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德性,还真有点像武侠小说里深藏不露的高人了。
江梓苏本来不准备买铜镜的,但还挺想见见这人,看他是不是长了一副高人的脸。于是她将铜镜拿起来吹了吹上面的灰,“行,我买了。你不起来收钱吗?”
那男人之前回答问题还挺快,这会儿是缓了一会儿,才慢吞吞地坐起身来。
随着他坐起身,盖在脸上的报纸也就自然掉落了,露出一张硬朗的脸,看着有点沧桑。
这倒不是什么老头,而是位四五十岁的中年大叔,他用力闭了闭眼,目光好半晌才落在站在摊位前的江梓苏身上。
待看清楚江梓苏的脸,大叔还有些迷蒙的眼睛猛地瞪大,瞳孔剧烈一震。
江梓苏眨了眨眼,还有点小期待,觉得这“高人”是不是要来一句“我看你骨骼清奇”之类的言论。
结果,那人很快又恢复了懒散的样子,手一伸:“钱呢?”
“……”江梓苏有点小失望,摸了摸钱包,发现自己还没有两千块的现金,于是问,“可以转账吗?”
大叔目光落在她脸上,然后又移开,在她找到二维码之前开口:“加个微信吧。”
“行。”江梓苏没多想。
她对着大叔手机上的二维码扫一遍,加了好友,发现这大叔还挺逗,微信名叫“孤独的王”。
看到这微信名,她心里再也没有什么“高人”的幻想,只觉得这是个童心未泯的大叔。
转完账就准备离开,她都走了有两三米了,那大叔在身后喊了她一句:“嘿,苏……小姑娘!”
江梓苏眼神一凛,赶紧在原主记忆里搜索,却没有找出任何与大叔相关的记忆。但那个“苏”字,表明这人应该是认识她的。
她面无表情地转身:“还有什么事?”
大叔从身上摸出一块玉佩,随手一掰,一块玉成了两瓣,朝着江梓苏递了一半,说得轻巧:“那玩意儿不值钱,再免费送你这个。”
江梓苏可以说是目瞪口呆。
一来是震惊这大叔徒手掰玉的本领,二来,这玉佩是真的吧,就这么掰成两瓣,那得多傻啊?
大叔笑着解释:“本来就是碎成两半后粘在一起的。”
江梓苏看了看他手上递过来的那一半玉,心里犹豫了一下,还是收下了,同时心里,将这大叔记在了心里。
从大叔的摊位上离开后,不少其他摊位的人看她出手那么大方,对她比之前热情多了。
同时,也有不少之前在那大叔摊位前观望的,下定决心去了大叔摊位上挑选古玩。
当然,还有说她是那大叔请的托的。
江梓苏也没管那些,一边走一边细看着手里一半的玉。
这玉是非常浓郁的白色,图案她也不怎么懂,只感觉摸在手里有种温润细腻的感觉,甚至还有微热的温度,让人觉得挺舒服的。
除了这种简单的触感,将玉握在手里,她好像还能感受到来自灵魂的喜悦,一种非常奇特的感觉,发自内心,说不清道不明。
她沉浸在那种奇妙的感受里,没注意自己差点撞到人,直到前面带着笑意的声音好心提醒:
“走路专心点啊,古玩市场可是骗子小偷横行的地方。”
突然响起的声音近得就在江梓苏脑袋边了,她吓了一跳,回过神来才发现自己前边站着梅老板梅焕,自己差点撞到他身上,“哦,抱歉,我第一次来古玩市场。”
梅焕本来和她相向而行的,转了个身,和她同向而行,笑着问:“庄少说你对赌石感兴趣,没想到古玩市场都是第一次来啊?”
“诶,我也是刚来的兴趣。”江梓苏将一半的玉收起来,跟着梅焕一起走,“梅老板来这里做生意的?”
“嗯。”梅焕点点头,“下午有个玉友会,要不要再‘刚来’点兴趣?”
江梓苏眼睛一亮,她正愁着自己没有人脉,不知道怎么慢慢融入这个圈子呢。
可是,这个梅老板,看着像个慈善家似的,她却没怎么想和这人深交。她知道,这人是因为庄律和梅家的神秘关系才故意接近她,她在他眼里,是有利用价值的。
梅焕能看出她的渴望和犹豫,也没有表现急切,而是换了个轻松的话题,“你买的什么?要不要找鉴定师鉴定一下?”
江梓苏给他看了看自己手上巴掌大的铜镜,照出的人都是昏黄模糊的,一些背面雕刻的地方还陷着泥,看着样子古朴像出土文物,但她知道这是假货。
梅焕拿着铜镜也没怎么看,笑着问:“花了多少钱?”
