走近了,唐依无端感觉到花落影身上存在的死气,方才花落影被阖眼后消失的感觉再度涌上来。
祁沉星在一旁静静地看着唐依。
唐依露出了困惑的表情,但是没有拒绝,走到花落影旁边时展现出毫不作伪的不虞与些许恐惧,即便如此她还是忍着去克服。
太乖了。
要是别的事,祁沉星肯定会去接手,但唐依连死人都不敢碰,别人打到脸上了她还在犹豫,这怎么行?
祁沉星不想碰花落影是真,为了锻炼唐依才是主要。
还有一点……
是他原本在思考的,关于唐依的来历。
唐依对他有坚定不移的信任,这点从初次见面起就显露征兆,之后种种暂且不能作为任何佐证,他的伪装向来很好。
为什么能从初次见面就对他那样信任?唐依心善却绝对不傻,这不合逻辑。
除非她早就知道些什么,通过某些她知晓的、确定的事件,提前对他建立了信任。
会是什么样的事?
祁沉星思考的当口,唐依已经忍着心理上的种种不适,将花落影抱了起来:“师兄,接下来要如何做?”
洛蕴既然将事情交给了祁沉星,自然是听他的,祁沉星也不会无的放矢。
“去林师兄处。”
祁沉星召出寒霜剑,摆明了是要御剑飞行,“他那里有千年寒冰,此事也需要做个说明。”
唐依自觉跟着他一同上剑。
祁沉星顿了顿,站位换到她身后去,手掌隔着两指的距离虚虚地悬在唐依的手肘边:“怕你不稳,冒犯了。”
唐依感激一笑:“多谢师兄。”
祁沉星只需垂首,就能轻而易举地靠近她,但他轻巧地移开了目光,没有对唐依做出任何冒犯之举。
这是他想尽办法也要留在身边的人,不到绝境之处,他纵使伤害自己,也不能擅动唐依。
祁沉星鼻翼微动,嗅到了随着微风传来的那缕熟悉清香,他喉结清滚,面上一派的专心致志、心无旁骛。
唐依同样的专心致志、心无旁骛,努力让自己不要注意怀里抱着的人,开始发散思维:
原著中叶坼当上魔尊时,花落影都还没死,现在却已经GG了,而且叶坼的反常应当大部分要归咎于花落影,现在事情被提前解决……是不是说明叶坼不会黑化、不会成为boss了?
如果新魔尊boss的前提不成立,原著中的大段剧情都会作废。
唐依记得,在叶坼成为boss之后,应该还有一个终极boss,她不太确定——作者只在作话中提了一嘴,却没有实际写到。
原话好像是“叶坼之后,还有一位意想不到的终极boss”。
这句话第一次出现时,评论区宛如炸开了锅,讨论量骤增,纷纷猜测那位终极boss究竟是谁,又会对主角团做出怎么样的事。
但随着连载的日子不断流逝,许多人逐渐忘记了这点,唐依也是冥思苦想才记起来一点。
意想不到的boss……能有多意想不到?
洛蕴那样的?
想法一出,唐依忍不住打了个寒颤:不可能,绝对不可能!
祁沉星眼疾手快地扶住她的手臂:“冷?”
唐依一怔,感觉到手臂处经由布料传来的那点温热,莫名便安心了:“……不冷。”
祁沉星顿了顿,视线从唐依略显苍白的脸上移到她紧抿的唇间,眉心立时蹙起,脱口道:“马上就到了,待会儿把花落影交给我吧。”
他还是不忍心。
一落地。
祁沉星主动将花落影接手,打量着唐依的脸色似乎好了许多,心下松了口气:“我们进去吧。”
林易焕正在练剑。
他本人虽然时常说,剑修就是这样一个枯燥乏味还无趣的重复性职业,但该练的半点不落下,回来没多久就开始加强自身——一部分原因,也确实来自于祁沉星的进步太快,给林易焕带来了危机感。
“哟,让我看看这是谁来了?”
听见动静,林易焕从屋内走出,他住的地方说是金碧辉煌都不为过,过于富丽堂皇以至于一踏进去会让人觉得这可能是进了个任意门,瞬间从御岭派进了皇宫大内,每一样陈设都透露出“有钱”二字。
唐依被成功地闪到了眼睛。
祁沉星似乎目不斜视,却在唐依拼命眨了两下眼的时候短暂地笑了一下,快得如同错觉,他很快又是云淡风轻、公事公办的样子:“林师兄。”
林易焕已经看到了花落影,手指一抬,愣住了:“这是怎么回事?”
