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依在感情上早就已经偏向他,她对祁沉星怎么会不熟悉,只那枚印记让她不敢松懈,理智死死地拉住了她。要她陪祁沉星死她绝不犹豫,但绝不是现在这种不明不白的时候。
祁沉星难得对一件事如此费解,他眼底的阴霾都被疑云压了下去,完全不能理解唐依为什么突然不认他、还如此警惕他。
他侧首垂眸,看向池中自己的倒影。
诚然他被折磨得不似寻常模样,却远远到不了认不出的地步,唐依与他相处多年,怎么会如此生疏怀疑?
她是不是……
洛蕴便是在此时出现,视线往两边一扫,没懂这奇怪的氛围是为何,直白地道:“魔尊不在殿内,我们速速离开。”
唐依错愕地看向洛蕴,又看了眼祁沉星,正与他意味不明的眼神对上:“可是,他、他是祁师兄吗?”
洛蕴眉梢挑了挑,特别酷炫狂霸拽:“你失忆了?”
唐依:“……”
爹,真不愧是时尚弄潮儿。
失忆梗张口就来啊。
洛蕴:“你想说什么?”
唐依:“……夺舍。”
洛蕴见唐依不是开玩笑的样子,以为他没来的这段时间真出了什么事,闪身到祁沉星身边,伸手抵在他额心,没感觉到任何异常:“灵台清明稳固,不曾被夺舍。”
他顿了顿,评价道:“伤得很重倒是真的。”
唐依忍不住了,紧张的情绪浮现一瞬,她想掩盖都不行,脚步不自觉地往祁沉星这边来。离得近了才更清楚,祁沉星浸在水下的那部分伤得更重,伤口处被极寒侵扰,呈现出可怖的惨白色,隐约能够窥见骨头。
池水下方飘散了几率血色,大约时间太久,伤口处的血都快流干了。
唐依靠近了,祁沉星心中郁气甚重,还是压制着,伸手去碰唐依的手指。这一下几乎用尽了他所有的力气,就是想尽力抓住唐依。
可唐依本就不能将“印记”和现在的祁沉星对上号,找不出合理的解释理顺一切,眼见着祁沉星伸出手来,脑中犹豫,还是躲开了。
“……”
祁沉星的手僵在半空,又无力地垂了下去,他遏制不住地轻喘了两声,嗓音彷佛是被划破了似的,听出了凄厉哀切的意味。
洛蕴就是再孤寡,也能觉出这对小情侣的不对味了,当即担任起了扛起祁沉星的重任,不给他们继续对话的机会,再度出手施了道隐身术:“走。”
魔尊不在魔宫内,殿内的守备更是疏忽,来去自如反而不让人轻松,疑心是有后招的陷阱。
三人出去得极快,守候在外的弟子们见到他们当真将祁沉星带了回来,纷纷惊讶:“这……这就完事了?”
嗯??
这事按理来说不应该挺严重的吗?怎么胸中的热血还没下去,事情就走到了尾声?
洛蕴严肃道:“事出反常必有妖,速速离去。”
凌肃真人召出飞舟,众人乘上飞舟,当即折返。
弟子甲:“我怎么觉得有点不真实呢,事情是真的结束了?”
弟子乙:“我掐你一把你就知道厉害了。”
弟子甲:“嘶——爪下留人,我信了。”
弟子乙:“你没看祁师兄伤得多厉害?这次约莫是天意都站在我们这边,运气好罢了。”
上元真人正在为祁沉星疗伤,喂了药,又以灵力滋养修复,几道灵力打进去,效果远低于预想,他加大了灵力的传输,心下疑惑,伸手去探祁沉星的脉,却没探出什么。
祁沉星已经累极,冷汗湿透了新换的衣衫,伤势止住之前便已晕了过去。
上元真人不放心,又叫了洛蕴和凌肃真人来看,都没看出什么问题。
凌肃真人道:“你输灵力的效果不佳,约莫是这孩子受伤太重,不必如此惊弓之鸟。掌门师兄也说了,他灵台无异,你且放宽心。”
洛蕴也道:“你与唐依都担心太过,这点小事放在平常都不怎么注意。”
说起唐依,上元真人想起来了:“唐依方才在窗户徘徊,打量着沉星的状况,却又迟迟不进来,想来是怕打扰了疗伤,我这便去喊她过来。”
洛蕴拦他:“唐依要想过来自己会过来,小情侣的事我们就别掺合了。”
凌肃真人另起话题:“掌门师兄未曾在魔宫见到魔尊?”
