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如玉道,“陆国公在朝已是显赫,难道还要给他家子弟兵权,陛下还年轻,又没有退位当太上皇的打算,怎么可能会让陆公府掌兵权。”
至亲至疏啊。
裴如玉心下感慨一回,自袖子里摸出份札子递给穆安之,穆安之展开一看,见是份账单,底下数目不小,足有四五千银子之多。
穆安之不解,“这是什么?”
裴如玉轻咳一声,“修宅子的费用。”
穆安之不可思议的瞪着老友,仿佛眼前的不是他相交相知的老友,而是哪里的吝啬鬼守财奴。就听吝啬鬼解释,“你不知道,我也是刚任新伊知府,不来不知道,这衙门简直穷的,就剩喝西北风了。七八月收秋税,秋税还没收哪,各地用银子的札子就到了。粮食是要押解到帝都的,大家伙盯着的是下半年的商税,我跟唐大人商量着,各地平了平,就用了个七七八八。我衙门没留什么银子,反正有唐大人在,让他操心吧。账上就几千两支应个急事的现银,原本我想着,你要不宽裕,我就把唐大人诉诉穷,给你把这修理费分摊分摊。这不你身家挺厚的么,你就自己出吧,这也没多少。”
“我的老天爷,要不是眼见,我都不能信,这还是那个高洁如鹤、风恬月朗的裴状元么?这不是哪儿的算盘珠子成了精吧。”穆安之好气又好笑。
裴如玉笑,“你少打趣我,你不算盘珠子。我等着看你以后满嘴银子钱的时候。”
穆安之也是笑,“正有件银子钱的事要跟你商量。”“快说。”
穆安之便把打通商路的事跟裴如玉讲了,穆安之问,“你觉着这主意如何?我们这次过来,在草原互市,我看那些商贾们生意很不错。”
裴如玉道,“现在才什么规模,不过是一些附行商贾,当年这一条丝绸之路,河西走廊上富的流油,可不是现在穷山恶水的模样。这于北疆有大利,我当然不反对,但是这事想做成,必需要得到陕甘总督的默许。河西走廊大半部在甘肃境,现在这条路不好走,如果陕甘有意为难,商贾们过不来,也是白说。”
“我们来的路上,何总督送了一批毛皮衣裳给禁卫军,他们带的都是寻常棉衣,哪里抵御得了关外风雪。”穆安之说,“有点示好的意思,这事于陕甘有利,他不一定会反对,可让他站出来支持也不可能。”
“千万不能让他站出来支持,就是打通商路的事,也不要明着做。你一旦出面,必然弹无虚发有一万个陷坑在等着你。这事明面儿上你一点儿都不要插手,铜钱经商之事,不是你藩王的本分,也容易被人捏住把柄。越是要紧之事,越要做的不着痕迹。”裴如玉道,“让王妃出面,王妃原就擅营商事,这事你交给官员来做,反不一定有王妃懂行做得好。娘娘那里缺什么少什么,殿下帮衬什么。殿下你当务之急是,将北疆的军政之事熟谙在心,笼络天山各部,牢牢把控住北疆,成为真正的实权藩王。”
为以后大事做准备!
这句话裴如玉暂且没说,可穆安之在裴如玉的眼睛里看到这样的期冀与决心。窗外风雪呼啸,穆安之伸出手,裴如玉一笑,与他交握一处。
第276章 二八九章
裴如玉的话是对的, 穆安之不宜亲自主持商路之事,这会引起各方关注,会增加此事的难度, 而且, 对穆安之而言, 那是舍本逐末。穆安之要做的是,尽快熟悉藩务,掌握藩务。
眼下的局面已经很好,陆侯主动投诚, 唐安抚使也很识趣。不过, 商路之事完全交给玉华妹妹,裴如玉又有些放心不下, 担心操劳太过。
郡王妃信安郡主等人都是略坐坐便告辞了, 知道李玉华要跟娘家人说话。
旁人一走, 李红梅就随便了, 她也不坐炕沿儿了,拉着李玉华的手,望着李玉华身上紫羔皮的衣裳,头上赤金嵌红宝的簪子,眼睛里都是笑,“快让我看看,唉哟, 我的华儿啊!你可真是给咱们老李家长脸啊!唉哟喂, 你说咱们老李家, 祖坟上也没冒青烟啊, 咋出了你这么个尊贵人儿哩!”
