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也是一直以来孟箹心中的疑问:“前辈有解?”
韩青轻柔的抚|摸着冰河,像是在抚|摸着他久违不见的情人。
“历代圣女的冰霄藤鞭认主后,只会保护主人……及主人的后代。”韩青说。
主人的……后代?
孟箹愣在当场,宗孑也一头雾水:“前辈这是什么意思?难道你想说孟箹是前圣女叶珑霜的……后代?怎么可能,她姓孟啊。”
韩青问:“你不是在孟家出身的吧?”
他语气笃定,孟箹倒吸一口气,这件事就连宗孑都不知道,她谁都没说过,这韩青如何知晓。
“是又如何?能说明什么?”孟箹犹豫问。
韩青忽然举起冰河,说道:“冰河里有她的记忆,你要看吗?”
孟箹和宗孑对视,心想难道韩青刚才是看了冰河中的记忆,才会突然到孟箹面前来说这些话的吗?
那些话在孟箹的心中盘旋,她年少时的事早已尘封,以为一辈子再也不可能有机会触碰到,却不想突然被拎了出来。
孟箹看向冰河,她只是使用过,并不知道冰河里面还潜藏着什么记忆,而且看韩青的表情,这里面的记忆十有八|九还和她有关。
“我看。”孟箹犹豫过后,坚定说。
宗孑见状,跟着说:“我一起。”
韩青在两人身上转了一圈,知道两人关系匪浅,既然孟箹没有反对,那他自然不会说什么。
冰河自他手中托起,追忆术施展,光芒笼罩在孟箹和宗孑身上,两人感觉灵魂被一股不可控的力量抽去半空,漂浮片刻后,被吸入冰河之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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再次睁眼,两人竟来到一处热闹的街市中。
只不过他们两个凭空出现也没有引起街市上任何人的注目,可以想见,别人是看不见他们的。
这种感觉十分奇妙。
在川流不息的街道上,与很多人擦肩而过,但却无一人知晓你的存在。
“这是什么地方?”宗孑问孟箹。
而孟箹却在街上左顾右盼,隐约感觉这地方她来过,却又不想不起来究竟是哪里,这街上的人们的穿衣打扮,看起来不像是现今模样,倒像是十几年前的样子。
就在孟箹疑惑之际,她看见了跟记忆中不太一样的平安堂。
这样门庭若市的平安堂,似乎在孟箹的记忆中就不太多。曾经祖父在世时,平安堂接济八方穷人,开的都是平民也吃的起的药方,但自从祖父去世后,平安堂落入了孟世平夫妇手中。
从此以后,平安堂不再平安,也沦为与天下药铺一样的地方,穷苦百姓们再也不能够从平安堂买到价格适宜的便宜药材,生意自然也就一落千丈,但孟世平夫妇根本不在乎这些,依旧推出那种贵死人的药,在孟箹看来,这无疑就是自掘坟墓的做法,平安堂早晚毁在这两个人手中。
尤其是现在看见依旧繁荣的平安堂,孟箹感触颇多。
“平安堂?这是你家?”宗孑问。
孟箹点点头:“看起来是了。”
“那这里是……”宗孑疑惑的看着四周街景,脑中似乎也有一些事情飞闪而过。
“庆阳城。”孟箹说完之后,忍不住走进平安堂。
宗孑则站在平安堂外看着四周街景,想起自己是什么时候来过这里。
他之前说过,人生有两次生死大劫,灵力尽失,第一次便是被闵家管家当做是奴隶,拉过去与孟箹圆房,害了孟箹半生;还有一次就是他小时候,曾因中毒而全身溃烂,流落街头,成了个癞痢乞儿。
那一次是被孟轻羽和孟世平夫妇救下,因此上一世的宗孑对孟轻羽极其信任和宠爱。
那时候他就是流落在庆阳街头,这里的一切他都见过,跟记忆中很多地方重合。
孟箹在平安堂里转了一圈,没人看得见她,她出来后遗憾一叹:“唉,祖父不在里面。”
从小到大,只有祖父对孟箹最好,所以孟箹想看看能不能借着这个机会,再看一眼祖父,可惜他今日不在药铺里,她又没办法开口问别人。
见宗孑站在平安堂门口一动不动,孟箹过去喊他:
“你看什么呢?”
宗孑回神,凭印象指着一个方向说:“孟家是不是在庆阳城外有一座药庐田庄?”
他当时在城中如过街老鼠,几乎是被城中百姓的恶意生生撵去城外,若非遇到孟轻羽,这庆阳只怕就是他的埋骨之地。
第47章
孟箹往他指的那处看了看, 点头回:“是啊,你怎么知道?”
宗孑心道:果然是这里。
他小时候被孟轻羽救治的地方。
“祖父让我认回孟家之后,孟世平夫妇不愿意我待在孟家, 祖父便带我到城外田庄住去了。住了好几年呢。”孟箹回想当年事,也是惆怅。
可她不明白的是,明明他们进入的是冰河的存封记忆中, 为什么看到的都是她小时候的事。
“咦……这事儿, 我好像从没跟你说过吧。你怎么知道的?”孟箹问宗孑。
宗孑则满脸疑惑:“你在城外田庄住了好几年?”
