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有触动结界任何的警报或攻击模式。
伊缇终于后知后觉地,重新注意起这个之前被她忽略的问题:她用一个甜果子捡回来的小弟,似乎也许大概可能八成好像……不止是“有点厉害”的样子。
这种结界,还能这么轻易地绕开防御机智,绝对不该是个无名之辈。
难道她记错了《深渊官方黑名单》上的悬赏列表?
脑内努力回忆那本早就丢在深渊的小册子,伊缇还没来得及理清楚头绪,伴随着结界破开的临时通道,隐藏在宫殿内的某些存在,终于抓住漏洞,就这么叫嚣着、狂吼着,如同排山倒海之势席卷而来!
听到身后传来的微弱动静,全然无知的塞西特回头看去,却只见忽然变了脸色的伊缇,左手攥紧心口的衣料,同自己擦肩而过,径直大迈步冲入宫殿的样子。
“……伊缇?”
他愣了一下,想也不想地跟上去,紧随其后。
而结界便立刻合拢,严丝密合,恢复到原本的透明无色,看不出任何痕迹。
伊缇几乎是一路冲刺跑到宫殿门前的。
连犹豫都不曾有,也未理睬身后的塞西特,她跌跌撞撞地推开不需要上锁的门扉,就仿佛启动了某种魔法阵的机关,昏暗的室内霎时灯火通明。
也让二人看清了深藏于此的秘密本身。
“欢迎回来。”
“您终于回来了。”
“我十分思念您呢。”
……
宫殿里或坐或站的,全是身着彩衣华服的、美得各有千秋的少女。她们原本摆着不同的姿势,听见推门声,便齐刷刷地侧过头,向门口这边微笑。
都是相似的弧度。
那些嫣红柔软如花瓣的嘴唇,吐露的都是甜蜜又深情的话语,即便方式不同,也统统是倾诉给一个人的,舌尖抵着牙根,叠成同样的发音——
“陛下。”
这几十名少女含羞带怯,对着与切格诺陛下没有半分相似之处的两个人,异口同声地如此说道。
合该是男性向小说里的人间天堂,然而,在此时此刻、此情此景,硬生生逼出了恐怖故事的鬼魅森寒。
塞西特下意识喃喃自语道:“……人偶?”
那些压在心底的支离破碎的回忆和线索,在这个瞬间,似乎终于多出一条可以相连的线索,他紧锁眉头,一时失神,以至于没来得及阻止突然冲上前的伊缇。
伊缇面无表情地捉住最近的一位少女,二话不说将其压制在地面上。
少女也不生气,如水般的浅棕色眼睛盈盈望来,甚至伸长了枝蔓似的柔软双手,轻轻搭在伊缇的后颈上,一副任君采劼的可口模样。
她微笑的弧度没有丝毫变化。
抿了抿唇,伊缇毫不迟疑地低下头,在少女颈侧的一小块皮肤上舔了舔,咂吧咂吧嘴,好像没过瘾,又爽快地露出一口好牙,试探性地咬下去。
该场面过于百合花香四溢,对无知直男略嫌刺激,塞西特花了几秒恢复理智,才匆匆走过去,弯腰把行为不当的深渊魔族抱起来,想放到安全距离。
却不料被拎着脖子的伊缇仰头对他说:“是人。”
塞西特动作一顿:“什么?”
“那个,还有其他的,都是人……不对,是用人做的人偶。”
挣扎着落地,伊缇跑回被推倒的少女旁边,艰难地把她抱在怀里,对塞西特举起她的一只手,认真解释道。
“这个,是人类的皮肤。头发和眼睛也是。但是里面被换成了别的东西。”
伊缇一边说,一边双手握住少女的手臂,往外推。
由于这种举动于人类而言实在离奇,塞西特没能及时领会她的意图,只能眼睁睁地看着伊缇像是掰断树枝一样,折断了少女的手。
但这个过程并不血腥。
——因为,充斥在“少女”这个躯壳内部的,是昂贵的炼金材料。
“骨头是紫金做的,秘银用来刻操控的魔法阵,火系魔晶能模拟人类的温度,然后是……柔软但易固定形态的云矿,作为仿血肉的填充物。”
因为抢劫人类魔魔有责,伊缇上学的时候就有专门学习鉴别的课程,为了及格和顺利毕业而早就的文化课大学霸,自然对这类贵价物品如数家珍。
她还准备跟塞西特科普其他材料,却忽然感觉到手腕上一暖,是温热的、活人的温度,带着无法克制的战栗。
“……伊缇,已经可以了。”
眼中那簇熊熊燃烧的火光,不知该说是愤怒或是悲伤,塞西特的笑容也在颤抖,轻轻分开了伊缇与……少女。
让少女躺回地面,他将断臂拼凑回原处,想要让少女闭上眼睛安眠,但少女却一次又一次地挂着笑容,试图用残缺的双手攀住他,眼中是空洞生硬的媚色。
伊缇乖乖地配合着松了手,在旁边看他做无用功,看了一会儿。才好心提醒。
“她现在都靠魔法阵在运作。塞西特,你想要她安静下来的话,得破坏魔法阵才行。”
说完,她向少女的脑袋伸出手——按照常理,人偶的核心魔法阵不在大脑,就在心脏。
却再一次被拦了下来。
塞西特极力想让声音变得更温和平静、更从容一些:“我知道了。谢谢伊缇,但……我想让她、让她们保持尊严地陷入安眠,好吗?”
