穆惜今道,“我怎么听说是林将军的继母的娘家嫂子想把娘家侄女赵姑娘嫁给林将军, 拿药给黄姑娘吃,黄姑娘才过逝的。”
“不是吧,那药不是程太太给黄姑娘的吗?”晋国公夫人道。
“药是程太太给黄姑娘的,可娘你有所不知, 原是林将军继母的娘家嫂子赵太太配了来给程太太。林将军与赵太太无冤无仇的,听说赵姑娘当时就在林家住着。就不得这就是借刀杀人。”穆惜今说。
穆惜今跟李玉华打听, “婶婶,你听说这案子没?帝都现在传的沸沸扬扬,都知道了。”
李玉华也听穆安之说过, “不是还在审问中吗?还没判决,怎么你们就都知道了?”
晋国公夫人道,“这能不知道?这些年来,多少大户人家想把闺女嫁给林将军,林将军壮年独居,都成帝都一景儿了。如今事关林将军,谁不竖起耳朵听一嘴。”
晋国公夫人唏嘘不已,“说来真是惨,林将军少年就过的很不容易,好容易认祖归宗,有个情投意合的姑娘还叫人害死了,真是可怜。”
不过此案最终没办法定案,因为不论赵太太还是程太太都不承认朱砂安神散有毒,这是当世名方,有失眠心悸之人时常服用朱砂安神散,从未听闻吃出人命的。
以郑郎中之能,也不能在证据不足的情况下定案。
尤其,郑郎中得到林府允准后,开棺验骨,未查出黄姑娘有中毒迹象。
此案一时胶着起来。
凭郑郎中多年审案经验,直觉认为这桩案子必有内情,但没有决定性的证据,尤其开棺验骨,没有中毒的证据,直接证明审问的方向可能有问题。
黄姑娘或许就是病故,没有旁的内情。
郑郎中决定结案之时,林程御前请旨,想回一趟帝都。穆宣帝问,“可是有什么事?”
林程道,“听闻刑部验了黄姑娘的尸骨,如果他们按家父告诉他们的地方,那处并非黄姑娘的坟冢。黄姑娘与臣曾有婚盟之约,臣在北疆之际,她于帝都过逝,曾有臣生死之交知臣与她的情分,用水银将她的尸身保留下来交给了臣。她当年因何而逝,一验便知。”
穆宣帝沉默半晌,叹道,“你早怀疑她的死因?”
“是。臣一直不信,好端端的人,臣去北疆不过半年,回来人便没了。臣回帝都尚未从伤痛中回神,北疆便传来睿侯陨身的消息,臣……”林程有些说不下去,咽下一口痛楚道,“臣此生两恨,一恨至爱死因不白,二恨睿侯早逝。”
“去吧。”穆宣帝道,“把朱雀卫的事交待好,就回帝都把这桩事办妥当,也了了你这些年的一桩执念。”
林程谢恩道。“臣将朱雀卫的事暂交给江珣,他行事一向周全细致。”
当林程带着刑部诸人在自己将军府的地室中见到黄姑娘栩如生前的尸身时,即便如郑郎中这种见识过各种千奇百巧案情之人也是心下暗叹,这林将军真称得上至情至性。
清瘦的面容,乌黑的鬓发,唇上的胭脂,卷翘的睫羽,一切一如生前,仿佛随时都会睁开眼,露出那样温柔如水的笑容。
林程扶住棺木,情不自禁的微微俯身,似要向爱人诉说什么。
程侍郎等人都随在其后,无林将军的允准,谁都没有上前。室内烛火无风而动,地室阴寒,味道亦不甚清新,此时却无人多言一句。
甚至,稍站于前的程侍郎见烛光之下,林将军鬓边一缕青丝竟自发根一点点的染上银色,方知林将军心中之痛。
程侍郎有心想劝一二句,可此时此际,竟是任何语言都感到匮乏。如程侍郎都只能于心下感慨一句,造化无情,不肯怜悯这样的有情人,以至生死相离,阴阳两隔!
