玉玺记——石头与水
时间:2020-07-14 11:13:5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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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王李两位清客一道出门,又凑巧在侯府门前走个碰头,王清客看向李清客出门两车的东西,如今一车空空,另一车仍是满着的,便知郡主没收分毫。
  李清客望向王清客,以目示意方妈妈的事。王清客轻轻摇头,倘是注重风评名声的皇子殿下,此事反是好作为,偏是遇着神鬼辟易的三皇子,还有那位公子哥儿模样的杜长史,那副蛮横嘴脸,王清客都怀疑那婆子是不是瞎了,杜长史一看就不好招惹,这些不长眼的东西还敢打他的人,不是明摆着找死么!
  倘方妈妈晓得王清客内心所思,必然要大叫冤枉的,倘她先瞧见的是公子哥儿气派的杜长史,她定然不敢放肆。偏生接引胡家一行到刑堂的是梅典簿,别看梅典簿这姓儿风雅,可梅典簿是从鲁地来的山炮,家里顶多就是土财主的级别。一身土绿官服,浑身暴发气质,说话还带着浓浓的鲁地口音。方妈妈自诩大户人家的婆子,一口正经帝都官话,平日里最看不起的就是这种小官小吏,一巴掌过去,就把自己填刑部大狱去了。
  一个方妈妈无关紧要,可此时人在牢里,便是胡家下人在牢里,干系的却是胡家颜面。
  胡世子听了二位清客的回禀,脸色阴沉如同外头漆黑夜色。胡世子对着窗外大雪静默片刻道,“殿下未生我们府的气便好。”
  既是杜长史主审此案,他就不信杜长史还能不卖他的兄长杜尚书面子!
 
 
第123章 一一一章
  晨光微曦。
  小小方桌摆的泾渭分明, 信安郡主念佛食素多年,故她那边的多是些蔬菜面筋儿菌菇类的素食,胡安黎面前的则多有荤腥。
  母子俩用过早膳,有一搭没一搭的吃着清茶,晨间曦光渐亮, 胡安黎放下空握了许久的茶盏,仿佛也放下那许多举棋未定的心事,胡安黎轻抚一下衣摆, 起身道,“母亲,我去了。”
  信安郡主习惯性的拨弄着腕间的香木念珠,打量儿子一眼, 颌首,“去吧。我等你回来。”
  胡安黎辞过母亲,带着侍卫出门。
  帝都清晨的街道已经开始热闹起来, 做早市生意的店铺已是忙的热火朝天,伙计掌柜齐上阵招呼来往进出的客人,街头车辆人口不绝。
  呼吸着晨间冰凉的空气, 胡安黎穿过这冰封雪冻的人世间。
  他是第一次来刑部, 在门口验过出入文书, 胡安黎两个小厮留在刑部门房, 他随引路的兵丁前去杜长史的屋子。
  胡安黎既非苦主也非被告,杜长史不喜刑房,况以往就与胡安黎相识, 虽说俩人不熟,总有些面子情,杜长史请胡安黎吃茶说话。
  俩人因性情迥异,无旧可叙。杜长史是个直来直去的性情,他端着茶吃一口,看向胡安黎有些青黑的眼圈,说,“要是还没想好,你就想好再来也一样的。”
  胡安黎昨夜的确没有休息好,陷家族于丑闻,将家族丑事暴光于世人之前,这样的决定并不好下,更何况,杜烽亲笔请柬请他过来,就是为了了解案子。
  而且,依杜烽精明强干,这并不是寻常案情问询。
  胡安黎摇头,“我还撑得住。杜大人只管吩咐。”
  杜长史道,“那咱们明人不说暗话,关于太平庵魇咒之事,尼姑们招的差不离了,胡家下人虽有狡辩不认,依我的手段,他们认罪是早晚的事。麻烦在于贵府上的那位宜人,我但凡有问,她除了嘤嘤的哭就是嘤嘤的哭,她很知好歹,纵是如山铁证摆在她面前,她也不会认。而她身有诰命,我不能用刑。她不认,府上随便安排就能安排个顶罪的出来。但凡案子,刚立案时最是新鲜。如果府上着人顶罪,我当然可以继续查,但如果这桩案子拖的太久,纵最终能查清楚,我想这并不如你所愿。”
  胡安黎看向杜长史,二人都是聪明人。杜长史道,“所以,希望能得到你的帮助。你手里的证物证据,可以交给我,会对案情有极大帮助。”
  “你确定我一定会有?”