孟世平夫妇有多讨厌孟箹,宗孑是见识过的,所以孟箹小时候被赶去田庄住, 似乎合情合理,那这就不对了。
“那孟轻羽呢?她会和你一同去住田庄吗?”宗孑问。
孟箹冷笑,给了他一个‘你开什么玩笑’的神情:
“孟轻羽去住田庄?她身娇肉贵,恨透了庄子里的蛇虫鼠蚁, 蚊子又多, 怎么可能去住田庄?”
宗孑懵了, 呐呐一句:“她不去住?怎么可能。”
孟轻羽曾经和他说,她喜欢清静,素来便住在城外田庄中,有一日在庄子外头看见一个乞儿,眼瞎喉哑, 全身溃烂,便救了回去,然后日日给他喂药, 终于治好了他。
宗孑自始至终都将她引为救命恩人,即便这一世他对孟轻羽没有了上一世的爱慕,对她也是颇为照顾,在她出手差点杀了孟箹之后,也没有对孟轻羽过多责怪,就是看在她曾经的救命之恩份上。
“你爱信不信。她住不住庄子,与我有什么相干。”孟箹说。
“不是,我是说……”
宗孑想解释,顺便想再问孟箹一些那时候的事情,因为他似乎已经察觉出事情哪里不对了。
但没等他说完,就听见街那边传来一阵铃音般的笑声,声音很好听,只不过在街上这么笑,任谁都会觉得怕不是疯了。
他们顺着笑声看去,果然看见一个衣衫褴褛的疯女人从人群中窜了出来,边跑边笑,手里拿了一只油腻腻的烧鸡,边走边啃。
而她之所以会跑,是因为后面有个烧鸡店的伙计拿着棍子在追她,很显然,疯女人手里的烧鸡是偷的。
她的腿脚好像受过伤,一瘸一拐的,大约是东西偷多被打的。
很快就被身后的烧鸡店伙计追到,那伙计手里的棍子立刻就落在她身上,边打还边说:
“死疯婆子!让你偷鸡,让你偷鸡!打死你,打死你!”
周围也有好些人,一边指指点点,一边不痛不痒的劝着,什么‘跟个疯子计较什么’,‘别打了,烧鸡值几个钱,回头把人打死了,官府还找你哩。’‘不打不行,这疯婆子成天偷鸡摸狗,上回我晒在外头的床单都给她偷了,她裹着在泥地滚一遭,得,床单我也不敢用了。’
如此云云,周围百姓们七嘴八舌,就是没有人真的上前阻止那伙计打人的行为。
孟箹蹲在那疯女人身旁,想要扶她起来,想要让那伙计别打了,可没人看见她,谁也听不见她说话,只能干着急。
不为别的,因为这疯女人是孟箹的娘亲。
宗孑从旁拉着过分激动的孟箹,让她冷静一点。
忽然从人群中钻出个小黑球,一下扑到疯女人身上,用她弱小的身子挡住烧鸡店伙计的棍棒,稚嫩的声音不住大喊:
‘别打我娘,别打我娘!’
那烧鸡店伙计又打了几下,都打在那孩子身上,而那疯女人还趴在地上把烧鸡啃的七零八落。
这烧鸡就算拿回去也已经没法跟老板交代了,烧鸡店伙计只好无奈收了棍子,骂骂咧咧的走了。
他走之后,周围看戏的人群也都散了,有人还在嘴里念叨着什么:‘作孽啊作孽’。
那脏兮兮的孩子把疯婆子扶着走了。
孟箹跟在她们身后,眼泪止不住的流,宗孑也是第一次看见小时候的孟箹,从不知道她小时候竟这般凄苦。
两人跟着那对母女来到一处破庙,看样子这里就是她们的歇脚地。
孩子把疯女人扶着坐在地上,然后到破庙院子里去打水,打了一碗水上来,送到疯女人嘴边,疯女人无意识的张嘴,小孟箹就把水送到她嘴边,一点点的喂她喝。
喝完了水,疯女人忽然笑了起来,从怀里掏出一只不知道什么时候藏的鸡腿,送到小孟箹的嘴边,重复一个字:
‘吃,吃,吃。’
六岁的小孟箹看着鸡腿,又忍不住的哭了:‘娘,你别偷东西了,会被打死的。’
可疯女人听不懂,一个劲的傻笑。
孟箹还没看够她们,画面一转,就到了晚上,破庙里照射入月光,看起来灰惨惨的。
小孟箹在稻草上睡着了,白天里看着有些疯的女人却坐在她身边,面无表情的看着她,眼神清明,跟白日里疯疯癫癫的样子完全不同。
只见她轻抚小孟箹熟睡的脸,低声说道:
“娘亲只怕护不住你了。”
说完之后没多久,那女人便张开右手手掌,一道闪亮的光芒自她掌心迸发,冰河出现。