良久,林程方直起身,对程侍郎等人道,“你们过来吧。”
刑部派出最老练的仵作,在最小破坏尸身的情况下,验过黄姑娘的死因。仵作躬身禀道,“的确是中毒而亡。”
程侍郎颌首,“咱们不要打扰亡人,出去说吧。”
林程还向刑部提交了另一有利证据,黄姑娘生前写的手书。
这些手书林程如何得到不得而知,但对黄姑娘一案的进展极大。因为黄姑娘清晰的写下:我写下今日文字,所料命不久矣。程哥曾告知我军中通信密法,不意用于此处。若我泉下有知,必佑兄亲见此文。
兄位卑职低,不必急于为我复仇,欺我之人多矣,来日兄显达之时,再为我申冤不迟。
当日我劝兄认归宗祖,原想解兄多年心结,不意一步踏错,误教兄入虎狼之穴,亦使我性命不保。
自兄离帝都,初时事如寻常,月余后我时感心悸,睡眠屡有惊醒,略有不适。侍女如儿将我之状况回禀太太赵氏,赵氏请太医问诊,程家舅母前来探望,送来汤药言说宁心定神之用。
服程太太所赠汤药,初时睡眠安宁,效用明显,心下感激。程太太劝我多用几付,十日后,屡生倦怠,神思迟滞,暴躁易怒。我待停下汤药,已病体难支,院门难迈,偶有半昏半醒之时,只觉口中药苦味浓。
今日兄陡然入梦,忽然神思清明,更胜从前,想是上天垂怜,赐我回光片刻,不使我冤死深宅。闻赵氏、程氏皆有意以女妻兄,虎狼之女,安配兄之磊落光明。
我原欲与兄结百年之好,未料帝都险恶如斯,今生深情难续,唯盼来世再续鸳盟。
兄必先自保,待日后显达于人,再谋为我伸冤不迟。
若兄因为我伸冤报仇而身处险地,我必泉下不安,死生不见!
手书左上角有一朵寥寥几笔却惟妙惟肖的墨色芙蓉,虽不解其意,但看林将军收藏的黄姑娘其他手书,凡是写与林将军的,必然信笺左上角有这样一朵墨色芙蓉,想来是二人之间的约定吧。
程侍郎都忍不住心头微微发酸,自林程这里告辞后,同郑郎中道,“必要用心审理此案,不可使任何一个奸人逃脱惩处。”
“大人放心,下官必还死都一个公道!”
林程望着门外开的正好的芙蓉花,秋风起,花朵簌簌而动。不知不觉,日影西移,近侍有力的脚步声打断林程的思绪,“将军,是否现在回程,再晚些,怕要关城门了。”
“走吧。”
夕阳如血,林程一行骁骑渐行渐远,唯有隐隐马蹄声自吞噬天地的夜色中远远传出。
第215章 二零三章
此案正式查清时, 御驾已经回帝都。
连蓝太后都听说了这个案子, 听到林程多年来用水银保存至爱之人的尸身, 也不禁唏嘘。尤其听闻黄姑娘留下的信件, 如蓝太后这般经历过多少大风大浪之人也不禁一声喟叹,眼睛微微酸涩。
刻薄如嘉祥公主都说,“黄家姑娘临死都记挂着林将军的安危, 林将军这一番痴情也算不负黄家姑娘。”
李玉华也时时关注, 她成天介打听,闹得穆安之也格外关心,程侍郎主审, 郑郎中协理, 终于查出此案真相。
