不自觉的前倾,柔挺紧挨着他,两人眼神交汇,无边的情意互相胶着,勾起雷火,吸引着近在眼前的唇瓣,缓缓贴近彼此。
覆接的那一刻,两颗心颤在同一瞬,饶是夫妻多年,那一丝悸动依旧如昔,令傅恒心醉而神往,绵密的吻顺势落下,柔里藏烈,似一把流焰,将她柔软水润的唇瓣燃得火红。
当他的唇不自觉的移至她修长而白皙的颈间时,她的呢喃自肺腑上涌,明明低而哑,听在他耳却是无比的清晰,“夫君,我想……”
娇丽的嗓音糯糯软软,黏着他的魂儿,若搁以往,他肯定会逗她,让她说清楚,到底想要什么,然而今日**苦短,明儿个还得早起,他实在不得空再去耽搁,只想满足她的心愿,亦全了自个儿的意念,
“你想要什么我都会给你,今晚定要狠狠的爱你,让你铭记被我疼爱的滋味……”
深秋的夜比夏夜漫长,可对傅恒而言,却是极为短暂,感觉还没睡多久,就听到屋外传来图海的提醒声,说是时辰已到。
纵然再怎么不舍,两人也得分离了。
天尚未亮堂,傅恒起身更衣,哄她再睡会儿,她却不肯,定要起身送他。这会子福隆安还在睡梦,傅恒去往嬷嬷的房,看着儿子睡梦无意识的扬起唇角,他也不自觉的跟着笑了,怜爱抬,抚了抚他的小脸蛋,而后才依依不舍的离开。
今日乾隆会亲自出宫送傅恒出征,碍于规矩,东珊不能送他出城,只能送到府门口。
东方一片昏黯,唯有府门口的灯笼映出两盏幽光,照在离人身上。
战马前的傅恒身着官服,外套貂裘端罩,围在领口的那一圈短而密的貂绒在晨风间微微轻摆着,越发衬得他俊毅挺拔,身姿昂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