只不过冰河发出的光芒与认孟箹为主后的光芒不同,此时的冰河还是湛蓝色的。
孟箹和宗孑对望一眼,自然也就确定这个疯女人,十有八|九就是圣医宫的前圣女叶珑霜了。
她是叶珑霜的话,那孟箹……
这边脑中还在混乱的思考,那边叶珑霜就已经驱动冰河,只听她在那自言自语道:
“我灵府破碎,无法运转灵力,只能借用冰河之力,为你行明祯之礼。娘亲知道这对你不公平,娘亲也不想你再做圣医宫圣女,再一次重复我的命运,可是娘亲没办法,我不在以后,唯有明侦能护住你。除了宗氏神武血脉,所有碰你的男人都得死!你要原谅娘亲,这个世道太坏了,你一个小女孩无人相护,娘亲就是走了也不安心……”
说完这些之后,叶珑霜将冰河中蕴藏的灵力抽出,以她自己的血为媒,引出她灵台之上的一团泛着红光的血,将之直接打入了小孟箹体内。
只见小孟箹整个人漂浮而起,被红光笼罩在半空。
这仪式用了两炷香的时间,结束的时候,叶珑霜直挺挺的向后倒下,泛着微光的冰河则也像是变成了一根普通的棍棒,落在小孟箹的身上。
至此破庙之中的奇妙光芒彻底消失,一切归于平静,入目仍旧是那被月光照射的白惨惨的破旧庙宇,并没有发生任何改变。
第48章
孟箹跪在灵力耗尽死去的叶珑霜身旁。
她只记得小时候自己一觉醒来, 疯疯癫癫的娘亲就死在了身边,却从不知道在她睡着时,发生了那么多事。
她的娘亲是叶珑霜, 是圣医宫公认最出色的圣女,然而孟箹却从来只认为自己的娘亲是个疯婆子。
还有冰河,原来她这么小的时候就已经见过了, 那后来, 冰河在沉梦乡原中保护她,也是认出了孟箹是它原主人的血脉。
原来在她不知道的地方,曾经也有人为她豁出性命, 她也曾感受过母爱……
而宗孑目睹这一切后,也终于明白,为什么孟箹可以承受他暴躁的神武血脉,让他体内翻涌的力量平复下来, 原来她小时候便由前圣女授受过明祯之礼。
这明祯之礼说白了, 其实就是毒, 一种让圣女保持最圣洁的躯体,与这世间最强悍的血脉相结合准备的。
而一旦圣女破了身,那便不再圣洁,便失去了匹配世间最强血脉的资格。
与此同时,也会遭受反噬。
叶珑霜疯疯癫癫的状态应该就是她体内明祯之毒的反噬造成的。
宗孑看向跪在小孟箹身旁的孟箹, 她想去拥抱小时候的自己,却什么都做不到。
就在这时,破庙外传来一阵杂乱的脚步声, 一个白发老头,正是孟箹做梦都想再看一眼的祖父孟宿堂。
他身后有几个带路的流浪汉,指着跪在叶珑霜尸体前的小孟箹说:
‘就是她。当年孟公子醉酒就是跟这个疯女人过了一夜,后来这女人就有了娃,就是她,没错。’
孟宿堂宽袍大袖蹲到哭成泪人的小孟箹身边,对她伸出手:
‘孩子,祖父终于找到你了,随我回家吧。’
从未有过‘家’的小孟箹愣住了,看着孟宿堂的手,脸上的泪珠还没落下,又看看她已死去的母亲。
孟宿堂赶忙说:
‘放心吧,我会帮你把娘亲收敛安葬,我是你祖父,你随我回去好不好?’
一个六岁的孩子并不懂什么叫收敛安葬,只知道娘亲没了气息,这个爷爷看起来不像是坏人,而且他还说——回家。
孟宿堂听了想讨赏的流浪汉的话,把小孟箹误认为是他儿子孟世平在外生的孩子,把小孟箹给带回了孟家,并且派人把叶珑霜安葬在城外。
但孟宿堂不知道的是,那些他派来安葬叶珑霜的人在碰到叶珑霜的那一瞬间,叶珑霜的尸身就像沙土一样散开,消失不见。
这事儿太离奇,他们怕出去没人信,想着反正是个疯婆子,就随便在城外做了个假坟,糊弄了孟大夫,领赏钱去了。
画面一转,到了孟家。
孟世平夫妇在里间吵的不可开交。
孟箹洗了澡,换了衣裳,跪在孟家祠堂前,手里拿着那根掉落在娘亲尸体旁边的小棍子,比起外面那对夫妻的吵闹,她对这雕梁画栋般的房子更感兴趣。
一双亮晶晶的眼睛偶尔扫到供桌上的糕点和果子还会刻意避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