这是一个并不算复杂却格外令人不寒而栗的故事, 当年林大将军在帝都初见林程, 彼时林程并不姓林,而是姓程。大将军一见之下便大惊失色, 不知是出自父子天性,还是血脉中的灵犀,林大将军多年无子,遂对这位相貌相肖似自己的年轻侠客格外青眼。
更兼林程年轻洒脱, 行事旷达,亦不似寻常江湖人般对官府存有成见, 他当时已受在军中崭露头角的陆将军(睿侯)赏识,与陆将军平辈相交。
林程武功脱胎于少林,他为追求武功至境, 想去少林藏书阁一览少林武功,少林乃江湖圣地,林程虽是江湖后起之秀,可他连少林外门弟子都不算,想去少林藏书阁并不容易。
林大将军与天祈寺方丈空净大师有极好交情,将林程引荐给空净大师,空净大师在少林辈份极高,空净大师惜林程绝顶资质,破例允他以外门弟子身份进少林藏书阁。
也是空净大师与林大将军道,“我观你们面相渊源极深,此生因果不断,大将军,你看那东逝的水,一旦流走,再不回头。大将军,要留心啊。”
林大将军也觉与林程投缘非常,骨血里就有一种忍不住的亲近,不然,林大将军赏识的后辈不少,独对林程喜爱非常,甚至将他引荐给空净大师。
当时,林大将军就是心下一动,“因果?程少侠这样的少年英才,能与他有因果,也不错啊。”
空净大师宣一声佛号,未再多言。
林大将军也只是有种说不出的感觉一闪而过,他差使繁忙,无空多想。待一年后,林程出少林藏书阁,进入江湖绝顶高手之列,再次来到帝都,想当面向林大将军道谢。
他备了礼物,正式登门道谢。
当时林家门房见到他都吓一跳,林大将军见到林程也非常高兴,问过他在藏书阁的收获,见他武功进益颇快,爱才之心再起,问起他接下来的打算。林程道,“听睿侯说北疆发生叛乱,大丈夫习得一身功夫,当有所作为。睿侯请我到军中相助,我已经答应他。”
林大将军对他的喜爱之心更盛,对军中之事颇有提点。林程能去少林藏书阁,多得林大将军相助,两人此时已有些忘年交的意思,林大将军便随口问起林程的父母来,“你有今日出息,父母必然欢喜。你要追随睿侯去北疆平叛,儿行千里母担忧,提前告知父母,也不使他们担心。”
林程笑,“我来帝都前已经都跟父母说过了。”
林大将军看他笑容中说不出的少年意气,更是喜爱非常,当天还特意令厨下置酒留林程在府中用饭,叫了住在自家的二女婿兼内侄赵丛相陪。林大将军是好意,给二人介强,“你们年纪相仿,定能做朋友的,”
林程与林大将军谈的来,却不是很喜欢林丛。林丛自居身份,也看不起这些江湖子弟,认为林程与街头耍大刀卖大力丸的没什么分别,还玩笑般道,“我先前结识一位江湖人,他一路到帝都颇不容易,路费不足时,将胯.下好马都卖了,才凑足路费。程兄弟,荆州那样远的地方,你怎么来的帝都?”
