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浮至水面深吸一口气,正欲再度潜下去时,忽觉一股强大的推力袭来,扰乱了她的前进方向,瞬间将她卷入了漩涡里。
先前在岸边望见的那条长了满口利齿的怪鱼,此时终于出现在她的视野范围内,一双鱼眼如同诡异的红灯笼,在水下也闪烁着令人毛骨悚然的光。
是俎鬼。
而在同一时刻,她也看到了被困于漩涡深处的乔云铮。
脑海中灵光乍现,她猛然间伸展双臂搅动水浪,尽全力吸引俎鬼的注意力。
果然,俎鬼察觉到她的存在,长尾一甩朝这边游来。
漩涡减缓了她行动的速度,她不得不往更深处又潜了一段,而俎鬼显然比她迅速得多,转眼间已逼近了她的身侧。
她急中生智,在俎鬼张大嘴想要咬穿自己的同时,将匕首递上前去,竖着卡在了它的齿缝里。
这么一来,俎鬼的嘴被匕首卡住无法合拢,杀伤力自然也降了一层。
另一面,乔云铮终于挣脱了漩涡的束缚,他抓着俎鬼坚硬的鳞片,翻身骑上了俎鬼的背部。
他俯身抬手,将自己的匕首,用力扎入了俎鬼的眼中。
从傅蓝屿的角度,可以看见俎鬼的眼睛如同爆掉的番茄,血浆四溅,她当机立断,反手拔出卡在俎鬼嘴里的匕首,也刺进了它的另一只眼。
瞎了的俎鬼在水中疯狂翻腾,它像河豚一样开始膨胀,直至完全胀成一个带刺的球体。
在它炸成一滩棉絮状的烂肉之前,乔云铮意识到危险,及时离开,游向傅蓝屿这边。
傅蓝屿只觉腰间一紧,下一秒,人已被他用力向水面托去。
因俎鬼自爆而掀起的水浪,拍在两人背后,犹如重锤般疼痛,几乎要呕出血来。
程媛半边身子都探出栏杆外,见傅蓝屿从水中出现,连忙攥住手将她拉了上来,随即又和傅蓝屿合力,把乔云铮也扯上了岸。
乔云铮刚一脱险就栽倒在地,他连声呛咳,喘息不止。
傅蓝屿正想起身,岂料双膝一软,顿时摔倒。
她拒绝了程媛的搀扶,担忧地靠上前去“云哥,没事吗?”
乔云铮捂着胸口阖目半晌,复又睁开眼睛,安慰似地搂住她“没事,在水下憋气太久,得缓几分钟。”
傅蓝屿叹息“你吓死我了。”
“你也吓死我了。”他低声道,“都告诉你在岸上等我,为什么要跳下来?”
“你的任务比我和程小姐要难得多,我不放心。”
对她而言,与其忐忑不安的等待,还不如与他共患难,哪怕一起面临危机也无所谓,重点是她要在他身边。
乔云铮沉默许久,终是紧紧地抱了她一下“让你担心了。”
“总之平安就好。”傅蓝屿说完,忽然又想起很重要的问题,“对了,俎鬼的血要怎么取?”
刚才在水下,俎鬼直接自爆,她与他根本来不及取血,更何况没有容器,血也不晓得该放在哪里。
“在这。”乔云铮张开手,在他掌心安静躺着一枚鲜红的珠子,上面还沾着水迹,“从俎鬼身体里取出来的,我们试试。”
以首级饱蘸污血,再以画皮包裹首级,供奉墓前,可开启往生之道。
于是傅蓝屿捡来了方才割下的炽燃鬼的头颅,程媛也拿出了蓝面鬼的那张**。
两人将头颅放在**之上,乔云铮将手悬于头颅上方,用力攥碎了那枚红珠子。
珠子碎裂,粘稠的血液源源不断自他掌心流下,完全覆盖了炽燃鬼黑漆漆的头颅。
程媛用手指拈起**的四角,系得严严实实,最后还打了个结。
她拎着这个**包裹晃了晃,不禁纳闷。
“这就可以了?”
傅蓝屿道“百鬼名录上说,还要‘供奉墓前’,才能‘开启往生之道’——但墓在哪里,我们到现在也没找到。”
像是为了回应她的疑惑,这时整座拱桥都猛烈摇晃起来,带着分分钟就要塌陷的气势。
乔云铮最先反应过来,他沉声示意两位姑娘“走,快走,桥要塌了!”
三人朝桥下飞奔而去,然而尚未等他们逃到安全区域,前方已有无形屏障拔地而起,堵死了他们的去路。
程媛一头撞在屏障上,她又惊又疑“没有路了?”
