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承策啪的一声合上手里的奏本,冷声的问道,“做绣活?”
做绣活这三个字,带了点儿嘲讽的意味。
孟瑶:......
总觉得今天的李承策有点儿不大对劲。这是刚刚在前朝受臣子们的气了?
不像啊。按着李承策这种腹黑,还特会背地里阴人的性子,他不给那些臣子们气受就不错了。
想了想, 就小心翼翼的作答:“没有做绣活。奴婢是觉得有些累了,睡了一会。”
李承策没说话了, 伸手重又在旁边摞着的一叠奏本中拿了一本看起来。
孟瑶暗暗的舒了一口气。
不知道是不是她的错觉,总觉得这位殿下对她做绣活这件事好像不大高兴。
但是这碍着他什么事了?她绣的那些,无论是面料还是丝线, 可都没有一样是动用公中的东西,都是自己花银子托人从宫外买来的。
但既然知道李承策现在心情不好,孟瑶也只得打起十二万分的小心来,以免这位殿下待会又会无故的找她的茬。
她的这个担心不是没有道理的。约莫一盏茶的功夫过后,她就又听到李承策在说道:“刚刚孤回来的路上遇到明轩,他说孤的身边有个名叫孟瑶的宫婢,中秋佳节那夜在临华宫的时候同他说过话。”
说到这里,李承策偏过头看孟瑶:“他说的这个宫婢,是不是你?”
他一双黑曜石的眸中现在涌动的情绪孟瑶虽然看不懂,但不知道为什么,她直觉有危险。
就如同是被鹰隼盯住的猎物。明明看到它在天空盘旋,却不知道它什么时候会俯冲下来,伸出它的利爪。
这种未知的,一时落不到实处的危险才是最让人胆战心惊的。
“是奴婢。”
孟瑶只得小心谨慎的如实回答着。
不如实回答不行啊。因为李承策既然会清楚的说出这件事,而且叫出孟瑶这两个字来,就代表那夜她同李明轩见面的事他已经知道了。
只是孟瑶还是不明白李承策为什么会忽然问她这个。
因为在她看来,李承策身为储君,日理万机,怎么会关注她一个小小宫婢身上发生的些微小事。
而且,孟瑶其实心里也有点儿怀疑。李承策刚刚回来的路上真的有遇到李明轩?李明轩不是向来就同宋霓云待在后宫,鲜少出来的么?
宋霓云也不是傻子。虽然不知道李承策出于何种目的留下他们母子两个,甚至对外还默认李明轩是自己亲生的儿子,但没事少让李明轩在李承策面前晃悠肯定是好的。
毕竟哪个男人不要面子。特别是像李承策这样手握天底下最至高无上权势的男人,还真能将李明轩视如己出啊?别哪天看他在自己面前晃悠烦了,稍微罚罚他,或是给他使点绊子之类的那李明轩肯定受不了,宋霓云也会心疼。
所以还是彼此能不见面就不见面的好。
但是这话孟瑶不敢问。
按照李承策的这个聪明才智,指不定就会联想到什么,到时她肯定小命难保。
所以这时候就必须得完完全全的贯彻沉默是金这四个字的优良传统。
但是李承策显然不想让她沉默,下一个问题立刻接踵而来。
“只是孤前几日同信王闲谈时说起你,他曾提过一句你原姓姚,瑶姬这名乃是他给你取的。”
说到这里,他眸光忽然冷冽凌厉下来,“既然你本姓姚,为何在明轩面前却说自己名叫孟瑶?”
目光牢牢的锁住孟瑶,不放过她脸上任何细微的表情变化。
孟瑶已经傻了。
难怪刚刚她还纳闷李承策为什么会忽然问她那句话,搞半天原来在这里等她啊。
好了,这下子她就算想要狡辩那一晚是李明轩听错了也没用了,因为刚刚她已经亲口承认自己当晚说的是孟瑶了。
这位殿下怎么就这么狗呢?这套路玩的简直就是一套一套的啊,让人压根就猝不及防。
孟瑶心里气的咬牙切齿,脑中已经在急寻相应的对策了。
李承策见她不说话,却开始逼问起来。
“你到底是姓姚,还是姓孟?”
言下之意,你到底是什么人?