  “确定。我年长你几岁,不过,我们都在内书馆读过书,我看过你写的文章,刚柔并济,法度森严,写出这样文章的人总不是呆子。没把握,你们母子不会对一位深受宠爱的宜人发难。”
  胡安黎只觉怀中册子似一块无限沉重的玄铁缀在胸口,压得他喘不过气。杜长史并不催促,胡安黎终于定一定神,自怀中取出一本册子,亲自放到杜长史面前,轻声道,“这是这些年周家与周氏所犯罪的罪行,强占土地,逼杀人命,都在这里头了。”
  而后,胡安黎继续道,“既是撕破脸,也不必再想八方周全,学长有用得到我的地方只管说,我愿意提供一切帮助,只盼尽快结案,还我母一个公道。”
  这便是胡安黎的决断,他不会想着既回护母亲又不得罪父亲,既已动手,他只有一个选择,而他,早便做出了这个选择!
  杜长史郑重的拿起册子,翻开来,字迹都是新的,不过却是详细记录着周氏与周家所有林林总总的罪行,从周氏克扣府里银钱开始,一直到给父兄安排差使官位,为周家了结官司。至于周家沾上的那些官司,在此册中也有明确记载。
  杜长史翻阅着册子,心下着实钦佩,想不知信安郡主还是胡安黎,这些年竟能如此不动声色的将这些事查得如此清楚明白。不过,嗅着册中墨香,这册子怕是新抄录誊写的,原册的内容怕更是“丰富”,只是胡安黎毕竟是胡家子弟,此次只是想把周氏踩死,并不愿扩及到整个胡家,方摘抄了一份新的给他。
  杜长史得此册,立刻安排可靠差人前去核实。同时另派梅典簿亲自到帝都府与吏部核实周家人在卷记录。
  梅典簿在帝都府行程顺遂,到吏部则是空手去空手回,梅典簿回来禀杜长史,“吏部杜尚书大人说,让大人您亲自到吏部去,才给我们查部周家的案牒记录。”
  听到这话,杜长史立刻浑身不舒服的在香软的椅子里动了动屁股,指尖儿不自觉的摩挲着手里的珐琅手炉,嫌弃的说梅典簿,“你可真有心。他让你回来你就回来,让你传话你就传话,你到底是谁的人啊?”
  梅典簿喊冤,“那可是吏部大老爷,大人您的亲兄长,小的长八个脑袋也不敢不听啊。”
  “行了,去去去。”把梅典簿打发走了。
  梅典簿官儿做的芝麻粒儿大小,人年纪委实比杜长史年长,心下暗笑,杜长史明摆着怕自家兄长。难得他家小长史还有个怕的,梅典簿笑着去做旁的事,留下杜长史如坐针毡的磨唧了会儿,无奈整理衣袍,往吏部走一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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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杜长史不爱去吏部,烦!