不仅如此,四面的雾气也越来越浓了,浓到近在咫尺,三人都已经看不清彼此的模样。
傅蓝屿下意识伸出手去,却并未触碰到乔云铮,迷茫间她隐约听到乔云铮唤了自己一声,可她甚至都来不及回答,脚下失重感蓦然传来,人就这么坠落了下去。
坠落的时间好像很长,过程有多煎熬,具体可想象从地狱的第一层坠到第十八层。
一片黑暗间,傅蓝屿正在琢磨着,自己到底有没有掉进河里,究竟什么时候才能掉进河里……然后,她就听到了某种鸟类凄厉的叫声。
她猛地睁开了眼睛。
事实证明,她没掉进河里。
但此时的状况,倒也没比掉进河里好到哪去。
她站在了一座墓碑上,脚底是大片大片被血浸透的灌木杂草,且仍有污血如同沸腾的开水,不断从地下喷涌出来。
天际乌云聚拢,无星无月,照亮这片荒凉之地的,是空中飞舞的成千上万的幽绿鬼火。
放眼望去,方圆数百米,目之所及之处,都是错落的墓碑,墓碑的建立毫无章法,甚至还在缓慢移动。
而她脚下的这块墓碑,也同样在旋转移动。
这里是一座墓阵。
系统是要让玩家,找到供奉头颅的那块正确的墓碑。
谈何容易。
她左手撑开了那把油纸伞,右手持匕首,环顾四周,寻找程媛和乔云铮的下落。
“傅小姐!”远处传来了程媛的声音,“我在这里!乔先生在那边!”
她当即转身,看到了程媛,也看到了另一边的乔云铮。
三人正处于三足鼎立的位置,各自距离都很远,谁也帮不上谁。
她正欲开口,忽觉脚下墓碑震动,幅度之大,险些把她甩下去。
杂草丛生的血泥地里,骤然伸出一只枯瘦黝黑的利爪,紧接着是第二只、第三只……
数不清的利爪包围了这片墓地,像是恶鬼邪祟正争先恐后,等待着破土而出的时机。
可想而知,如果中途有谁从墓碑上掉下去,立刻就会被这些恶鬼拖入地底,死无全尸。
……这场景真的很熟悉,就像曾经亲身经历过,望去一眼都觉背脊生寒。
傅蓝屿盯着虚空中的某个点,有些晃神,
直到乔云铮的声音,及时将她拉回现实。
“蓝妹!小心身后!”
她如梦方醒,果断回头反手挥刀,将一只利爪从中间削断。
四周蠢蠢欲动的利爪,此起彼伏的抻长,完全可以够到墓碑上方——每一根锋利的指甲,但凡划中,就可能置人于死地。
偏巧这样的时刻,墓碑移动得更加快速且动荡了。
三人在各自的墓碑上站都未必站得稳,一面保持平衡,一面还要应付随时袭来的利爪。
为压低重心,程媛蹲在了墓碑上,她左手抱紧那个被**裹着的头颅,右手不间断砍着从四面八方舞动的利爪。
“傅小姐,乔先生!”她高声呼唤队友,“你们看看周围,我们要找的那块墓碑,一定是与其他墓碑有区别的!”
空中鬼火幽幽,所有的墓碑旋转的角度在不停变换,移动的顺序也毫无规律可循,不出十分钟,就足以令人晕头转向。
傅蓝屿做了两次深呼吸,强迫自己冷静下来,她平心静气,在又斩断了一只利爪之后,将油纸伞撑在身前,慢慢俯下身去。
她的视力与记忆,这些年从未掉过链子。
在疯狂切换的视角下,她眯起眼睛,凝神观察着每一座被鬼火映亮的墓碑。
那些被血浸染的墓碑,充满了凄凉萧瑟的气息,每一道纹路映在她眼底,都似包含着时光的印记。
她脑海中嗡嗡作响,犹如充斥着远古的回音。
可眼前的画面,却仿佛陡然静止下来。
等等,她看到了。
其余墓碑都是空白的,只有右前方的其中一座墓碑,上面刻着两行字
百鬼行此门,黄泉不渡人。
那座墓碑位置很远,但若要计算距离的话,相对更近的就是她。
这也就意味着,她要一路穿行墓阵,去往那里。
第95章 黄泉之路
傅蓝屿单膝跪坐在墓碑上, 左手拿着油纸伞当作盾牌,右手仍旧不断削砍着朝自己袭来的利爪。
那感觉,有点像经验娴熟的厨师在剁鱿鱼须子。
她看到了位于自己右前方的, 那座刻了字的墓碑, 自从锁定开始, 她的目光就仿佛自动追踪仪,始终盯着目标再没挪开过。
目前她距离目标最近,要一路前往那里,只有她还相对容易一些。
……尽管也没容易多少。
“程小姐,听我说!”她提高音量, 冷静指挥, “你选最有把握的路线,尽量靠近云哥, 把**包裹抛给他——云哥, 你再把包裹给我, 我们接力进行!”
乔云铮沉声回应:“明白。”
程媛也毅然点头:“好!”