李承策平日多平和沉稳,鲜少发脾气。但到底位居高位多年,只要他如现在这般目光转冷,声音沉下来的时候,给人的压迫感就极其的强。
孟瑶有点儿扛不住这样的威压,胸腔里的一颗心在突突突的乱跳中。
在李承策冷静犀利的目光中,她终于开了口。
“不瞒殿下,奴婢的父亲确实是姓姚不错。”
孟瑶也不知道是不是因为心跳过快的缘故,她现在觉得喉咙里面有些发干。
但就算再紧张,这谎话她也必须得说下去。还得让李承策相信她的这个谎话才行。要不然她这条小命今天是真的要交代在这里了。
左手悄悄的握成了拳头,手指甲用力的掐着自己的手掌心,好让自己能镇定下来。
然后她才开口继续说道,“奴婢一开始自然也是随父姓的,之所以会对小殿下说奴婢名叫孟瑶,是因为我小的时候我们村子里面有一位姓孟的哥哥。”
“孟哥哥他待我很好,我们两个时常和村子里的小孩在一起玩过家家的游戏,每次我和孟哥哥都会扮夫妻。时日长了,孟哥哥就说等他长大了是肯定会娶我的,当时我也答应了他。不想后来孟哥哥得了一场病,竟然就死了。”
“只是他虽然死了,我却忘不了我曾经答应过要嫁给他的话。后来我家乡遭了灾,我父母家人为了活命就要将我卖掉换银子。我心中其实还是有些怨他们的,所以自那之后我也只当我这辈子已经还了他们的恩情,不再是他们的女儿。往后若有旁人再问起我的名姓,我便说自己姓孟。”
这番话虽说是谎话,但听起来却也是有理有据的,教人明面上挑不出什么错来。
最关键的是,孟瑶也笃定了李承策不会真的叫了瑶姬的父母过来询问在瑶姬小时候是不是真的发生过这样的一回事。
为了达到控制瑶姬的目的,让她对自己完全忠心,瑶姬的父母可都被李承霄监控着呢。李承策还能因为这么点小事跟李承霄闹翻啊?
而且就算李承策真的将瑶姬的父母找过来询问当年是不是有这么一回事,孟瑶还能强词夺理说这是他们小孩之间的事,他们做父母的压根就不知道。
反正不管怎么说,先过了这一关再说。
孟瑶也不知道自己到底有没有过这一关,因为她也不确定李承策到底有没有信她刚刚说的这一番谎话。
眼角余光瞥过去,好像李承策的一张脸较刚刚越发的冷了。右手握着奏本的力道是不是也有点儿太大了?她都能看到他手背上有一根淡青色的青筋梗了起来......
孟瑶心里有点儿发慌,不敢再看他。忙收回目光,眼观鼻鼻关心的站好。
片刻之后,耳中才听到李承策凉凉的声音响起:“你对你那位孟哥哥倒是情深义重。”
这话孟瑶就不知道该怎么接了。
因为情深义重这个成语原本该是个褒义词,一般用来夸赞人的,这时候受夸赞的人怎么着也该谦虚一番,回以过奖,谬赞之类的话,只是......
孟瑶怎么觉得李承策说这话不是夸赞她的意思呢?特别是刚刚他分明将情深义重这四个字的咬字发音较其他的字要重......
想了一想,孟瑶还是觉得肯定是自己多心了。
于是权当李承策这是在夸她,干笑着回答:“殿下谬赞,奴婢不敢当。”
孟瑶这时候低垂着眼没有看李承策,如果她看了,就一定会看到李承策一张脸现在如罩寒霜。
这是夸你的话吗?你怎么还就谦虚上了呢?
李承策觉得自己满肚子的郁气无处发泄,提笔批阅奏疏的时候写出来的字个个笔锋凌厉,力透字背。
如此批阅了几本奏疏,眼光余光再看孟瑶的时候,依旧垂眉敛目的在专注研墨,好像刚刚的事压根就没有发生一样。
李承策不由的觉得心里的郁气又增添了一些。
却又注意到孟瑶虽然在专注研墨,但她按着砚台的左手却不似以往那样的灵活。
想来虽然给了她三日的假期用来休养,叫了御医好生的给她调养,也给了她最好的伤药,但她左肩处被李承霄捏的骨裂的地方也不会这样快的就会完好如初。
便说道:“墨够了,不用再研。”
孟瑶巴不得不研了。就应了一声是,放下手里的松烟墨锭,垂手退至一旁站立。
李承策却忽然想起一件事来。
就叫了孟瑶近前来,吩咐她:“将你左臂的衣袖挽上去。”
作者有话要说: 策哥(怒气满怀):你到底有几个好哥哥?
ps:解释下哈。其实策哥现在也说不上真的有多醋,他更多的应该是不舒服。
他是个又洁癖的人,前文也交代过,是那种属于自己不要的东西宁愿砸了剪了也不肯给其他人的人。他占有欲其实还是挺强的。现在他主要是已经将孟瑶当成自己的人了,所以一听到她心里竟然有李承霄,还有个莫须有的孟哥哥,那他就肯定会心里觉得不舒服这样。
第40章 自欺欺人
孟瑶压根不知道李承策为什么会忽然提出这样的要求来,抬起头一脸震惊的看着他。
男女毕竟有别, 你这样直接要求我将衣袖子挽上去好像不大合适吧?
