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怪道大过年的跑衙门当差去了。”穆安之笑着摇摇头。
李玉华顺带打听,“衙门的案子如何了?”
“跟你说件好笑的事,那周家老二不知是不是被周氏的案子吓破胆子,竟然跑到通州去了。”穆安之冷哼,“他大概不知道刑部要拿谁,倒是他跑到天涯海角,也能将人拘来的!”
李玉华听了郑郎中带人去通州捉拿周二郎的事,不禁道,“这可得叫郑郎中小心着些,刑部在帝都好使,到下头州县地头蛇多了去,那些人可难缠了。”
“周家小小五品官,还敢不听传唤?”穆安之挑着眉角,觉着李玉华说的话仿佛天方夜谭。
“三哥你没在地方去过,我就跟你说吧,以前我们县就有县令是斗不过县中乡绅灰头土脸辞官而去的。”李玉华把穆安之取下的玉冠放在匣子里收好,“这还是正管的地方官,更别说这种部堂着人到下头拿人的事。这事瞧着简单,可委实不简单。地方官配合还好,倘地方官员有意刁难,必然要多生风波的。”
穆安之在刑部当差几月,倒也知小鬼难缠的事,他想了想说,“通州是直隶府管辖地界儿,直隶陈总督是陛下心腹,陈家世代名门,不会将周家看在眼里。”
“那就好。”
夫妻俩说会儿话,用过晚膳读会儿书也便早些安歇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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入夜,寒风吹透脸颊,郑郎中勒住马缰,马匹呼哧呼哧喘着粗气,鼻息间喷出阵阵白雾,显然也累极了。身后城门在城卒合力推动过发出缓慢沉重的声音,重重关闭。
郑郎中看一眼身后诸人,“去府衙!”
后面十数人应喝一声,纷纷跟随郑郎中一道往府衙奔去。却不知在众人身后,一个不起眼的兵卒佝偻着身子跟换班的人交换守城腰牌后,悄无声息的消息在了夜色中。
第133章 一二一章
郑郎中一行的马蹄踏飞路边积雪,扬起餮┪恚马蹄声随着雪雾飘荡在夜色中的大街,发出沉重回响。通州四方街的周家此时惶若惊弓之鸟,周大郎唇色像脸色一样惨白,哆嗦着,“爹,刑部的人真的追到通州来了!世子妹夫真的护不住咱家了!”
原名周老豚,今名周望的周老爷子面色仿佛一块放凉的祭肉,肥厚的腮帮不受控制的抽搐一下,很快又恢复平静,“别慌,我们都有官差在身。我打听了,那查案子的皇子殿下也不过是个不受宠的皇子,跟东宫极不对付。别慌,咱们未偿没有一搏之力!”
周望咬着腮帮子里侧的肥肉,一双肉眼迸出几欲噬人凶光,对长子道,“你准备准备,按咱们商量好的,一旦他们要拿人,今晚也是咱们脱身良机!”
“爹!”周大郎一模一样的肉眼有些泛红,唇瓣颤抖着却一时不知要说什么方好。
周望也不是不心生悲凉,只是此时此际,悲凉又有何用?他重重的拍一记长子肩头,“记住我说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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砰砰砰――
通州府衙大门被重重敲响,披衣起身开门的衙役卸下大门插棍,刚将门开启一条小缝,接着自门板传来一股大力,刑部捕快推开大门,郑郎中排众而入,一亮腰牌,沉声道,“刑部司五品郎中郑琢奉三殿下之命前来拘捕涉案之人,立刻通报贵府台大人,郑某请见!”
通州是个小州府,这里府台也不过五品官,与郑郎中一个品阶,但郑郎中是帝都刑部任职,即便官阶相同,帝都官员也要比地方官要尊贵一些的。
衙役不敢怠慢,先验过腰牌请郑郎中一行进门说话,另一位衙役已飞快跑进去回禀府台大人。
李知州刚用过晚膳,正在听着家中老妻商量上元节之事,忽有衙役过来回禀刑部来人,李知州连忙自炕上下去,却是感慨一声,“终于来了。”
李太太扶着他的胳膊让他慢些,丫环拾起棉鞋要给李知州换,李知州晃了晃脚,“换靴子。”
李太太这会儿已经下了地,接过丫环捧来的靴子给丈夫换了,“这莫不是来拿周家的,去岁听说周家闺女在帝都坏了事,周太太过年也没了精气神,往年她可是最热闹的。”
李知州接过大氅自己披上,与妻子道,“你早些歇,我今晚怕是要跟刑部的人出去一趟。”
李太太不放心的把丈夫送到门口,直望着人远远出了院门口,方叹口气折身回屋,良久方浅浅睡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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素朴安静的书房中,李知州与郑郎中彼此相见,郑郎中先递交拘捕文书与传唤文书,“周家牵涉多个案子,还请李知州配合我们拘拿周家父子。”
李知州验过文书,拱拱手,“此乃本官份内之事。”
因郑郎中正五品衔,李知州亲自陪着郑郎中到周家,周家父子也配合的很,听闻牵涉案情,周望道,“周某自认一身清白,可既然刑部问案,自当随大人前去,也好洗脱嫌疑。”
郑郎中点一下人数,问,“周博不在。”周家自从发家,从上到大都改了文雅名字,譬如周二郎,大名周博。
周大郎周兴道,“犬子出门游学,家里多有不放心,正好二弟过年到通州团聚,便陪犬子一道去了。”
郑郎中冷着一张铁面,“周博也有涉案,不知他到何方去了?”