祁沉星将事情以最简洁的方式说了一遍,末了道:“我记得师兄这里有千年寒冰。”
林易焕笑了笑,意味深长地道:
“她要害唐师妹,难为你还能想着替她保存尸身。”
“这点小事,不必留人口舌。”
祁沉星坦然地回望,对林易焕拱手一礼,“我来,还有一件事要请求林师兄。”
“你说就是,我没有不帮的道理。”
祁沉星:“师兄虽年少离家,但在皇室仍然有相当地位,俗世更有许多产业都在师兄手中,我想请师兄稍微运用这股势力,为我派提前澄清。”
“是造势吧。”
林易焕秒懂祁沉星的意思,他是个做生意的人,自小又是皇子的精英教育,不可能是蠢笨之人,反而更懂一些弯绕算计,“难怪你要好生存着花落影的尸身,总不能让人说我们御岭派行事无状。”
祁沉星不为所动,只道:“师兄说笑,御岭派本就是光明磊落的修仙大派,此事该是应当。”
“但动了唐师妹还能有这个应当,却不是你的作风。”林易焕点到为止地说了这么一句,见唐依在旁,因为频繁被提起而表情不安,松了神色,调侃道,“师妹下次不可优柔寡断,这要是你真被花落影寄生,到时候祁师弟怕是连对你动手都不肯,直接就白送我们两员大将给魔域了。”
唐依下意识道:“不会的。”
马上反应过来,又说:“师兄,我知错了,回去我一定好好加强这方面的训练。”
祁沉星没有反驳,他分明听进去了,却连半字辩解都无。
林易焕引他们去后面库房,一副懒懒散散的模样,指了千年寒冰的位置让祁沉星自己过去,安逸地与唐依落在后方,自己不去动手,还拦着唐依:“师妹在这儿歇会吧。”
“……”
唐依正好心里也憋着句话,她停下步子,朝林易焕鞠了个躬,认真请求,“师兄,请你以后不要那样开我和祁师兄的玩笑了。”
林易焕一时没说话。
要是唐依立即直起身子,就能看见他脸上怔松讶然的神色,张了张嘴,愕然地不知道该说什么是好,可是又瞬间明白了什么,朝着祁沉星那方望了一眼,这才似笑非笑、答非所问地道:“师妹,我想起来一件事。”
唐依:“什么事?”
林易焕“唰”地一声展开碧玉骨扇,笑得风流迷人:“我们此处下山三个月,祁师弟一直勤恳努力,只求早日归来。一路上,祁师弟买了许多东西,除开送给你的那件,还有手绳,步摇,金钗,甚至还有女人的衣服——你猜,这是为什么?”
唐依完全被他带着节奏跑:“为什么?”
“手绳,”林易焕一点她的手腕,“与你这条颇为相似。”
“步摇与金钗,”林易焕点了点她的头顶,“我记得是你有的首饰。”
“至于衣服,”林易焕含笑,碧玉扇指向唐依本身,“正是你为数不多穿过的非弟子服。”
“……”
林易焕一合扇子,动作流畅,玩得风生水起,带着笑意的嗓音继续道:“我有一日见祁师弟望着一朵芍药出神,觉得实在奇怪,我便问他,‘芍药有什么好看的?不如牡丹与玫瑰’。
“祁师弟说,‘芍药便是最好’。
“师妹你评评理,祁师弟这人是有多无趣,我有心与他辩一辩这百花千姿,他却没得转圜,一句话便将我堵死。是何道理?”
第76章
林易焕一直以来在上元真人、明光尊者这些长辈面前没什么发挥余地, 但对着后辈,他觉得自己样样都还是可以的——祁沉星这类过于天才的除外, 像唐依这样的乖巧小师妹标配, 就是他发挥的时候了。
唐依徒劳地与他对视,眼睛都快睁酸了也说不出一句话来。
林易焕早算到这估计是个单箭头, 心下感叹的同时,了然地对唐依道:“祁师弟为人谨慎,此去一路更是万分小心, 生怕自己错了哪一步,弟子们都说是他担着领队的责任,不敢有失,我却觉得师妹你的那句嘱咐当是关键。
“多亏了祁师弟有勇有谋、胆大心细,在山下我们有幸救了不少人, 其中有一位闺阁姑娘, 苦追了祁师弟两座城, 有些弟子看不下去,去劝祁师弟与人家见一见,说两句话也好。
“你猜, 祁师弟说什么了?”
林易焕讲故事有点喜欢吊人胃口,前面造足了势, 说到半截放个问句出来, 一看就知道是老说书人了。
唐依果然亦步亦趋地问:“说了什么?”