李玉华也回握着红梅姨的手,眉开眼笑的说, “红梅姨你也是啊,我听木香姐说你如今都三品诰命了,论品阶比裴状元还高哪!寻常官同都比不过您!你这简直给老白家光耀门楣!”
红梅姨眼睛笑起一条线,清脆的似百灵鸟的笑声从琉璃窗远远的传到屋外,红梅姨很骄傲的纠正,“现在可不能说老白家,得说老裴家,你现在的姨夫姓裴。”
李玉华咯咯直乐,“当初我劝你时怎么说的,咱们老家那窄巴地界儿,有什么好爷们儿,还是帝都人才多吧。”当年红梅姨因生得人物风流,还有媒婆上门提过亲哩。木香姐是个为而治的,却也不愿意换爹。李玉华找相熟的细打听后,劝红梅姨回绝了媒婆。红梅姨当时还埋怨过李玉华好几回,因为后上门儿的几次亲事还不如第一个鳏夫哪。如今红梅姨何其体面,满脸嘿嘿嘿的笑,“咱们这都到王妃、诰命的高度啦,就甭提以前的事儿啦。”千叮万嘱的嘱咐李玉华,“可千万不能在你姨夫跟前说啊,他有点小心眼儿的!”
“干嘛不提,当年红梅姨你在咱们十里八乡多受欢迎啊。你刚守了寡,就有媒婆子上门,可你念着跟白家姨夫的情分,守孝时就没理过那媒婆子。等你出了孝,家里也是媒人不断,可你眼界高,寻常人不入你目,可见就是等着你跟裴姨夫的缘分哪。”李玉华天生一张巧嘴儿,三言五语就把红梅姨改成了个有道义有坚持的守寡妇人形象,直听的红梅姨满眼的笑,心里立刻就相信了李玉华给她粉饰到闪闪亮的人生品格,不住点头说,“我就说小华你这伶俐劲儿跟我是一模一样的。”
白木香听的直翻白眼,心说你俩就吹吧。
红梅姨自从当了诰命,眼界跟寻常也不一样了,而且跟闺女狠狠的学习了一回爵位官位的有关知识,主要是想知道她这诰命在诰命群儿里排老几。如此,当红梅姨知道李玉华做了皇子妃时,那震惊程度堪比一个惊雷霹下来,戏台上的故事转眼就成了真啊。
哎呀呀,她家小华现在是皇家人啦!
这可如何得了啊!
从此,红梅姨的人生追求也就达到了顶峰。毕竟,家里都有人跟皇家攀上了亲戚,有靠山啦,这以后还愁什么?
再看今天李玉华出手何等阔绰,见着她家龙凤胎,二话没说就是一人俩大金元宝!果然不愧她们老李家的闺女,就是这样的实诚啊!
亲人相见自有一番亲近,红梅姨握着自家出息外甥女的手就难过开了,“你说你娘多没福啊,要是你娘看到你有今天,得多高兴。”
“可不是么。”李玉华也很惋惜,她娘去的太早,别说没看到她今天的风光,连她先前发财的好日子也没赶上。不过,李玉华向来不纠结过去的事,她反是劝红梅姨,“这也是命数。暂不看眼前,我在帝都时想给我娘弄个诰命封封,一直没成。等以后我有出息,定给我娘封个大官大爵。”
“就是就是!”红梅姨狠狠的点头,非常认同李玉华的做法,又问李玉华这几年过的如何。李玉华盘着腿,得意兮兮地,“也还成吧,我一般早上吃过饭就跟三哥一起去宫里,他去上朝,我到慈恩宫给皇祖母给安。”
“黄祖母是谁啊?”红梅姨问。
“就是我太婆婆,因她老人家现在是皇太后,孙辈便都叫皇祖母了。”李玉华解释。
“哎呀,小华,你不得啊!那皇太后可不就是皇帝老爷的娘么,那你见过皇帝老爷吧?”红梅姨眼睛里有着难以形容的期待、敬仰、还有对高高在上皇权的畏惧,以及小小的激动。
“当然见过了。父皇就是我公爹啊,这能没见过,还三不五时就在一起吃饭哪。”李玉华将手一摆,一派豪迈,“不是我吹牛,婆家长辈都喜欢我!”
