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就是冰火谷的方向。”何燕微也有些兴奋,“应该没错。”
从阴风洞出口开始,一路都有零星的星影草,但前方最多。前方峡谷深入一段,有盈盈蓝光泛出,在星空下像一只巨大的萤火虫。
“那我们就去……”
呃吼——
一阵古怪的吼叫伴随一阵腥臭腐味传来!
“什么东西!”
在照明诀的光亮范围里,出现了几张高度腐烂的人脸!
“呜哇啊!”陈楚楚尖叫起来,连何燕微和顾思齐也惊呼一声,一时吓呆了。
“快拔剑!”
谢蕴昭一手推开发呆的陈楚楚,一手执剑由下往上砍中了腐尸的脖颈。佩剑是师门统一发放给低阶弟子的,虽然没有品级,却是实打实的法器,比谢蕴昭以前的佩刀锋利许多。
但砍在腐尸身上,却像陷进了粘稠的液体,砍也砍不下去,拔又很难拔出来。
这一刻,她眼前有什么亮了亮……那是一张星图。一个女人,和她身体上被点亮的些许星辰。它们发着光,坠落如流星——
温暖强大的力量涌进她的手臂。
扑嚓。
腐尸的脑袋掉了下来,像豆腐少了一角。
这才是……星星的力量吗?
来不及多想,谢蕴昭一剑捅进又一只腐尸的躯体,同时一个飞身侧踢,正中旁边扑咬何燕微的腐尸胸腔,将它踢得身体一歪。
“师门后山怎么会有这种污秽之物——啊!”顾思齐差点被腐尸一爪戳穿天灵盖,幸好陈楚楚拼命拉了他一把,两人齐齐跌坐在地。
“我……我来帮忙!”何燕微终于醒过神,颤抖的手握住剑柄。
“跑啦!”谢蕴昭吼道。她能感觉到,只被点亮了一小部分的星图力量有限,不可能让她无限地砍瓜切菜下去。何况腐尸就算少了脑袋,也还能继续动作。
“啊?啊——!”何燕微手中长剑被击飞出去。
“燕微……!”
“你们几个赶紧跑啊!”看着三人乱成一团,石无患忍无可忍,拼力也砍了腐尸一刀,双臂震得发麻,“没看见谢蕴昭在帮你们拖时间吗!这腐尸穿的是师门白衣,生前至少是第三境和光修士,不跑等死啊!”
说完这段,他也不想管他们什么反应,随便扯上一个离得最近的陈楚楚,就毫不犹豫往“一线天”峡谷冲回去。那边有值班的弟子,可以获得支援。
顾思齐一咬牙,也有样学样拖着何燕微就开跑,后者却挣扎道:“不能丢下谢师妹!”
谢蕴昭无奈,干脆在对抗间隙里找准顾思齐的屁股就用力一踹——
“啊!”
顾思齐拉着何燕微,俩人整个被踹飞出去,直接赶上了石无患和陈楚楚的逃命进度。
谢蕴昭还没来得及松口气,夜色中就响起“轰隆”巨响,那逃命四人身后的地面竟然裂开一条深深的缝隙!
阴风洞的风刃向上溢出,而地裂还在不断扩大,往两头延伸出去。
谢蕴昭矮身躲过一头腐尸的抓挠,往“一线天”的相反方向冲了过去。那边是冰谷所在,而冰谷里满满都是大块冰晶。她读过《妖魔广记》,其中记载腐尸畏火怕寒,可被真火烧灭,而在寒冷中则会变得性格迟缓。
她跑了一截,忽然发现那几头腐尸竟然没有一头去追那四人,反而全部跟着她跑。难道她是唐僧肉体质?以前砍妖兽时也没发现啊。
这么看,说不定还是她又连累了四个同门一把。
星图的幻象浮现又消失,上面闪烁的星辰光芒黯淡了一些。
谢蕴昭一面在心里致哀道歉,一面用出了吃奶的劲往前狂冲。也是这几只白衣腐尸没了灵智,不懂法术御器,也没人指挥,只会蛮力胡乱攻击,才给了她逃命的机会。
很快,她就冲到了冰谷入口,并毫不犹豫地一头钻了进去。
腐尸也跟着跑进来,尖利枯瘦的四肢在冰晶表面划出令人牙酸的一连串响声。又过了一会儿,它们的速度明显放慢了。
谢蕴昭回头看见距离越拉越大,好歹松了一口气。但寒冷并不能真正杀死腐尸,所以她依旧在往里跑。
冰谷里长满了星影草。如果忘记这是生死追击的时刻,眼前的一幕其实十分浪漫。
无数星影草汇聚着点点光辉,宛如天上星河直接流淌到了人间。光海绮丽,动人心魄,在其间奔跑久了,恍惚会错以为自己在真正的星海游荡。
面对此情此景,谢蕴昭也不由放慢步伐,伸手轻轻触摸美丽的星影草……
并狠狠薅了一大把下来,塞进了乾坤袋。
“就是为了你们跑这么远!不多拿点儿亏死了。”谢蕴昭一边跑一边薅,决意回头卖了星影草,得到的灵石跟其他四人平分了,大家攒点儿零花钱。
不知道跑了多久,身边的寒意越发深重,背后追击的腐尸也渐渐不闻其响,谢蕴昭才真正停下脚步,并在一阵风吹后打了个哆嗦。
冰谷之所以是低阶修士的禁地,就是因为他们的修为还不足以承受这里的环境。所幸谢蕴昭穿的是绣云坊首席裁衣师的高定法袍,才能抗住眼下的环境。
“那是什么?”
