切格诺尚武,大多贵族都是开国功勋,以战功受到提拔和赏赐的。商人即便生活富裕,锦衣玉食,也不得不向领主贵族们上缴大量的税收。
伍德之所以能在杜拉城站稳脚跟,也无非是有钱到能让贪婪的贵族们闭嘴罢了。
但古往今来,也只有一家伍德。
如此一来,这张花笺的含义,自然就变得耐人寻味了起来。
沉吟片刻后,塞西特做出了决定。
“伊缇,我记得我们已经攒下来足够多的钱了。你介意这几天先暂停工作吗?”
水晶币都有了,还搞什么卡洛斯?
伊缇下意识点点头。
“可以呀!怎么了,塞西特?”
闻言,塞西特微微一笑,语气温和中,带着点不那么熟练的诱哄:“礼尚往来。既然要去参加伍德小姐的下午茶,那我也跟伊缇讲一些人类的文化吧。”
“哦!”
轻易答应下来的伊缇,此时此刻还并不知道,第二天的她,是有多想回溯时间,把现在自己脑子里回荡的水给倒出来。
不,她觉得她现在脑子里哐啷响的,可能是失智药剂。
………………
…………
……
几天后。
幸运星旅馆。
在旅馆帮忙、补贴家用的玛拉,刚在后院把床单被褥洗好,准备去前店坐着,步履匆匆中,忽然看到树后多出一团会动的影子,吓得差点叫了出来。
还好及时分辨出来了可疑人士的身份,她险险压下都冲到喉咙口的尖叫,半是无奈,半是好奇地凑了过去。
“梅琳小姐?你怎——”
结果玛拉话还没说完,就瞧见对方一脸慌张地扑上来,捂住自己的嘴,用着与娇小体格完全不相称的力气,把她也拖回树后。
而且还不忘认真地把食指竖在唇边,做噤声状:“嘘!”
一副正在做坏事的紧张模样。
玛拉眨眨眼睛,连忙点头表示自己已经明白,然后配合地凑到少女耳边,压低声音:“梅琳小姐,发生什么事情了吗?”
梅琳是半个多月前入住幸运星旅馆的客人,和一位叫“塞西特”的青年是同伴。
与后者的早出晚归相比,经常留在旅馆又年龄相仿的梅琳,自然与玛拉更为熟悉。
在玛拉看来,梅琳小姐虽然总是一副老气横秋的口吻,说话做事也努力往沉稳可靠的方向发展,然而意外得缺少常识,涉世不深的模样,让人不得不怀疑她是从哪个边缘小城来的。
但这样的梅琳小姐非常可爱。
可爱就完事了!
玛拉把梅琳当妹妹看待,有什么好吃的、好玩的,只要有机会,也会分享给对方,关系也算是不错。
所以梅琳——或者说,伊缇听了这话,立马委屈巴巴地开始批判毫无人性塞西特。
果然她前几天脑子里哐啷响的是失智药水!!!
为了成功搭上埃莉斯·伍德这条线,塞西特决定,将伊缇伪装成来自英兰的落魄贵族,正在游历中,搜集灵感,顺路来杜拉城看看热闹。
落魄贵族的设定,是塞西特曾经了解过的、真实存在的身份,本体也因为贫穷,在濒临被除名的边缘徘徊了。
这样的小贵族,又是他国的,除非已经引起了怀疑,即便有人去大概搜查情报,也不可能确切落实到长相这一轮。
最不容易被揭穿的假象,就是真中掺假的谎言。
于是唯一有待解决的问题就是——
即便落魄,伊缇也必须装出个不能被一眼看破的贵族架势。
想要做到这一点,可不是什么简单就能糊弄过去的事:从微笑的弧度,到行走的步伐,谈吐的用词、心照不宣的暗语典故,甚至连用茶勺搅拌饮品的圈数和方向,都是有规定的。
这对于深渊魔族来说,是不可思议、无法理解的。
人类有毛病吗?本来寿命就短,为什么还要浪费时间和精力在这种事情上??多吃两顿好的不可以吗???
光是喝杯茶,还没喝完,就被塞西特叫停纠正了八次的伊缇,想和埃莉斯·伍德同归于尽算了。
但是感觉这样,埃莉斯·伍德赚了,她血亏。
所以她从塞西特的人类礼仪课逃出来了。
耐心听着伊缇愤愤不平的批判,玛拉看了看气鼓鼓的少女,又看了看窗口,陷入纠结。
……她到底要不要告诉梅琳小姐,塞西特先生就在窗户边上往这边看?
作者有话要说:晚上更新照常。
我这么勤快,你们都不夸夸我吗?