周兴面露难色,“读书人都讲究行万里路,到底去哪里,我也不清楚,只听犬子去岁就念叨江南文气最盛,他们坐船走的,就是下江南去了。”
郑郎中冰冷如刮骨钢刀的视线自周家父子身上刮过,冷冷道,“这也不为难,刑部发个海捕文书,凭他天南海北,也要归案的!”
看周家很配合的模样,李知州问郑郎中打算在哪里休息,郑郎中说,“我们住驿馆便好。”
李知州也没有挽留请郑郎中住知州衙门,只是亲自送了郑郎中一行到驿馆,两人在驿馆门口分别。直待郑郎中一行人与周家人进了驿馆大门,李知州方收回远眺视线,驱马回府。
夜风刺骨寒凉,仿佛郑郎中那张冷脸一般无二,刑部如此姿态,就不知周家是吉是凶了。周家不值一提,可在周家身后的南安侯府会一直坐视么?
不论周家吉凶如何,不论刑部态度如何,在通州是断不能出半点差错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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亲自看着将周家父子安置好,屋里安排好换班的守卫,郑郎中方回屋休息。走到院中时,见有个驿卒背着筐黑炭放在院中防火的大水缸畔,敲着火石要生火,奈何夜中风大,火星刚溅起就被风吹没,院中传来叮叮叮敲击火石的声音,这火生的艰难。
郑郎中住了脚,“怎么这会儿生火?”
“年根子底下鞭炮烟火最多,一旦走了水,便是大事。冬天水缸上冻,不敢不先烤开。”驿卒放下火石一揖,“晚上风大,还是得取些现成炭火来引,大人,小的先告退了。”
郑郎中颌首,忽而唤住那驿卒,“我房内的炭火也不大好,一会儿你去给我看看。”
驿卒弓着的身子微微一僵,夜风中应一声,“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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郑郎中当晚住的驿馆失火,倘不是郑郎中提前换了院子,一行人连带周家父子怕都要被活活烧死在驿馆。当晚郑郎中就把放火的小贼拿下,接着牵出驿馆中的一个驿卒,李知州没睡个囫囵觉就被此事惊醒,连夜到驿馆,与郑郎中审问那胆大包天的放火贼人。
案子到天亮也就清楚了,周家倒真是好算计,原是安排了人手烧了屋子弄个诈死出逃……当然,周家父子坚称他们与此事无关……盯着案宗上的口供,郑郎中都觉着周家这等才智,比起杀猪出身,倒更似唱戏的出身,倒真是会筹谋!
话本子听多了,还是脑子有问题!
买两具死尸放把火就能把他父子二人偷换出来?
别说是死人,就是两个活人推进火里代你父子死,除非真的烧成灰炭,不然以为这么容易就能糊弄了仵作的?当刑部仵作都是死的吗?
郑郎中替周家父子数了数,“买尸、放火、意欲脱逃,三桩大罪,证据确凿。还得多谢李大人援手之义。”
“郑大人客气,李某没能帮上忙,倒是令大人受惊,都是我的失职。”李知州不贸然领此功,郑郎中却是道,“还有事想求李大人援手。”
“郑兄在我这里受此惊吓,只要我份内之事,必尽心而为。”
郑郎中天生铁面,但能在刑名有所作为,必是一个心细如发之人。郑郎中道,“此次过来,我带的人手不多,如今在通州城都险被人算计,就不知回帝都一路是何艰险了。我不欲再出事端,想在李兄这里借些人马,护送我们一道回帝都。”
李知州心中明镜一般,如今周家官司就复杂在周家身后是南安侯府,而刑部司的背后是三皇子,三皇子还出名的跟东宫不睦。这年头,谁想沾三皇子啊!
李知州就是不想沾惹上周家的事,才令人提醒郑郎中一句,周家想在这通州城耍弄把戏,也得看他这们父母官答不答应!
周家不过自作聪明的蠢物,做事完全不上道,李知州不动声色就能把周家安安静静的填坑里去,难办的是郑郎中,这样直白的请他帮忙,于情于理,这个忙他都不能推却!
李知州立刻应道,“在通州城,郑兄的安危便是我的责任。既是郑兄开口,我义不容辞,郑兄要多少人,我这就安排。”
“再有二三十人也够了。”
“一定为郑兄安排妥当。”
李知州正色应下此事,望着郑郎中那张正直无私的铁面脸,心下却暗暗叫苦:他原本最怕沾到周家案,如今要派府衙人手护送郑郎中一行人回帝都,落在旁人眼里,这可不就是他帮助三皇子对付周家的铁证么?