“这一准儿没跑的!”红梅姨使劲拍大腿,很认同李玉华的话,还回忆了李玉华少年时的辉煌历史,“你十二三岁的时候,十里八乡的婆婆们就没一个不喜欢你的。连咱们县里的大户都打发媒人到村儿里打听你哪!当时我一出门,只要有正当年小子的人家,没一家不巴结我的。你说那些个人家,成天给我送礼,就盼着我在你跟前给他家递个好话,简直把我愁的不行。想你们家这些凡夫俗子,怎么配得上我家小华?我原还想你木香姐得了好姻缘,待到帝都后也给你寻个帝都的体面婆家,原我看准了一户大掌柜家的小子,还没张罗就跟他们来北疆了。哎,这可是谁想得到缘分,你爹还活着哪!小华,你爹怎么样了?”
“挺好的,在帝都做官儿哪!”
“哎,你爹那个东西,也不是个人。好在小华你也沾了他的光。”又叮嘱李玉华,“要是他想沾你光,别让他沾!你娘以前过的多不容易,吃多少苦啊!”
李玉华说,“我听红梅姨的。”
红梅姨就很高兴了,屁股挪近李玉华,悄悄问她怎么还没生孩子的事。李玉华说到这事就生气,把手里的茶碗一放,奶茶也不喝了,说红梅姨,“还说哪,都是你以前糊弄我,说什么亲嘴就能有小孩儿。”
红梅姨哈哈大笑,“还不是你俩打小啥都觉着稀奇,出去揪荠菜,回来就说看到你二大娘家的大嫂子在家门口哇哇的吐,还说人家是不是吃坏肚子。人家那是有孕了,你俩又问怎么就有小孩儿了,我就编一个糊弄糊弄你们呗。嘿嘿嘿,不会这么大了还信那个吧。真是个傻丫头~”
红梅姨自己乐得咯咯笑,李玉华瞪她一会儿也觉着好笑,不禁出笑了起来。李玉华说,“姨夫不是来了么,我听木香姐说,姨夫的医术特别好,让姨夫来给我诊诊,我怎么成亲这许久还没动静的?”
红梅姨拉着李玉华让她往地上站站,红梅姨仔细瞅了瞅李玉华的身条,说,“你虽不胖也是腰细屁股圆,一看就是好生养的身段儿。你先时应该是太小了,你木香姐说,你是我们来北疆那年跟皇子老爷成的亲,你那会儿才刚十六岁,你生辰又小,以前跟个麻杆儿似的,成了亲也不可能立时就生孩子的啊。你看你现在个头儿也高了,胸脯也挺起来了,屁股也圆了,我看不用诊也快了。”
“人家不也有十四五就有孕的?”她圆房的时候其实都十七了。
红梅姨端起热奶茶喝一口,一幅很有人生阅历的口吻说,“你也得看是谁,有些闺女成人早,身子也壮实。你一直就跟根棍儿似的,十五上才来月事,把我等的急死,以前我还以为你是个石女哩。”
听听这叫啥话,李玉华气个半死,睨红梅姨一眼,也不说好话了,“你这也就是白家村婆娘见识,哪里有我姨夫正经大夫修为,人家还是进士功名,真不知你怎么到手的。”
“嘿嘿,这就叫本事!”红梅姨对于第二春也是很得意滴。
李玉华叫了云雀进来,准备咨询专业人士的意见,“请裴家姨夫进来相见。”
李玉华一直知道她红梅姨二婚嫁了个年纪相仿的进士,却着实未料到,让她红梅姨遇着这样一个清雅秀士的姨夫。
李玉华心说,我的乖乖,怪道红梅姨一提到我这姨夫高兴的脸上能开出花来。红梅姨果然是有后福的人哪。