简直像是个嘴馋又吃不到的小复读机。
林易焕点点头,笑容闪亮地道:“祁师弟说,‘消息既然已经收集完了, 我们当下便赶去另一座城吧’。”
唐依:“……”
“也是。”
林易焕补充后续,“若不是为了探听另一件事的消息,按照祁师弟的性子,我们早就赶去下一地点,哪儿还有时间留给那位姑娘跟上来?”
唐依的齿关更紧地咬合了一下,轻声道:“林师兄越说越远了。”
“哎,没远!”
林易焕的声线还很抑扬顿挫,感情特别丰沛,情绪完全反映到声音里了,“师妹向我请求,不要继续调侃,我是准备答应的。但在答应之前,我索性将我该说的话全部说完,也不算枉做你们的师兄。”
唐依被他结结实实地一哽。
林易焕的人设放在凡尘俗世就是活脱脱的世家公子,游刃有余地游走在各种人际关系间,毫不费力又洞察人性,时不时搭把手送点人情,很有小狐狸的架势。
“祁师弟那么个闷性子,除了对你,没对任何人有过特殊,且自从他来御岭派,我就没看他和哪位女孩子多说了几句话,几乎派内上下都知道,他对你最好。祁师弟是个不会追人的,师妹你——说句实话,我觉得你又是个傻乖傻乖的孩子,做起事情来绝对的两耳不闻窗外事,韧劲儿十足。我作为师兄,见着你俩这样,想着多嘴帮忙推一把,万一事成了全算我做了桩好事,万一……我也不是个讨人嫌的,这般说话着实有些污你清誉,此后我再不会说,一并在此向你道歉——是我不对。”
“只是让你知道,祁师弟看上去沉闷寡言,可确是记挂你的。”
林易焕说完,又补充了道,语气没那么花里胡哨,多了几分软和与示好:“我说这些全是自我感动的好心,师妹你全凭自己的心意就是。不是说别人来对你好、喜欢你,你就非要喜欢回去不可。你把我的话当耳旁风,或者现在觉得难受,打我几下也好。”
主要是想起前段时间在山脚下的情蛊那事,总以为祁沉星和唐依那会儿就已经是板上钉钉,没成想都这会儿了还是个单相思,有些道不出的心唏嘘。加上这下山历练的一路上看着祁沉星这种种反常表现,实在是没法儿当作无事发生过。
林易焕又想起他途中看过的那场折子戏,讲的是一对虐恋情深的男女,女方迟钝太过,分明男方已经表现得那样明显,却因此几度错过,让人心潮起伏,好不纠结!
——唐依会不会也不知道祁沉星的心思呢?
林易焕不经意地生出了这个想法,自然而然地被影响到了考虑事情的方向,想着要是如那折子戏般,不如多个多事的他,趁早说明白了好。
“……噗。”
唐依很给面子地笑了一下,“我不会打师兄,师兄已经答应我了,谢谢。”
林易焕挑了挑眉,放下身段再次道:“抱歉,师妹。”
唐依这反应,是四两拨千斤地把这递到跟前的话题带过去了,虽然林易焕本身也没指望这种两人之间的感□□能随便摊给别人听,当下还是有点抓心挠肝,却也点到即止,不再多问。
祁沉星从屋内出来,察觉气氛不对,脚步缓了缓,面上不显山露水:“多谢师兄,已经安置好了。”
“好,辛苦你了。”
林易焕自觉退场,与祁沉星将要错身时,顺手拍了拍他的上臂,“其他事我会安排好,你们今日受了惊吓,回去歇着吧。”
祁沉星微颔首。
他望了唐依一眼,见她反应不自在,就知道发生了什么。
必定是林易焕说了什么。
祁沉星自认只在唐依面前出过差错,在旁人跟前压根不会犯低级错误,林易焕会有这一遭,算起来,是他的推动所致。
唐依不在跟前,祁沉星固然日日思念她,也不会把事情做的那么明显,更不会当着外人的面走神——看见那朵芍药时,不可否认他心神瞬动,那句话亦是从心所出。但折子戏与日常的那些零零碎碎,都是他有意让林易焕看见的。
做这些事,是为了借林易焕的口说出那些话。
否则他没兴趣让人知道他的情绪。
祁沉星考量这件事时,已经是与唐依分离了半月有余。先前唐依表露了拒绝态度,这之间还掺杂着愧疚,让唐依愈发不敢靠近自己,祁沉星都知晓这些,因此顺势与她拉开距离,免得让她徒增压力,易生厌恶;在离开前,祁沉星适当表态,既阐明他想要继续做朋友的情绪,又没有步步紧逼,给了唐依缓冲的空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