闻言,伊缇低下眼睛,有些茫然地小声说:“可是……已经没有了啊。”
塞西特一愣:“没有了?”
“这里是空的。”伊缇指了指少女的躯壳,眼中不自觉地流露出困惑,喃喃道,“灵魂,没有了。”
灵魂,向来是所有魔法师都渴望攻克的难题。
普通的自然系元素,与灵魂并无干系,根本无从研究;光明神术更偏向于治愈肉.体上的伤口;若真论对灵魂的了解,却是深渊魔族当之无愧。
因为人类的欲.望会感染灵魂,灵魂又会长期浸染血肉,所以不同性格的人,吃起来味道也不同。
比如“嫉妒”殿下就特别爱麻辣口,有时候货源不够新鲜,他就自己跑到大陆去挑拨离间,然后在双方撕得最轰轰烈烈的时候,一举拿下,收获双倍的快乐。
但深渊魔族,只吃肉喝血,不会沾染灵魂。
灵魂是唯一的,不可逆也不可再生的珍贵之物。大陆子民认为,死后的灵魂会陷入沉眠,伴随着漫长的时间,一点一点地化作魔力,散入空气中,滋养回馈养育了众生的世界。
生命就这么一条,好歹人家死都死了,人死如灯灭,再对灵魂痛下杀手就很过分了。
连亡灵系种族,像是巫妖,或者修行亡灵系魔法的法师,更多的都只是抽走灵魂,对剩下来的躯壳进行加工,要么就是同拥有了自我意识的怨灵结契,公平交易。
毁他人灵魂,是大陆公认比杀他全家更恶毒的做法。
灵魂的消散是需要漫长时间的,而这具躯壳,连一点点灵魂的残渣都不剩了,简直就像……就像,被人为毁灭了一样。
塞西特没有再说话。
伊缇也没吵他,只是坐在冷冰冰的地上,抬头看着旁人无法窥探乃至想象的另一个世界——
情绪与灵魂不同,情绪又比灵魂更执着、更具力量,因此,生前怀着巨大负面情绪的灵魂,才能借机拥有自我意识,成为怨灵的形态。
即便灵魂被摧毁掉,情绪也会执着地残留下来,见证一切。
光明神术无法感知情绪,所以塞西特永远也不会知道,在他打开结界的那个瞬间,伊缇眼中的世界是怎样的凄厉可怕。
那些固执不肯散去的负面情绪,仇恨、痛苦、怨憎、嫉妒、悲伤、绝望,来自不同的人,又因同样的理由,密密麻麻地聚集在一起,尖叫着咆哮着肆虐。
你能感受到它一刻不停地怒吼,那么强烈的情绪波动,仿佛是什么再活生生不过的存在。
但它分明已经死去,连最后一点可能的念想都被灰飞烟灭。
是啊,怎么可能不被毁灭呢……伊缇想,如果不将灵魂都抹去的话,这样深重的黑暗,不可能不成为怨灵的。
成为怨灵的死人,是无法保守秘密的。
她从地上爬起来,在巧笑倩兮的少女人偶们间慢慢地穿梭,最后停在了一位棕发棕眼的少女面前。
伊缇伸手碰了碰她的脸,是温暖的。
她问:“你叫什么名字?”
少女羞怯地冲她眨眨眼睛,声音甜蜜可爱:“我是玛塔呀,陛下。您的玛塔。”
“我不叫陛下,我是伊缇。玛塔,我认识你的姐姐。玛拉现在在幸运星旅馆工作。多亏你的钱,你们母亲的病已经治好啦。她很想你,在等你的信。”
见“玛塔”一直带着同样的笑容耐心倾听,伊缇认真介绍完,踮起脚,生疏地学着玛拉的样子,摸了摸“玛塔”的发顶。
她有点难过地轻声开口。
“本来我是想帮你送信的……但现在,我不太想送了。对不起呀。”
“您在说什么呢?”
话音未落,“玛塔”轻轻拥住了伊缇。
她将头靠在伊缇的颈窝,搂着伊缇的腰,撒娇道:“不会怪您的。这是玛塔的荣幸,陛下。”
伊缇觉得她的难过又多了一点点了。
作者有话要说:加长款,您值得拥有(?)