没有作收、评论、营养液,我就不起来了!!!【打滚
第028章
但在视线对上后,塞西特却对玛拉笑着摇了摇头,指着伊缇的方向,对她比划了个“麻烦了”的手势。
见伊缇现在有人陪着,他随后便自窗边隐去,回了屋内。
让生性自由散漫,向来随心所欲惯了的深渊魔族,来学习人类的这一套繁文缛节,也的确是为难她了。
塞西特想,如果伊缇真的不愿意,无非就是当这件事不曾发生过,他按照原本的备用方案,去和地位稍低一些的贵族“好好谈谈”罢了。
他不想逼她去做她不喜欢的事。
……
…………
………………
玛拉把围裙口袋里藏的糖块分给了伊缇。
伊缇跟她抱怨时,也没有全盘托出,而是找了其他借口——女孩子之间的战后批判总结,具体发生了什么不重要,重要的是有人能耐心倾听完,能同仇敌忾就更完美了。
所以玛拉只当是两个人之间闹了矛盾。
她跟伊缇肩挨着肩,靠着树干坐下,因为嘴里都含着糖,说话也比较含糊,仿佛也一起沾染了甜蜜的味道。
任由伊缇叽叽喳喳地讨厌规矩,玛拉将下颌抵在膝头,双手搂着小腿,安静地凝视着面前的少女,眼神很温柔。
伊缇嗅到了思念的味道。
跟在城外曾经遇到的肥羊亚瑟不同,没有湿漉漉的丛林草木的味道,带着忧郁,玛拉的思念是更绵软柔和的,像深秋被夜风送来的残存麦香,只让人觉得踏实和安心。
伊缇看向她,目光清澈,口吻笃定:“玛拉,你在思念谁?”
仿佛一面一尘不染的镜子,什么妖魔鬼怪或者想要埋葬隐匿的东西,在她面前都会暴露无遗,被直接地看穿。
这样的人,对于怀揣着秘密者而言,是很可怕的——要么接受这面镜子,承认所有事实;要么,就只能把镜子藏起来,或者毁掉。
因为太过危险。
好在玛拉并不属于这类人之列。
她干脆地回答:“我想起了我的妹妹,叫玛塔。说起来,她应该和梅琳小姐你差不多大……也非常可爱,还很聪明。爱吃甜的东西。我们家附近的孩子,都特别喜欢她。”
所以她才会不自觉对梅琳付出更多的喜爱。
“我们家不算富裕,妈妈又生病了,几个月前,玛塔去应征皇宫的侍女试试看,没想到一下子就被选上了,一个月能有两个银币呢!”
说着说着,玛拉弯起眼睛,忍不住伸出手来跟伊缇比划,末了却不禁叹了口气,语气也变得低落。
“但是宫殿进出管理得很严,好像连书信都很难送出来。除了每个月的钱,我已经好久没见过玛塔了。”
伊缇听完,反应却和玛拉想象中的不太一样。
她没有说任何安慰的话,而是单刀直入地问:“那你们的妈妈病好了吗?”
玛拉点点头。
“那你们的目的就已经达到了呀。”伊缇歪了歪脑袋,又伸手拍拍玛拉的头,很有老大气势地道,“不亏!以后要小心,别让她再生病了啊,尽量让她活久点。”
深渊魔族有一列分支,叫“恶魔商人”,就是专门利用契约,来和其他种族做交易的。大到生命、灵魂、权势、财富,小到哪怕只是一块石头,他们都能进行交易。
交易守恒,付出必须大于等于收获,这是恶魔商人的唯一律法。
当然,大部分的恶魔商人都会暗戳戳地倒买倒卖。比如在快要饿死的人类这里,用食物换到宝贵的生命,然后扭头用生命和贵族换取财富,乃至美味的灵魂。
所以在大陆上,这群魔族叫“恶魔商人”,在深渊,他们只配叫“奸商”。
即便没有任何心里早就倒背如流的安慰说辞,可玛拉意外地,却觉得心头压着的阴云,没有那么沉甸甸了。
这是她们早就做好的决定,钱也拿到手了,病也治好了,事到如今,还有什么可后悔哀怨的?
或许贫穷不是原罪,但贫穷让人无路可退。
她们只能向前看,努力伸手握住那目光所及、还存有希望的未来。
玛拉闭上眼睛,深吸一口气,对伊缇重新露出笑容,轻声道:“您说得对,梅琳小姐。我还有更应该去做的事。”
“嗯,好!那我也要走啦。”
见伊缇起身拍了拍裙角,转身就要走的架势,玛拉下意识叫了一声:“梅琳小姐?”