前面的冰晶里好像冻着什么东西。小小的,在发光。
谢蕴昭走了过去,才发现“发光”大概只是她的错觉。那是九粒小拇指大小、发黄干瘪的椭圆形物体。
“有点像……莲子?”谢蕴昭抬头仔细辨认了一番。她在水乡长大,对荷叶莲花菱角都很熟悉。
九粒莲子冻在冰里,排成了北斗九星的形状。
她正观察着,却见那九粒莲子忽然发出光芒;光与光相连,恰好勾勒出勺柄状的七星与两颗点缀在侧的辅星。
而后,九点光芒破冰而出,盈盈下降。
“呔——妖怪给我站住不准动!”
谢蕴昭往后一跳,剑指莲子。
但什么都没发生——除了那九颗莲子执著地朝她飞来。
这什么来路不明的东西非要过来,难道是莲子妖怪,被师门封印在万年玄冰中,现在被她撞破封印,所以要夺舍她?嗯,在仙侠世界很有可能!
谢蕴昭拔腿就跑,继续往冰谷深处飞蹿。
然而她快,莲子更快。像是被她逃窜的背影逼急了,莲子们排成个“人”字形,彷如利箭箭头,化为流光陡然射出,没入了谢蕴昭的后脑勺。
她觉得脑袋一凉。
行吧,都进来了,再跑也没用了。谢蕴昭停下来,发现星图再度浮现。
还是眼熟的美人鱼。
组成美人鱼的群星大部分都光线黯淡,为数不多明亮的几颗也因为刚刚的消耗而减淡了光芒。谢蕴昭数了数,再次确认,明亮的星星数量正好就是拔刀系统奖励的点亮星星数。
还多出来了……美人鱼怀里抱着的九颗?
谢蕴昭原本以为美人鱼抱着一个花瓶,现在才看出,花瓶里还插了一朵莲花,而那九颗星星正好是莲子。
莲子?
[因受托人自行领悟拔刀侠精神,奖励抽奖机会+1,点亮星星+1(+9)
受托人受托人累积抽奖机会:9次
累计点亮星星:26颗]
那九颗莲子是九颗星星?
谢蕴昭呆了一下。
没等她想个明白,地底深处就传来一阵剧烈的震动。
“不是吧,又要地裂?”谢蕴昭无奈心想,这是天要亡她吗?
果然,“喀啦啦”的响声后,地面裂开了。但这并非是自然地裂,而是被什么东西给破开的——一只狰狞干枯的兽爪轰然破冰而出,死死抓住地缝边缘。
随后,一个同样狰狞干枯的兽头探了出来,两只硕大妖异的黄色眼睛正好对准谢蕴昭。
在那竖起的瞳仁中,有着强烈的不甘、怨恨,还有对生的渴望。它张大嘴,伸长脖子,好像想来咬谢蕴昭,却陡然浑身一个抽搐,巨大的脑袋重重砸回地面。
它整个不动了。
满布青灰色鳞片的皮肤下,它的血肉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消融几道血红色的光线勒在它身上,吞噬它的血肉,如血管一样“咕嘟”、“咕嘟”,往下输送。
最后,妖兽只剩下一层皮,紧紧贴在小山一样的骨架上。
这一幕是不是有点眼熟?还是非常令人印象深刻的眼熟。
谢蕴昭合上吃惊张开的嘴巴,调转方向,往外蹑手蹑脚地走。天灵灵地灵灵无量天尊保佑……
咯吱、咯吱——
外面的腐尸追到这里来了。
一时间,谢蕴昭竟然有种想要仰天长啸落泪的冲动。
“谁?”