裴七叔一直没走远,就在边儿上偏厅吃茶,见侍女来请,他起身过去拜见王妃。刚一进屋,他家在地上玩儿的龙凤胎就欢快的扯着小嗓子喊着“爹,爹――”的跑过去,一人抱一条大腿,阿秀踢着陶响球,“姥爷姥爷――”
“唉哟唉哟。”熊孩子们,我得先给娘娘见礼啊。裴七叔一腿挂一个小胖孩儿,把陶响球儿给阿秀滚回去,不大风雅的抱拳一揖,“娘娘。”
“姨夫不用多礼,过来坐吧。”侍女捧来热奶茶,李玉华笑道,“早听说你和红梅姨的喜事,我们在帝都离得远,先时也乱糟糟的,一直到这会儿才相见。姨夫你不是外人,听我家殿下说,他小时候还跟你读过书哪,也是他的启蒙先生。如今咱们这是亲上加亲。我家殿下早上还说哪,他在帝都得了好几块古砚古墨,说你最喜欢这些,见着就留了下来。这一匣子是给姨夫的。”
侍女捧来一个红漆包金的螺钿木匣,送给了裴七叔。裴七叔连忙道谢接了,红梅姨眼睛往那匣子上瞟了瞟,心里就很好奇里头是什么。又想说小华就是心眼儿多,有什么礼不一起给我,倒单独给他七叔,这就是要把好人做给七叔的。哎,这丫头,就是这么机伶。
李玉华有话就直说了,想请裴七叔给诊一诊脉。裴七叔令人取来小药箱,拿出雪白脉枕,李玉华把手腕放上,裴七叔搭上二指,阖目片刻后收了手,“娘娘除了有些火燥,身体很好。我开幅清火调理的膳食方子,吃上几日也就好了。”
李玉华说,“可我跟三哥成亲三年了,一直未见身孕,是怎么回事?”
裴七叔是大夫,见多识广,一面收拾着小脉诊,笑道,“我观娘娘面上犹带二分少女稚气,三年前更小,不是成亲就能有孕的。男女双方身体长成,方好孕育子息。其实,太早有孕息,倘母体未成骤然有孕,对母体反是不好。娘娘宽心吧,您身体挺好的。”
李玉华松口气,就听红梅姨这马后炮道,“刚我说什么来着,先前就是年纪小的缘故。”
“红梅姨你空口白话,哪里像姨夫这样说的有理有据。”李玉华笑眯眯地,想着待饭后也让七叔给三哥诊一诊,她府里的太医也说他们夫妻都没问题的,大概真是缘法未到。
待中午穆安之裴如玉都过来用饭,穆安之与裴七叔有半师之谊,一见面自然也有许多话要说,又见到了传说中的红梅姨。
好吧,穆安之不能说红梅姨的不是,但是,七叔的人品相貌,当然有更好的选择。可是,想依七叔的淡漠冷清,有这样欢喜热闹的一位妻子相伴,又有儿女绕膝,夫妻相和,这又有什么不好呢?
就是,岳母嫁给族叔……
穆安之好笑的替他老友算了算这称呼问题,待红梅姨也很温和客气。
红梅姨见着皇子殿下,凤子龙孙,真是觉着,一辈子的体面都有了。要是这会儿回老家,这牛定能吹到下辈子去!
一直待晚上,裴如玉夫妻、红梅姨一家子告辞离去,穆安之回屋,见孙嬷嬷带着云雀跟阿秀在玩儿陶响球,穆安之过去就断了阿秀脚下的球,阿秀嗷一声就扑过去抢他近陶响球。
穆安之看这球并不是陶制的,外头缝的是皮子,以免孩子踢多了脚疼,里头大概放了铃铛,踢起来铃铃做响。
“回来了。”李玉华放下手里的几张札子,起身去迎穆安之,“赶紧坐下歇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