伊缇侧过脸,眉眼弯弯地对她摆了摆手。
“还有人在等我呢。”
……
…………
………………
听到了本不该出现的熟悉的脚步声,塞西特迟疑了一下,抬起头,正好瞧见活蹦乱跳回来的伊缇。
他想开口,却被对方抢先。
“塞西特你不许说话!不许动摇我!我真的会反悔的!”
深渊魔族痛苦地皱着一张小脸,慢吞吞蹭回椅子,一副苦大仇深的模样,盯着桌上都凉透的茶和甜心,小声碎碎念地给自己洗.脑。
“……首先要握住茶杯柄,三个指头,小拇指垫在杯底,拿起来,角度是三十六度,然后……”
然后她卡壳了。
——她太难了,她只是想带小弟回深渊当条咸鱼而已,到底为什么会这么难?
都怪煞笔光明神廷和王八蛋卡洛斯!!!
就在伊缇选择性失忆,准备怒从心中起,恶向胆边生的时候,塞西特一抬手,调整了她不那么规范的姿势。
“手肘要再压低一些。看茶色,伊缇。可以用来赞美的话还记得吗?”
塞西特耐心地重复着不知道第多少遍的台词,却没有再直言,可以提供给伊缇第二条放弃的道路。
她很努力。
当初游说他逃跑也好,赶来杜拉城的路上也好,赚钱和这次与埃莉斯·伍德的下午茶也好,伊缇都是在认真地全力以赴,哪怕偶尔稍显笨拙。
结果的确很重要,但所有的努力都应当被尊重。
至少他想尊重她,也相信,她能够做到。
……因为是最厉害的伊缇呀。
作者有话要说:这段时间比较忙,所以都是睡前生死时速的裸.更。
实习快结束了,我争取这几天攒出存稿,以后就固定时间点更新吧。
第029章
伊缇做到了。
………………
…………
……
终于到了埃莉斯·伍德邀请函上标注的那一日。
午后,阳光微醺,是个再赏脸不过的晴朗好天气,适宜出门。
伊缇穿着塞西特花了两个人一整月伙食费的钱,才买回来的礼服长裙,坐在同样用一个银币雇来的马车上,目光放空。
她盯着如花瓣般垂下的白纱裙摆上,那层仿佛凝聚了闪烁星空的魔法特效,万分心痛地沉浸于计算每一颗人造星星价值多少块肉。
果然在煞笔光明神廷的传染下,有钱人类的脑子都坏掉了!
如果有不要的水晶币,麻烦打给有需求的深渊魔族,地址是幸运星旅馆二楼左数第三间,收款人叫“梅琳”,谢谢。
马车夫是雇马车时一起附赠的配套服务,塞西特则扮作侍从,安静地坐在马车前,看着伍德家名下的庄园跃进视野中,自地平线而升,越来越近。
然后被威风凛凛的护卫以长.(木仓)拦下。
伍德家庄园下人的衣装,竟比他们留宿的幸运星旅馆的主人还要好上不少,布料并非最便宜、最大众的亚麻,而是掺了棉的,看着也几乎是全新。
若是多仔细打量几眼,还能从对方那在阳光下过于亮眼的卷毛上,窥得几丝细节——还有余力买来头油,将发鬓发梢也打理得一丝不苟。
来往于伍德家的,向来都是权贵或有钱的大商人,观察眼力是仆人必备的基本功之一。
只一眼,就能瞧出来者哪怕有意遮掩过的寒酸,训练有素的男仆,即便习惯性半弯着腰,神情依旧恭敬有礼,但那不自觉微昂起的下颌,仍然在不经意间暴露了轻蔑的尾巴。
塞西特神情很淡地递出了来自埃莉斯·伍德的邀请函。
变脸和见人说人话、见鬼说鬼话,就更是仆人的拿手绝活了。
男仆立刻扬起了愈发热切的笑容,连声喝退护卫不说,旁边瞧着年纪更小些的少年,直接自觉跪在马车的蹬脚下,臣服而顺从地,露出了供给贵客踩踏的背。
更远处,甚至有几名下人捧来了用魔兽皮毛制成的雪色长毯,已经熟练地要从马车落脚处开始铺设。
这不过是让无数人在梦中渴求的,切格诺贵族们奢靡生活的冰山一角而已。
——杜拉城,在吟游诗人口中“用金币砌屋,以珠宝琢树,数不尽的财富像天边的流云一般,连龙族都要眼红”的人间天堂。
可人们更喜欢艳羡且隐晦地称上一句“欲.望之都”。
微不可见地蹙了蹙眉,塞西特还未来得及做出反应,听到动静的伊缇却呆不住了,先一步推开马车的门,对有钱人类的未知世界,紧张忐忑地探出了半个脑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