“未曾。”
洛蕴断然道,“除此之外,魔宫守备松懈,倒像是空城计。”
上元真人:“可这有什么用意?”
洛蕴:“不知。”
躺在床上的祁沉星并未真的晕过去,外表确实伤重,大脑却无比清醒——魔宫内自然见不到魔尊。
最初魔尊确实是在折磨他,想用他来威胁御岭派,在他身上施加禁术时,说他是“天生魔体”,想要将他吞噬,却反被他吞噬。
他自然也受了严重的内伤,可他体内压着的修为已经臻至渡劫。
只要忽略那份撕裂冲击的四肢百骸的痛楚,似乎确实是他的好运。
上元真人等人离开。
祁沉星闭着眼,在等唐依。
他清醒地经历痛楚,无论如何都想不明白,唐依为何会对他有那样的反应。
依照魔尊的说法,天生魔体的人会将魔气尽数吸收,他人无法在其身上感知到任何魔气,更何况是他借用高修为有意压制隐藏。
唐依纵使原本是书外人,却并非对书中事处处了解,不该知道他此刻发生了什么变化。
祁沉星的脑中反复划过唐依当时戒备的神色与避开手的动作,心中情绪麻木,似乎无波无澜。
不知过了多久,门口处传来细微的动静,祁沉星的修为远超以往,能从那点微弱的味道与气息变化,确认来人是唐依。
他静静地卧在床上,又因为过度收敛,就像在池边那会儿,仿佛马上就要死了。
唐依的心不禁提了起来,快步走过来,手指搭在他脉上,感受着指尖的脉搏跳动,自己痉挛搬的抽搐了一下。
“……”
她是不是哭了?
祁沉星死寂又充满阴暗的心陡然被蒙头一棒,几乎忍不住要立刻醒来,去抱着她哄,让她不要难过。
紧接着,唐依的手指摸到他的脸上来,一寸寸地抚着,珍重怜爱。
祁沉星坚如冰封的心原彻底融化了。
“……星星。”
她又轻声喊他,声音细小。
祁沉星已经按捺不住,要醒来了。
下一刻,唐依的手摸到了他的脖颈间,稍作犹豫,往他的衣领内探去。
祁沉星:“……?”
什么?
作者有话要说: 不传信给洛蕴,是不能在魔宫内贸然用这个,怕惊动人
第107章
祁沉星的心情向来为唐依左右。
先前唐依避开他、警惕他, 他便阴暗森冷肆虐;这会儿唐依来触碰他,甚至要剥开他的衣服, 他便想, 不大合时宜,他毕竟还在重伤状态, 并因此感到羞赧。
唐依并没有带着任何旖旎的心思来触碰祁沉星。
洛蕴那样修为的人都说,祁沉星没有任何异样,两位真人亦是如此。
她疑心是她看错了。
一点点地摸到祁沉星脸上, 修仙世界易容都不是用面具,她还是这么做了,并且越感受到那份饱含死气的温度,她越是心痛难当,忍不住喊出那个昵称。
她要再看一次, 许是她看错了呢?
唐依的手将祁沉星的衣领扯开了大半, 眼看就要瞄到肩胛骨, 只待稍稍让祁沉星侧身,就能窥见那枚印记处的肌肤,祁沉星就在这时醒过来了。
最初, 唐依只是觉得气氛好像有哪里不对,但也有可能是因为她在做心虚的事, 于是强行忽略。
然后, 她察觉到了一道无法忽视的视线,缓缓抬头……
和祁沉星的视线对了个正着。
唐依:“……”
哦豁。
尴尬之最。
唐依试图解释:
“我不是想对你做什么奇怪的事,我就是想看一看。”
祁沉星:“看什么?”
他的声音还是喑哑晦涩, 仿佛干涸了太久。
唐依抓紧机会,见缝插针地转移话题:“你渴不渴?我去给你倒杯水吧?”
祁沉星没有异议。
唐依去倒水,特意拿捏着温度,折身递到他唇边:“小心点喝。”
祁沉星安静地小口喝水,很像是收了伤还淋雨的幼猫,还不带多大力气地伸出手来,搭住了唐依覆在杯上的手指。
正是仗着她杯中有水,不会大肆动作甩开。
类似的场景先前也曾出现过。
无处不在透露出的熟悉让唐依本就留存不多的警惕土崩瓦解。
夺舍会对原来主人的记忆知道得一清二楚吗?