但李承策坦然的很, 一脸平静的对上她惊讶的目光。
孟瑶暗暗的咬了咬牙。
行, 你是太子殿下, 你了不起,你的吩咐我不敢不遵从。
只得伸了右手,一寸寸的将自己的衣袖子往上挽。
她的动作很慢, 想着只要李承策开口叫停,那她就立刻停下来。
不想这位殿下仿似压根不知道世上还有停这个字, 一直都没有开口说话。
孟瑶纵然心中万般不愿,但也只得咬牙继续将左臂的衣袖子往上挽。
外面碎金似的日色透过半开的雕花窗子斜进来,照的屋中十分的明亮。
李承策就见她挽起衣袖露出来的那一截手臂欺霜赛雪似的白。
不由的就觉得有些口干舌燥起来, 甚至很有冲动想要伸手去摸一摸......
但他还是竭力的压制住了自己的这个念头。只是依然不明白那一晚李承霄为什么一定要看孟瑶的左臂。
这时就见孟瑶的衣袖子已经快要挽到肩臂处了, 入目所见的不但有凝脂似的白, 更有一点红。
那一点朱砂红, 便如同雪地中的一枝红梅,十分的显眼。
李承策心头猛的一震,双眼微微睁大。这是......
他惊讶的看着孟瑶手臂上那一点殷红如血的守宫砂。
原来李承霄那夜之所以要看孟瑶的左臂,是因为这个原因......
想李承霄既然培养孟瑶成了一名杀手,心中也明知她出任务的时候会利用自己的美色,但却依然这般在乎她手臂上的这颗守宫砂。
这简直就是掩耳盗铃, 自欺欺人!
自然,这也能从侧面印证出李承霄对孟瑶是何等的在意,对她的独占欲是何等的强烈。
这一刻李承策对李承霄是愤怒的, 鄙视的,但是眼中看着孟瑶左臂上这一颗完好如初,象征着女子贞洁的守宫砂,他心中却也有一层他没有察觉到的隐秘的欢喜。
猛的又想到前两日海棠说过的话,她们这些人,每次出任务回来都要用特殊的药水泡身子。那药水虽然能使人肌肤白皙柔嫩,全身所有的伤口都消失,但泡着的时候却如同有千万根细针同时刺穿骨肉,令人生不如死。
看着孟瑶的目光不由的软和下来。就是刚刚他心中的那股怒气和郁气也在不知不觉中消散了不少。
“将衣袖放下罢。”
他温声的说完这句,又看了孟瑶一眼,这才转过头继续看手里的奏本。
孟瑶依言将衣袖子放下来,严严实实的遮挡住了自己的左臂。
只是心中依然觉得很奇怪,李承策为什么忽然叫她将左臂的衣袖子挽上去?
李承霄那夜会提这个要求还罢了,他是知道瑶姬的左臂上有守宫砂的,没事就检验下她的守宫砂是否还在早就已经成为这个渣男的日常,但是李承策......
他总不可能知道瑶姬的左臂上有守宫砂的吧?
还是说,那夜李承霄和她见面的事李承策是知道的?甚至连当时他们两个说的话李承策也都知道的一清二楚,要不然刚刚他怎么会忽然......
这般一想,孟瑶只觉得自己骨头缝里面都在往外冒着寒气。
若果真如此,那李承策这个人可就真的太可怕了!
于是犹豫了片刻之后,孟瑶还是小心翼翼的问道:“殿下,您刚刚忽然要奴婢将衣袖子挽上去,可是奴婢的左臂有什么不妥的地方?”
李承策握着白玉笔管的手微紧。
她这是起了疑心了?
李承策并不想让孟瑶知道他其实一直都遣人在暗中的监视着她,她每日的一举一动他都了如指掌。若知道了,总归会有些不必要的麻烦,而且往后她肯定会警觉一些。
面上便依然端着如平日一样温和的神情,语声淡淡的说道:“方才孤见你研墨时左手不甚灵活,便想看看你左肩的跌伤恢复的如何。若不然你研出来的墨浓淡不已,孤下笔写出来的字便会不均匀。”
说到这里,他侧过头看孟瑶,反问着:“怎么,孤难道看不得你的左臂?”
孟瑶被他这句话问的一愣,下意识的就回答道:“没有,您当然看得。”
她这话成功的取悦到李承策。
唇角弯起一抹向上的弧度,他回过头一边继续批阅奏本,一边心情很好的说道:“你退下,今日不用过来伺候了。”
左手尚且不灵活,想来是左肩的伤还没有全好,暂且还是让她多休养个几日。
孟瑶没有想到李承策会忽然给她放假,这简直就是意外之喜。
明明这位殿下刚刚还一副心情很不好的样子,结果现在看了下她的左臂就要给她放假了?
要果真是因为这个原因才给她放假,那她往后情愿每天都给他看自己的手臂。
反正看看手臂而已么,她既不会掉一块肉,也不会损失任何东西。
忙行礼谢了恩,然后转身退出殿外。
听着她渐渐远去的脚步声,李承策忍不住停下笔,转过头看着窗外。
就看到她纤细窈窕的背影在院子里的青石甬道上走着,脚步极轻快的样子。秋天温暖的日光落在她身上,她整个人好像都在散发着柔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