在赵丛开口时,林程就猜透赵丛的心思,道,“一身武艺,还能饿着,打把式卖艺,在镖局做镖师,样样都能赚得银钱。”
林程坦然说了,赵丛笑意更深,“程兄真是多才多艺。”
林程笑笑,“不及赵大人多矣。赵大人一看便是出身名门,不似我们这等草莽,出门都靠自己这一身的拳脚。来,我敬赵大人一杯。”
可怜赵丛连林程讽刺他不过靠祖荫的话都没听出来,林程敬酒,他也只是傲慢的略沾唇而已。林大将军想这个女婿兼内侄平时也是个聪明人,怎么今儿这样不醒事,连忙道,“丛儿,你莫小瞧程少侠,他比你还小两岁,眼下便要随陆将军出征,他日必有一番功业。”
结果,赵丛说了句,“那程少侠可真会钻营。”
林大将军斥,“丛儿,怎么说话的。”
“对不住对不住,我军中粗人,不大会说话。”赵丛笑着给林程赔礼,林程洒脱一笑,“无妨,我们江湖中人乍然给官府做事,什么样的话都有,赵大人的话还不是最难听的。要是光听这些闲言碎语,人也不必活了。我寻常只当这样的话是放屁,我做我的事,管他人怎样说,我又不是靠他们吃饭。”
寻常江湖人必然翻脸的事,在林程这里也只是一笑而过,待酒宴结束,林程告辞,想着当真奇异,林大将军这样的为人,竟有这种亲戚。
他一向洒脱,林大将军对他有恩,他自然要全林大将军面子的。
林程走后,林府一位世代在府中当差的老管事思量再三,寻到林大将军,私下禀道,“老爷,那天那位程少侠过府,老奴有幸见了一面。老奴痴长些年岁,有幸看着老爷长大,观程少侠相貌,与老爷十**岁时活脱脱一个模子刻出来的。”
“鹏叔你坐下说。”林大将军接过老管家的茶,“程少侠跟我长的像,不只你说,睿侯也说过。我说我俩说不得八百年前是一家,不然岂能这样像?”
倘是个泼皮无赖与自己像,林大将军必然不喜,但,如林程这般少年俊才,林大将军便视为美谈。
林鹏没有坐,而是屈一膝,缓缓跪下。林大将军连忙扶住他,这是看他长大的老家人,虽为主仆,情分如亲人一般,“鹏叔你这是怎么了?”
“老爷别扶我,我想跟老爷胡言乱语几句。”林大将军托住林鹏双臂,林鹏反手握住主人的手臂,似乎也有许多事想不明白的皱紧眉头,“老爷难道没觉着,这位少侠,除了像老爷,眉眼间还有当年程夫人的一些品格吗?”
林大将军一愣,林鹏继续道,“老爷,世上倘无血亲之人,如何会生的这般肖似?咱们族中,多少与老爷血亲相近之人哪没哪个如那程少侠般像极了老爷。老爷可问过他的出身来历?”
“他是荆州人,父母双全。”
“父母可是亲生?”林鹏继续道,“我观他虽则寻常布衣,却是挡不住的英雄气。寻常人家,哪里生得出这样的孩子?”
“老奴再说句犯忌的话,老爷自幼天资卓绝,同龄人中鲜有能与老爷比肩者,如今成就更远胜太爷,老爷这样的人物,苍天也不会让老爷没有后嗣之人的。老奴绝不会看错,老爷,你仔细查一查吧,莫留终身之憾啊。”
忠心耿耿的老家人这样说,林大将军壮年无子,本就是一桩心结,见到旁的出众少年从来不吝提携,如赵丛这样的内侄儿都没少指教,一想到老家人的话,林大将军都不禁怦然心动,心里仔细琢磨起林程的相貌来,不知是不是老家人说的那些话的缘故,的确与当年和离的程氏有些像。
可当年程氏和离,陪嫁悉数带走,林大将军还给了她一些浮财,一辈子衣食无忧是足够的。
而且,和离之际,程氏并无身孕。
林大将军把当年服侍过程氏的林家老嬷嬷寻来,打听程氏当年月信可有迟滞,这老嬷嬷是服侍过林大将军祖辈的人,早已出府回家养老,大将军有问,老嬷嬷想了又想,说,“当年程夫人月信不是早就是迟,老奴记得,的确有俩月未曾换洗。老爷跟程夫人闹的厉害,我还劝夫人,是不是请个大夫诊一诊,倘是有了身孕,也能缓和些。后来乱七八糟的事,夫人又来了月事,大夫也便没请。”
“你真记得是又来了月事?”
“这忘不了,我心里很觉着可惜。老奴也上了年纪,许多事都不记得了,因为当时夫人跟我说过,她梦到咱家祠堂前的那口老井里飞出一条金色大蟒。这在民间都是生儿子的好兆头,我才劝夫人请个大夫瞧一瞧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