  与胡安黎对六部衙门不熟大相反,杜长史还没晋身前就对六部挺熟,他哥多年官场一直在六部打转,按他哥的规矩,杜长史少时放学直接到衙门来写课业,迟一刻钟都要受罚,把杜长史管束的不像弟弟,倒像孙子。那种憋屈岁月,杜长史都不愿想。
  他到吏部根本不用验官牌文牒,吏部守卫都认得他,还笑眯眯的打声招呼,“唉哟,小二爷来了。”
  “什么小二爷,我现今在三殿下那里当差。”杜长史理理袖口风毛,笑嘻嘻地拿出两块碎银子,“大冷的天儿,买几杯热茶热汤的,也暖暖身子。”
  守卫皆交口称谢,待他愈发亲近,直接就要送他进去。杜长史摆摆手,“我认得路,不用你们。”自己晃当晃当的往吏部去了。
  结果,明明是杜煜召他过来,他这来了,杜大尚书又没空召见他了。
  杜长史还不能回去,不然万一他哥觉着他不恭敬之类的事真不给他查周家的案卷文牒,那就着瞎了。他是知道家里一向与南安侯府关系不错的。
  杜长史也没闲着,他跑去跟熟人打了通招呼,还打听了些个消息。尤其知道三殿下与前头发落北疆的裴状元是至交,杜长史还打听了些北疆的消息,只是这会儿估计裴状元也就刚在北疆安置下来,且是那样偏远县城,吏部司官员考核升降,裴状元头一年的考核还没出来。不过,裴状元前任是因贪墨去职,而且,贪墨一年也只贪墨了二百两银子,倒不是这官员胆子小不敢贪,实是地方穷,贪也贪不着。
  杜长史听的一脑门子的汗,心说裴状元这是叫发落的什么鸟不拉屎地方去了啊!这可忒惨了些。
  直待到中午,杜尚书才有些许空闲见一见被召来的杜长史。杜长史都打算在刑部蹭顿午饭了,就见他哥的小厮跑来找他,他便辞了大家懒懒散散的往尚书房里去了。
  杜长史天生的一种懒散随意的姿态,像天边的云天空的鹤,带着一种闲适的潇洒,却是与向来肃穆的杜尚书完全两个极端。杜长史再如何的闲意,近了杜尚书的屋子里都不由自主的将肩张的更加挺拔,脊背也愈发笔直,敲门声里都透出规矩来。
  里头淡淡传出一声“进”,杜长史方推门进去。进去掩上门,杜长史斜看一眼坐正上首的兄长,不悦道,“把人叫来你又没空,到底什么事非要我来。”
  杜尚书放下手中狼毫,指了指案前坐椅。
  杜长史过去坐下,杜尚书问,“胡家的案子如何了?”
  杜长史眉毛一竖,“我是来调阅官员文牒,尚书大人打听我们刑部案子,这似是不大合规矩。”
  “规矩?行啊?但凡要调阅官员文牒,皆需刑部尚书盖印允准,由我吏部审核后方可。你先去把黎尚书的允准文书拿来,我审核后再说周家文牒之事。”
  以往常噎人的杜长史险没叫杜尚书噎死,杜长史瞪着杜尚书,杜尚书拿起一本新的公文翻阅开来,杜长史只得道,“姓周的是绝保不住的,旁的无碍。”
  杜尚书抬眼看向杜长史,杜长史道,“真的。信安郡主母子又不傻,难道还真要重伤胡家?无非就是那周氏小妾做的太过,周家算什么,一桩小事罢了。”
  “快写批条给我,我现在就要调文牒。”杜长史催促道。
  “按规矩来。”杜尚书淡淡一句险没把杜长史气死,“那你不早说!害我等我这么久!你先批,等我回去再找黎尚书补上他的印鉴。”
  “胡闹!”杜尚书脸一沉,“你平时就这样在三殿下那里当差的!偷机取巧,偷懒耍滑,全无规矩,一肚子的小聪明实无半分长进!你也配做五品官!”
  杜长史心说,你管老子配不配,老子已经是了!
  当然,他也就肚子里敢驳一二,事实上,他非但屁都不敢放一个,还得在他哥骂完后谄媚认个错,乖乖的回刑部请黎尚书盖个大印,他拿着黎尚书盖过印的文书再到吏部,总算这回他哥没再让他去排队,给他把印盖了,如此,杜长史方能拿着盖着两方大印的文书调阅周家的官场文牒。
  不看不知道,一看吓一跳,周家一家子杀猪出身的,如今竟也做到了五品官。
  杜长史特意跑去,抖着“周大人”的官场文牒跟杜尚书说一句,“你还说我不配做五品官,这杀猪的可是配的很!”气的杜尚书险没动了手,越发不长进,竟拿自己跟杀猪的比。这种没出息的话也能说出口,难怪只得个传胪!