这可真是跳黄河也洗不清了!
一边儿给郑郎中安排护卫人手,李知州抽空在书房给族侄永安侯写了一封信,令人快马送回帝都。不知何人借周家手设下这等毒辣手段,一箭双雕,倘此计功成,三殿下骤失心腹必然要发雷霆之怒,至于周家,周家那一家子蠢货,不会认为他们真能隐姓埋名全身而退吧?
其实,能使出这样一石二鸟之计的,帝都也不多。
李知州冷哼,他为官平平,那些人却打错了主意,在他们李家地盘上就敢行此毒计让他李家背锅,也太不把永安侯一族放在眼里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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帝都。
陆国公府。
陆老夫人缓缓合上手中信笺,枯腕用力,啪的掷于火盆中,灰红色炭火转瞬点燃信笺,火舌跳跃中映着陆老夫人苍老冷酷的面容,“真是烂泥扶不上墙!这一把火竟烧了空。可惜,可惜。”
既未烧到三皇子的左膀右臂,也没烧到周家背后的南安侯府,委实可惜。
第134章 一二二章
未到上元节,甜白瓷花盅内的水仙已经开败了。
穆安之拾掇着花枝,郑郎中回禀通州之行,听到夜间失火之事,穆安之闲情逸致的脸刷的沉了下来,放下花剪问,“你们都还好吧?没出事吧?”
“周氏年前在牢里时,周家便没少鬼鬼祟祟的过来探听,一家子惊弓之鸟,臣过去时便有防范。这回带的大都是老手,有两个年轻的孩子,也还机伶,再者李知州有心帮衬,并未出事。”
穆安之放下花剪,随手将桌间花叶扫落,“继续说!”
“冬日天寒,水结冰时,驿馆里用来灭火的水缸按例都要在底下生炭火解冻冰,以免水冻牢万一失火难救。可实际上,驿馆为了省炭火银子,多是不会生火烤冰的。何况没哪家真用火石生炭火的,捡两块烧红的炭做火引便可。臣将他唤到屋中问起,他说我们住的院子以往死过人,风水不好。这要再不知何意,臣也算白任刑部司郎中了。”郑郎中道。
“这个李成仁,有话不明说,有事不明做,什么意思?”李成仁,李知州的大名。穆安之带着几分嘲讽,“他倒是想两面净光谁都不沾,可也不想想,既有人在通州城动手,便没把他这位知州放在眼里!”
涉及政争话题,郑郎中躬身缄默。
穆安之声音冰冷,“把周家人给我仔仔细细的审!把给他家出这等‘诈死良策’的能人一并审出来!”
“是!”
穆安之缓了缓声音,“这次出门的都辛苦了,我记在心里,月底一人领个大红包,算是出差补贴。”
郑郎中一向不慕钱财,不过,他依旧为手下人高兴,哪个身后都是一家子人要养活,能多得些俸银,自是好事。郑郎中深深一揖,“谢殿下赏赐。”
“是你们应得的,不算什么赏赐。”
郑郎中退下,穆安之端起手畔的茶,递到唇角仍是难忍怒火,手腕一抖,一碗温茶哗的泼地上,溅湿一片青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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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就这样?”李玉华竖着耳朵听半晌,就听了个失火的事,失望之情溢于言表,在零嘴匣子里摸俩瓜子巴唧巴唧吃了,对着穆安之的臭脸说,“这么点事也不至于生气啊,不没烧着郑郎中他们么。”
“要烧到就晚了!”自老友裴如玉远谪北疆,虽则杜长史华长史郑郎中皆是臂膀,但能让他这般肆无忌惮随心所言的人几乎没有。不过,玉华妹妹勉强还成,比较知道世事世情,就是心肠忒大,这还没事!
李玉华嗑着瓜子,“这种事也不是太罕见吧。州府县城算是比较有章法的地方,你不知道偏僻地界儿的事,什么官儿不官儿的,好些山里都是当地大户一言堂。”
“你怎么还知道山里的事,你老家不就在直隶府博陵那块儿,那边都是平原,哪里有山来着?”
“我是听小九叔说的,小九叔出去做生意也是听旁人说的,说太行山以东的什么地方,原是有个官在任上,就是得罪当地大户,出门时就叫人给劫杀了,都说是山匪干的,什么山匪那样天大的胆子敢杀官员,就是当地大户手段,无非就是推山匪身上,叫山匪担个恶名。”李玉华歪着头瞧着穆安之,“三哥你就是太实诚了,真以为上头一句话,底下就从令如流?哪儿有这样的事啊,眼皮子底下能看牢就不错了。”
“通州可不是太行山以东,通州就在帝都之畔哪。”穆安之忧心忡忡,“至今我每想到郑郎中他们险些被人谋害了性命,都毛骨悚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