其实已经是双更合一了,我看有人说今天中午返校,所以提前发吧。晚上还有没有更新看缘分。
虽然还没完全揭秘,但我感jio你们应该猜到真相了吧……
第049章
塞西特还是没能找到一个, 不用破坏“少女”的躯壳,也能让她们至少保持尊严地陷入永眠的方法。
虽然伊缇觉得他这是在白费力气, 做无用功——
如果灵魂都被抹去的话, 这样的她们连“死去”都算不上, 而是彻彻底底地“消逝”。
但她能感觉到塞西特也很难过, 比她的难过, 还要再多很多个“一点点”。所以她想了想, 还是凑了过去。
“安静。”
抱膝团坐到塞西特的身边, 伊缇用命令式的口吻, 简短地下达指令:“不许说话, 闭上眼睛, 不要动。”
之前还坚持不懈地, 一直往塞西特身上厮磨的少女……或者说人偶, 听到这段话,便立刻服从了指令。
它闭上眼睛,一动不动的,唇角却仍然微微翘起含笑, 除去那只被折断的可怖手臂, 仿佛就是故事中沉浸在美梦里,等待王子殿下来拯救的小公主。
只是她没有呼吸,也没有心跳,更没有等到能及时赶来拯救一切的那个人。
有的只是两个姗姗来迟的无关过客。
自己分明满足了塞西特的要求,可伊缇却感觉到塞西特的气息更冷了。她没办法,头秃地犹豫了一会儿, 默默往旁边蹭了一下,又蹭了一下,终于蹭到了对方的袖子一角。
伊缇果断挤过去,和塞西特挨得紧紧的,像雨夜时缩在巣里的雏鸟,靠相互依偎来汲取扛过寒冷的勇气。
她抬起头,看向似哭似笑的塞西特,小心翼翼地问:“你有暖和一点吗,塞西特?”
塞西特低头与伊缇对视,神情莫名掺杂了些许叹息,还有点自嘲。
她的眼睛太干净。
悲伤也好,愤怒也好,对她而言,种种情绪都如同泼在镜面上的水,不论是红是黑,时间一过,都终归会逝去,只余纤尘不染。
他曾经不愿将过往告知伊缇,总觉得她稚气纯粹难得,所以不忍在这张白纸上留下任何色彩,生怕一颗美好但脆弱的赤子之心会被残忍世俗染上污浊。
但他好像又错了。
伊缇并非白纸——而是一面能映出旁人最真实的自我的镜子。
她一眼看穿你的伪装,坦然接受所有好的和坏的存在,又在最近的距离观察你的一举一动,于人类汹涌险急的恶意与善意间,独善其身。
他从她眼中看到的,是不堪的、在纷乱世间艰难挣扎的自己。
塞西特苦笑着抬起手,遮住了伊缇的眼睛,能感觉到掌心被眼睫软软划过的微痒,但眼睫的主人却乖乖地没有动弹,十分配合,近乎于“哄”的态度了。
或许……在她的眼中,他反而才是最脆弱、需要照顾的那一方吧?
“伊缇,你从来没问过我在地牢以前的事。抱歉,我并不是刻意隐瞒,只是我觉得没有必要。但现在,我想你应当知情。”
“事实上,在成为‘塞西特’之前,我有另外一个名字。你可能也听说过的——”
塞西特低下眼睛,放下了什么沉重负担似的,长长呼出一口气,忽然轻声开口。
“……艾伯纳。我曾经,是‘艾伯纳’。”
伊缇依然一动不动。
不过这一次,是被吓到的。
这个名字她当然听过啦!不但听过,还刻骨铭心呢!试问哪一个接受过深渊安全知识小课堂教育的魔族,会忘记这个名字?!
但对于大部分的人类而言,这个名字就生疏得多。
因为——“艾伯纳”在古语中意味“神明之剑”,不是名字,而是代号,是光明神廷颁给历代最强武器的荣誉。
他们的任务不光是铲除教廷异教徒和背叛者,也负责与魔族对战,是浸泡在血海中的、光明神廷最锋利的剑。
每一任艾伯纳在《深渊官方黑名单》的通缉榜上,基本都能成功挤掉教皇,长期霸占排行的前五。
(顺带一提,万年第一名是卡洛斯。)
毕竟教皇一般都不是光明神廷最能打的那一个,也很少亲自踏足战场,在人类、天族和魔族漫长的对掐史上,艾伯纳才是拉足了仇恨的目标。
伊缇记得她被魔神陛下丢来大陆之前,上一任艾伯纳,刚把“贪婪”殿下在大陆的一个小金库给翻出来,账户登记的分.身也被打没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