但总是心理建设做得再充分, 实际操作也存在着相当难度,程媛刚刚迈出去第一步, 就因对距离估算失误, 加之墓碑移动速度过快, 她左腿过去了右腿却没来得及过去, 导致以一个劈叉的姿势,危险横在了半空。
“……妈的!”
程媛咬牙骂了一声,好在她运气还没差到极点, 墓碑奇迹般的又朝反向旋转,令她得以顺利实现首次跨越。
她跃过那些密密麻麻从地底探出的枯瘦利爪,调动自己全部的平衡力、定力、准确度与敏捷度,谨慎并果敢地前行,直至来到她认为能够胜任的距离。
“乔先生!”
她高举包裹,用力抛向斜前方的乔云铮。
包裹在半空中划过一道弧线,只差一点点,险些就要被从地面伸出的利爪半路截走,千钧一发之际,幸好乔云铮反应迅速,用脚尖把包裹勾了回来。
他接住包裹,闪身跃上了距离自己最近的那座墓碑。
墓碑移动的速度越来越快,位置交错纵横,在头顶万千鬼火的映衬下,像极了死亡迷宫。
因砍断利爪而流淌的黏液,浸透了匕首的刀柄,湿润滑腻,几乎令傅蓝屿有些握不住。
她一抬头,就望见乔云铮身形矫健跨越过墓碑丛林,他的黑色外套在风中猎猎舞起,像是下一秒就要融进夜色。
“蓝妹!”
他将包裹远远抛给了她。
傅蓝屿身体后仰,在堪堪接过包裹的同时,脚下一滑,眼看着就要朝杂草地坠落。
关键时刻,她在墓碑边缘用力一蹬,整个人以平沙落雁的姿势横飞出去,正躺在下一座旋转而来的墓碑上。
她当即挺身而起,重新站稳,即使这样,利爪也还是在她颈后留下了一道血痕。
她怀抱着包裹,抽空摸了一下脖子,摸到了一手的血。
还好,伤口不算特别深,皮外伤而已。
要是刚才她动作再慢一点,可能连脑袋都被割下来了。
她转过身去,大脑飞速计算着前方每一座墓碑间的跨度,在短时间内模拟出了最保险的路线。
前五座墓碑都很顺利,越到后面效率越低越艰难,可想而知,对体力的消耗也是巨大的,更何况她之前在桥上已经恶战过一回,甚至还下了水。
她浑身都疼得厉害,禁不住弯腰喘息。
她回头看了一眼。
乔云铮仍站在原先的位置,一瞬不瞬望着她。
他没有开口,因为此时越讲话就会越让她分心。
有多担忧,只有自己才了解。
傅蓝屿忽然笑了一笑,移开了视线。
她将**包裹的其中两角,系在了自己腰间的金属环装饰上,而后把匕首咬在嘴里,双手将合上的油纸伞当作撑杆,暗中蓄力。
在又一座墓碑移动过来的瞬间,她猛地跳了上去,随即将伞柄撑在距离稍近的另一座墓碑上,借势跃起,直接翻身从那座墓碑的上方掠了过去。
这是极为冒险的做法,
目睹这一幕的程媛低呼一声,浑身都惊出了冷汗。
然而傅蓝屿成功了,她落下时,双膝正跪在那块刻了字的墓碑上,力道之狠,膝盖骨都几乎要碎掉。
她单手扶着墓碑,另一只手将**包裹扔在了碑前的杂草上。
她直起身来,朝着程媛和乔云铮的方向,比划了一个大功告成的手势。
劫后余生,不过如此。
她低下头,发现**包裹正一分一分地萎缩下去,就好像被什么东西吸收了精华,愈发变得皱皱巴巴。
这种变化并未持续太久,包裹很快就彻底化作杂草的肥料,消失在了不断涌出的污血里。
四面浮动的鬼火,突然静止在了空中,像是成千上万凝视的眼睛。
整座荒地的墓碑,刹那间向下陷落,犹如坠入万丈深渊。
*
傅蓝屿也不晓得自己究竟在混沌中闭了多久的眼睛,直到她感觉自己的身体触及了地面。
她睁开眼睛,可四面依旧是无边的浓重黑暗,什么也看不见。
只有脚下一条通往未知远方的路,路的两旁燃着烛火,光影幽幽,无风自摇。
如果仔细去看,会发觉每一根白烛的下方,都有一朵曼珠沙华作为依托,细长的花瓣殷红似血,宛如蛟龙的触须,肆意延伸交织,有种奇异的怖感。
还有种难以形容的熟悉感。
曼珠沙华又称作彼岸花,在自古以来的传说里,都象征着诅咒和分离。
据说这种花,可以唤醒死者生前的记忆。
那么……
这条路算是什么路呢?
黄泉路吗?
傅蓝屿迟疑半晌,终于试探着迈出了第一步。
她一面放慢速度向前走,一面随时警惕着周围的动静,毕竟谁也不能确定这黑暗里,冷不防会有什么鬼怪汹汹而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