“两千。”
梅焕手指在背面硬泥上抹了一把,又在手里捻了捻,感叹一句:“大小姐不当家不知油米贵啊。”
江梓苏挑了挑眉,她还真不知道这世界油米卖多贵,简单解释一句:“我是看那人挺有趣,想见见人长什么样才买的。”
有趣?梅焕眼里闪过一道精光,问:“是一位不修边幅,待客态度极差的大叔?”
江梓苏看他表情有些微妙,顿时来了兴趣:“他不会真是什么‘高人’吧?”
武侠小说里那种身怀绝世武功的高手喜欢摆摊,那现实中应该是身居高位的富人?特厉害的收藏家?
梅焕将铜镜还给她,“倒也不是高人,只能说,是个有故事的人。”
江梓苏想到自己收下的一半玉,对那人的故事也感兴趣,自然追问,“是什么故事?”
“不过是,英雄落魄无力翻身的故事。这个圈子里,各种稀奇古怪的故事多得是,也不稀奇。”梅焕一副不怎么想说的样子。
或者,不是不想说,而是,拿捏作势。
江梓苏思索片刻,“我对这圈子的故事还挺有兴趣的,你之前说的玉友会是什么时候,我还挺想参加的。”
梅焕不动声色地笑了笑,抬着手腕看了看表,“差不多吃个午饭的时间后吧,要不一起吃个饭?”
江梓苏答应得干脆:“行,正好听您讲讲,这圈子里稀奇古怪的事。”
第39章 英雄落魄
梅焕请江梓苏吃的中餐, 之前就已经预定好了酒楼和菜品,只是江梓苏感觉奇怪:“你一个人吗?”
一个人在酒楼用餐, 不是很奇怪?她以为还会有他的朋友之类的人的。
梅焕绅士地帮她拉好椅子,笑道:“所以邀请了你啊。”
江梓苏坐下,眉梢微挑:“你经常一个人用餐?”
“饭局是为了交朋友谈生意才人多, 解决生理需求的用餐,自然是一个人更舒心。”梅焕神色淡淡,唇角的浅笑像要融化人心一样。
江梓苏看了他一会儿,又将目光移向餐桌,发现这人挺爱吃鱼, 就七八道菜,有四道是和鱼有关。
她也不客气, 给自己盛了碗鱼汤, 胃口不错。
梅焕笑得更加开怀了,“本来准备问你要不要再加几道你喜欢的菜,看来是不用了。”
“嗯。我不挑食。”江梓苏点点头,“但是你之前不知道有我陪你吃饭,一个人点这么多,吃不完不是浪费了?”
梅焕取了杯子给自己倒茶, 说得倒是洒脱:“朱门酒肉臭,这是任何时代都存在的问题。”
江梓苏之前看这男人一副心善心宽的样子,以为他和她外婆是一类人,听到这句,倒感觉到一丝真实。
她也没去反驳或指责, 吃得安心且愉悦,顺便提醒:“你刚刚说,餐桌上要给我讲圈子里的故事的。”
梅焕似笑非笑,故意道:“就讲英雄落魄的故事,怎么样?”
江梓苏点头:“好,就讲那大叔的故事吧。”
“那男人叫林奕,算起来……”梅焕掐着手指算了算,“应该和你爸是同一届的,京都大学的校友,很可能还是朋友,甚至室友。”
江梓苏眯了眯眼,心思百转。江浩森现在是公司董事长,而他曾经的好友却落魄到摆地摊。京都大学毕业的,现在在摆地摊,说这里面没故事都没人信。
“二十多年前,我大概十岁不到。”梅焕夹了筷子菜,作回忆状,“因为和我同辈的哥哥姐姐都参加工作了,我小小年纪也跟着到处长见识。印象中的林奕,就跟他的名字一样,神采奕奕,看起来,发展得不比你爸差。”
江梓苏想到刚刚那大叔叫出一个“苏”字,忍不住插嘴问一句:“那时候,有我了吗?”
“嗯,”梅焕点头应一声,“有你,不过你才两三岁,不记事。”
两三岁,和现在可以说是天差地别的相貌了。那林奕应该是通过她外貌和夏菱神似认出来的?他和夏菱关系如何?
夏菱回了苏镇半步不肯出家门,会不会和他有关?