这是支撑唐依最后一点坚持的存疑。
祁沉星喝完了水,以为唐依要继续将话题引开,他不得不承认,他大概率要顺着唐依的节奏走。这是长久以来的习惯纵容,更是不想惹她不快。
唐依呼吸两度,做好了心里建设,放下茶杯,强装镇定:“我想看看你身上的伤口。”
祁沉星一顿,抬眼,没看全唐依的表情,她低下头,有意掩盖了。
“好。”
祁沉星应了。
唐依伸手,正大光明地解他的衣带,以“看伤口”为由,范围比肩胛骨更大些。
光是上半身的伤口就足够触目惊心,唐依顿了顿,低声问:“是不是很疼?”
祁沉星反问道:“你在意吗?”
唐依讶然地看向他。
她从未听过祁沉星用如此满含戾气的腔调说话,直让人后背发冷。
祁沉星不依不饶地接着道:“你为何认不出我?为何那样嫌恶地避开我?是我冲动行事,惹你厌烦了?”
唐依立刻反驳:“没有。”
“没有什么?”
祁沉星费力地抬首,上半身撑起来一些,又巴巴地凑到唐依跟前来,“你至今不肯正眼看我,还说不是厌了我?”
他猛地拉住唐依的手腕,自己反倒不支地扑倒在床边——他现在确实是修为大幅度提升,可除了掩盖境界之外,重伤与体力耗尽也全是真的。
“咳……咳咳!”
祁沉星狼狈地咳嗽起来,仍固执地抓着唐依的手腕,眼眶都红透了,沁出几点水光,说话都喘着气,又夹杂着强压下的咳嗽,“我是怕你出事……咳——你若不喜欢我冲动行事,我以后多加思索就是,你为何随意就判下我的死刑!既、既是躲我避我,却又趁我昏睡时来亲近我……你究竟想我如何?”
祁沉星平日说话压根不是这个风格,逻辑清晰缜密,环环相扣,当下都快接近颠三倒四,一半在好声好气地低头认错,一半又在不甘心地质问,好似烧糊涂了。
唐依想伸手去摸他的额头,祁沉星一下咬住她的手背。
唐依:“……”
祁沉星的脸上满是遮掩不住的煞意,美人艳绝,做什么都是美的,他这般冷厉怨愤的神色,竟然也只能让人感觉到一种破碎的美感,令人忍不住心旌摇曳,怜爱顿生。
手背上的痛感并不强烈,唐依任由他咬,心乱如麻:“我没有厌你嫌你,你为了救我才遭受这些事,我怎么会责怪你冲动行事,感动都来不及,只求你多顾及自身。”
“可你认不出我!”
祁沉星对她狠不下心,咬手背是冲动为之,他厉声质问,嗓音嘶哑凄楚,隐含泣音,“我们相伴日久,你竟还无法信任于我么?!”
他激动地无法维持自身,艰难地俯身,半靠在了唐依的怀里,可怜地汲取着她身上熟悉的暖意。
到此时此刻,他仍想着同她接近。
因着这个动作,唐依再次近距离、清晰无比地看到了祁沉星肩胛骨处的那枚印记,是九日醉的形状无疑,近看更无作假之嫌。
……这到底是什么意思?
如果这就是祁沉星,可他不是主角么?为什么属于反派大boss的印记会出现在他身上?
唐依再一次的沉默迟疑,让祁沉星心中的暗色再无阻拦。如开闸洪水,彻底失了束缚,瞬间将他压制已久、以为彻底遗忘的诡谲阴暗念头尽数引发。
“你……”
唐依想问他当时具体发生的事情。
她刚不下去了,拿着现存的金手指都没办法说服自己真的保持理智,心理上已经偏袒了祁沉星,想要不管不顾一次。
祁沉星打断了她的话,依偎在她怀中,用虚弱又微颤的语气询问道:“糖糖,我想娶你……我们合籍,正式结为道侣,神魂相交好不好?”
唐依:“你说什么?”
这话题是不是转得太快、路数又太奇怪了?
说话已经不是接近颠三倒四,是彻底毫无章法了。
祁沉星的喉结滚了滚,凑过来,呼吸间的热度十分不妙:“好不好?糖糖……你看看我……”
唐依感觉不对,不容拒绝地去探祁沉星的额头,果然碰到一片滚烫:“你发烧了。”
祁沉星目露失望之色,饶是重伤下都被体内的力量撕扯得保持清醒,这一刻却难以支撑。
唐依说出那个决断,一边为他找药,一边哄他:“我在看着你,我不走。要合籍也好,等你好起来我们便合籍。”
这就是她的祁星星。
即便她被无法辨认的手法坑了也毫无怨言,大不了她赔上这条命就是了,她这会儿认定了这是祁沉星。
祁沉星已然晕过去了,没能听到唐依的这番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