一道熟悉的声音在她背后响起。那本是溪边古琴悠然奏响的清雅悦耳,现在回荡在四面冰晶里,却似缠绕着森然杀意与血腥戾气。
谢蕴昭僵硬回头,指着那几具腐尸,露出一个诚挚的微笑:“师兄晚上好,师兄吃了吗,师兄别激动,我只不过是来给你送饭后甜点的无关紧要的一个人罢了。”
第22章 暗潮
卫枕流高高地站在妖兽巨大的头颅上, 表情漠然。四面冰晶隐隐映出他的影子,让这片寂静更显诡异。
“师兄你慢慢享用甜点我就不打扰了……”
他抬了抬手,那边的几头腐尸原地顿住, 顷刻化为齑粉。
谢蕴昭有些尴尬地放下手, 干笑:“呵呵, 师兄你吃饭还挺快。”
呼——
妖兽也随之化为粉末,飞往山谷更深处。隐约能看见里面有橙红色的火光一闪。
卫枕流落在地面, 额头蔓生的红色花纹妖异诡艳, 眼珠血红, 毫无感情的光泽。他的头发全部散下来,乌黑中掺杂了一缕缕亮银。
他伸出右手。
谢蕴昭冷静地想:很好, 常见剧本。
接着转身就跑, 并果不其然被吸回去, 像拎小狗一样被拎了起来。她早有准备,蜷腿后踢——
于是就被抓着脚踝, 整个头朝下地提在半空。
倒转的视线里勉强能看见师兄的下巴和鼻子。
幸好她今天穿的裤子。谢蕴昭安静了几秒, 问:“师兄你是打算把我风干了再吃吗?我建议加点酒酿,做成酱肉比较好吃。”
抓着她脚踝的手抖了抖。
另一只手托住她的头,将她抱起来放在地上。谢蕴昭堪堪站定, 就听师兄闷哼一声。
呼、呼……
他后退几步,重重靠在冰墙上,慢慢滑坐在地,低头不断喘着气。
“师妹……离开这里。”他声音挣扎着带上一丝平常的温度, 只是被不断的喘气切割得支离破碎,“不用……管我……”
他又发病了——谢蕴昭意识到这一点。看来, 魔气和他的“怪病”之间绝对存在千丝万缕的关系。
她站在原地等了一会儿,想着拔刀系统应该要发布任务了, 毕竟之前每一次见到师兄,系统都要千方百计派下“拯救未婚夫”系列任务,任务内容都还奇奇怪怪的。
但是没有。
系统像也被冰谷冻住了,什么反应都没有。
“师妹……走吧。”他慢慢抬起头,汗水不断顺着脸颊汇聚到下巴上,再跌落成半空的冰屑。那双眼睛仍然是血红的,却出现了和刚刚不同的色彩。
尽管勉力克制,他却仍然浑身止不住地发抖。她想起梦里的少年,蜷缩在长椅上,看上去明明已经痛得快说不出来话了,却还是低声跟她念念些琐事,说对不起她,说他以前发作的时候更痛,痛到尖叫打滚、全无体面。
梦里的那个小姑娘……她是怎么做的?
她走过去。
小姑娘走向面孔模糊的少年,冰谷中的她走向前方坐在地上喘气的白衣青年。
“师兄。”
她蹲下来,觉得姿势不大舒服,又换成跪坐。在他怔忪不解的目光中,谢蕴昭伸出手,轻轻将他揽到怀中,再略有强硬地将他僵立的头颈按到自己肩上。
“你以前说过,这样会好很多,对不对?”她低声说,“师兄……长安哥哥。”
好俗啊,他的名字——她小时候曾经这么想。那个少年为什么会叫一个很俗的名字?一个世家子,名字却和平安、安康之类的小名差不多。也许是为了和自己配套吧?她叫长乐,他叫长安。她一意孤行地认定,于是很开心。
其实是多好的名字。他天生怪病,发作时痛苦不堪,长辈心疼便只愿他“长安”。她父母早逝,没有同胞兄弟姐妹,外祖父母只希望她长久安乐,再无所求。
只是现实总是和愿望背离。所以后来她不再叫谢长乐,他也不再是卫长安。他们的经历在这个年代里并不稀奇:不幸是常态,悲伤也就不值得多言。
但那仍旧是两个很好的名字。
她很怀念那段时光。到现在,属于谢长乐的过去里,也就只剩下这一个人了而已。他身上有她的过去,还有她蒙尘的前世光阴。
“其实有个问题我偶尔会考虑……假如真的让你咬一口,或者我放点血给你喝,你会觉得更好受些吗?”谢蕴昭认真问。
他的身体很僵硬。即便被她按下头颈时显示出了柔顺的态度,他的身体也还是很僵硬。像一个超大号的玩具熊,直直地、沉默地倒在它的小主人怀里。
“呃,如果你不喝生血,我也能想办法做成麻辣毛血旺……对了,你吃辣吧?”谢蕴昭琢磨着。事在人为,假如师兄一定要喝血,她一个修仙者定期放点血存起来也不是什么难事?
“不过割肉就算了,我承受不来……师兄?”
他抬起手臂,紧紧地抱住了她。他就像玩具熊成精了,反过来把小主人死死箍在怀里,自己后仰直到“咚”一声再次撞上冰墙,还反过来将她的脑袋摁进怀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