“神采奕奕的他,到底是怎么落魄的?”这个才是江梓苏关注的重点。
“嗯——”梅焕掂量一声,抬眸看了眼江梓苏。
意味深长的眼神,是一个预警,让江梓苏精神紧绷起来,为接下来听到的内容做好了心里准备。
“犯了事,坐了几年牢。”
“犯得什么事?”江梓苏不自觉抓紧了指尖,心跳都慢下来。
“我国的法律,和很多东西牵扯在一起,有些一言难尽。犯什么事,都留有余地,有解决办法。唯独在猥亵儿童这点,惩罚力度大,没有任何商量的余地。”
“他?猥亵女童?”江梓苏心跳猛地突突突,几乎是瞬间就开始为那男人辩护,“被陷害的吧?你也说,猥亵女童惩罚力度大没有商量的余地,所以他的仇家才以此陷害他。”
她说得非常笃定,却被梅焕意味深长的目光看得莫名烦躁。
梅焕慢条斯理吃着菜,“这件事二十年前就已经定下了,他牢也坐了,名声也坏了,不管是事实还是陷害,已经无法挽回。”
“凭什么无法挽回!”江梓苏从身体里涌出一股怨气,来自这身体本身的怨气,逼迫她发泄出来,“查清楚当年事情的真相,不就可以挽回了吗?”
“你——”梅焕被她的情绪惊到,幽邃的目光盯着她,“是不是记得什么?”
“记得什么?”江梓苏立刻反问,后知后觉想到一个令人难以置信的设想,这设想,惊得她指尖都泛着凉意:
“那案件中的女童,不会是我吧?”
梅焕赶紧摇头:“我什么都没说。”
他话是否认的话,但语气里分明没有一丝否认的意思。
江梓苏坐在椅子上怔愣了许久,皱着眉头木木道:“如果真是我,他看到我的时候,表现也太淡定了吧?”
梅焕眉目放低,轻吹着杯中滚烫的茶水,漫不经心道:“心性不错,可造之才。可惜了。”
“他心性不错?还那么恶劣的态度对待客人?”
梅焕轻抿了口茶,解释:“只是一种经商手段罢了。他为人不善长小摊贩的那种油嘴滑舌,大费口舌地和人讨价还价是绝对做不来的,在那么多的小摊贩里边,绝对存活不下去,只有另辟蹊径。”
“另辟蹊径?”
“你不就是好奇买了他的货吗?这世上,永远不缺好奇心比钱多的人,同样也不缺觉得便宜没好货价格越高越有价值的人。”
江梓苏点头:“难怪他卖那么贵。”
“他销量不高,但一件赚别人几件的钱,倒也勉强维持生计。心性,人品,智慧,一样不缺,如果没有当年的事,如今应该有不小的成就了。”
梅焕的声音有些感慨,江梓苏心里更加感慨。
曾经的天之骄子,在最灿烂辉煌的时刻,因为一场牢狱之灾,人生全部毁了。如今四五十岁,怕是再也没有翻身的机会,一生也就这样了。
而这样悲剧的人,在她刚刚看到的时候,没有感受到一丝负能量,反而有一种超出常人的洒脱。这样的人,可不是心性好么。
“你刚刚还说他人品也不缺,你也觉得他是被陷害的吗?”
梅焕摇摇头,神色淡泊:“这事关小江总的家事,我不宜评判。”
江梓苏凉凉地笑了:“你也觉得,是江浩森陷害吗?”
梅焕抬眸看着她,温润的面容变得端肃:“不,我什么也不觉得。小江总的觉得也有些过了。你觉得一个初为人父的男人,该有多狠毒才会对自己不懂事的女儿下手,用以陷害他人?”
“是啊,该有多狠毒。”江梓苏眯了眯眼,“应该只是猥亵未遂吧?”
梅焕轻抿了口茶,风轻云淡道:“嗯,未遂。关了一年半。”
江梓苏心下思量,这一餐也差不多就在这故事讲得差不多的时候结束了,梅焕还笑着感慨:“所以说一个人用餐舒服啊,小江总到后面都已经没什么胃口了。”
江梓苏扯着嘴唇笑了下:“我胃小,吃不多。”
梅焕打量她一眼:“难怪这么瘦。”
“……”
午餐结束,江梓苏就跟着梅焕去了他说的玉友会。
所谓玉友会,其实就两个字,玉和友,一群玉石爱好者聚在一起赏玉鉴玉,没事再交交朋友。
梅焕因为辈分的关系,看着比江梓苏大不了几岁,但他认识的朋友基本都是江梓苏的叔叔辈的人,这样看着,倒像是梅焕带着个小辈出来见世面。
玉友会的地点像个私人博物馆,展厅的装潢偏古风,一道道玻璃橱窗隔开了各种各样的玉石玉器,有人想认真品鉴可以将橱窗打开取出玉器去鉴赏把玩。
橱窗下边有银白色的展览说明牌,有讲解玉石玉器的来历、名头、故事,看得江梓苏津津有味,同时心里好奇,这私人博物馆的主人得有多富有,这里的一件件藏品,随便哪一件拿出去,都够普通人过好几辈子的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