  杜尚书看他心烦,直接把人撵走。
  待回刑部房间,杜长史细看“周大人”的升官记录,吏部司官员升降考核,周大人数年的考核记录,远的不说,近几年来看,尤其是他兄长先前任刑部侍郎的那几年,周大人的考核竟然没有一年是他兄长做的。如今哪怕扒出姓周的出身不堪,往前追索,却是绝不干兄长半点。
  对于兄长的细致谨慎,杜长史真心服气。
  整理好周家人的官卷文牒,杜长史细心的核实一项项周家人的违法之事,心中却是越发震动惊骇!
 
 
第124章 一一二章
  以往杜长史对于褒姒玉环能亡国的说法颇是不以为然, 什么鬼扯, 一个女人还能亡国了?无非就是男人自己不济, 把屎盆子扣女人头上。
  如今看来, 还真不是史家刻薄。
  真的能。
  起码周宜人就能把一座百年侯府拖入万劫不复之地。
  胡安黎对周家的事有所保留,提供的那些强占土地、逼杀人命的命,都是在周家步入官宦之前。但杜长史何许人也,他家学渊源, 自小就常被杜尚书叫着做苦工, 什么誊抄文书啊、整理账目之类,连出去玩的时间都挤的所剩无几。
  杜长史一看周家现在所任官职立知不妥,周宜人他爹现在任着五品粮运使,官职不高, 却绝对是肥差中的肥差。依周家贪鄙无耻,任这样的官职必然不会安分, 据说南安侯精明强干,一代名将,南安侯对此事一无所知么?
  杜长史都不敢想里头的事, 倘只是粮食贪墨,倒是最好的结果了。
  盯着这份周家的官案文牒, 杜长史如同面对一盆灼人炭火,这胡家的事情,闹大了!
  杜长史立刻合上周家的文牒,自椅中起身,披风都未穿便往外走去。外头风雪再起, 小厮急忙撑伞追上去,杜长史顾不得这些,几步到穆安之的屋子请小易通禀。
  穆安之见杜长史匆匆而来,令他坐下说。杜长史将文牒与胡安黎送来的册子一并奉上,“周家事涉极深,还请殿下过目。”
  穆安之一目十行,盏茶功夫便将这两件东西看完了,皱眉道,“周家这样的贪鄙性子,在粮道岂不是老鼠掉进粮仓。”
  “是啊。周家案子要如何查,欺男霸女,强占土地都是小案子,粮道是军中大案,臣有些拿不定主意了。”杜长史如实说。
  穆安之也知轻重,粮道大案,尤其会牵涉南安侯府这样的大族,至于其中多少官员家族会被打落尘埃更是不可数计。甚至,刑部一部能不能担得起这种大案都得两说。穆安之平时的事务不忙,他最大的事就是在手下拿不定主意时给出主意。
  所以,杜长史可以拿不定,穆安之不能。
  穆安之道,“先把周家强占田地、逼杀人命的事查清楚,其他的,我御前请旨,看陛下心意。”
  杜长史松口气,躬身应道,“是。”
  “所涉周家的案子,你要亲自核实,不论证据还是口供,都不能出半点纰漏!”
  “是。”
  “还有,查一查当初周氏如何入的胡世子的眼。”一个杀猪家的闺女,与侯府世子云泥之别。胡世子哪怕要纳小,也轮不到周氏女才是!
  杜长史应声领命。
  杜长史犹豫片刻,上前低声同穆安之说了他家大哥跟他问胡家这案子的事。杜长史道,“我大哥从来不多理旁人家的事,约摸是胡世子找过他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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