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孽徒!”他恨恨地跺了一下脚,后悔起自己四处找人救黎清的行为。
还不如就让黎清烂在魔域、沦为妖女的玩物算了!
孙卓尔在屋内绕了足足三圈才从刚才的慌乱中稍稍冷静下来,坐回主位上喝了一口茶, 开始思索一条能让自己从这绝境中翻身脱险的办法。
*
黎清离开孙卓尔的峰头便去解自己身上的封印。
心魔堵不如疏,这是哪怕刚修炼不久的人都知道的道理。
黎清为了取信于冬夏,强行将自己的修为连着心魔一道暂时封住,固然能得片刻的安宁,后果也是极其恐怖的。
更何况黎清此时几乎是遍体鳞伤, 连半个全盛状态都算不上。
光是连着让冬夏取了两次心头血这一点就够让黎清受的。
但黎清强行冲破封印时,也只是稍稍皱了一下眉。
心魔终于重见天日,立刻在黎清耳边炸了开来,仿佛要把过去一个多月来的话篓子倒个干净。
黎清闭目不理会,稍作调息之后便起身去找了岳浮屠。
孙卓尔自白罪行之后,最能代替问天门站出来的人便是岳浮屠了。
黎清必须在一切爆发之前将万事告诉他。
不短的故事,黎清只用了三五句话就给岳浮屠交代了个清楚。
岳浮屠听得瞠目结舌,苦笑着举起新做的酒葫芦喝了好几口,才回过神来:“既然你这么说,定是板上钉钉。宗主他居然……”
“之后大概要劳烦师伯了。”黎清说。
岳浮屠一个劲地摇头:“我帮着从旁照看倒是可,让我暂代宗主可不是要了我这条命吗!”
“楚灵也可担重任。”
岳浮屠:“……”他想了想,觉得黎清的口气不太对劲,“你在这跟你师伯我整托孤呢?问天门以后没有你了还是怎么?”
“师伯不问问冬夏在何处吗?”黎清淡淡地反问。
岳浮屠瞅着黎清比平日更苍白的脸色,谨慎地问了个最安全的设想:“吵架了?”
“合卮契已经解了。”黎清道。
岳浮屠的酒葫芦咣当掉到了地上,他震惊地重复了一遍黎清的话:“合卮契已经解了?!”
一人一生只能结一次、解一次的合卮契,怎么在黎清这儿就跟闹着玩似的?
“师伯对冬夏的身份没有猜测?”黎清将岳浮屠的酒葫芦捡起来放到桌上,眉眼平静又漠然,“早该心存疑惑了吧。”
“她的来历确实不明,你遮遮掩掩不说,那丫头自己也不掩饰着点……”岳浮屠下意识地挠挠后脑勺,嘀嘀咕咕地说,“我是想了那么一想……难道她真是魔域人,这次恢复记忆,回魔域打算不回来了?”
黎清沉默了片刻,才开口道:“我喜欢天下任何人,都能强取豪夺千百年无忧。”
岳浮屠:“嗯、嗯……”
“除了一个人。”
岳浮屠不敢应声了,手心都开始往外冒汗。
黎清暗示的那个名字,他简直想都不敢想。
“可惜感情和心魔都不能控制。”黎清垂着眼道,“爱上冬夏非我本愿,我也曾克制抵抗过几十年,但事与愿违,越是逃避越是深陷。”
“几十年?!”岳浮屠惊了,他掐指一算,顿足不已。
要是他能早几十年发现该多好啊!
“无论哪一条路,我在问天门都留不长久。”黎清的语气异常平静,“有愧师门栽培,往后宗门还要倚仗师伯了。”
岳浮屠连连摇头,干笑着道:“也不至于这般凶险……”
“我或是死于冬夏之手,或是死于心魔,都不会要太长时间。”黎清顿了顿,“……又或者,我置之死地而后生,那以后大约会住在魔域。”
岳浮屠瞪圆了眼睛,一时竟然拿不准黎清后半句话是不是在开玩笑:“你还要去找她?”
“找。”黎清言简意赅地吐出一个字。
“……”岳浮屠张了张嘴,又把想说出口的劝阻吞了回去。
但凡能克制得住,黎清也不至于生出心魔来。
都有了心魔,再怎么按也是按不住本意冲动的,不如让他顺着心意去做了。
想到黎清对冬夏的所作所为,岳浮屠憋了半晌,闷声道:“那你还挺不是东西的。”
黎清没作反驳,他也知道自己所做的一切离光明正大是背道而驰,微微颔首便要起身离开。
岳浮屠下意识地跟着站了起来。
临走前,黎清又想起另一件事:“冬夏有师父,师伯见过是什么人吗?”
岳浮屠愣了一下,他回想了片刻才不太确定地点头:“有过照面,但她很早就死了。”
事关冬夏,就等于事关黎清,岳浮屠认真地搜肠刮肚回想了片刻和冬夏师父有关的所有记忆。
——那也只有一点点。
“她应当是因缘巧合救下了幼时的妖……咳,冬夏收做徒弟,但她修为不过元婴,最多算是冬夏的领路人。”岳浮屠不太确定地算了算年份,“她死的时间我不太确定,但很久远,冬夏应该年纪不大。能走到今日,都是冬夏自己天赋异禀。”
“能走到她如今地位,又能容易到哪里。”黎清道。
岳浮屠哑然片刻,叹了一口气,伸手用力地拍了两下黎清的肩膀,鼓励道:“若你这次……‘置之死地而后生’真能成,说不定此后灵界就太平了呢?”
黎清没说话。
两域之间血海深仇不知几何,死去的人能垒起来砌墙,不可能说太平就太平。
岳浮屠也只是嘴上说说,并未深入,话锋一转便道:“你要交代的事我明白了,我尽量兜底。”
黎清抬了抬眼:“也可能后续不如我设想的一般发展。”
听明白黎清话中的意思,岳浮屠苦笑了一下:“且先等等吧。”
谁能轻易放下打拼这么多年才得来的荣耀、换成一桶洗不掉的污秽呢?
*
将一切交待给了岳浮屠后,黎清在回自己洞府的路上被一名女弟子迎面赶上。
女弟子面上带着灿烂的笑:“见过仙尊。”
黎清的视线从她身上扫过,微微颔首。
“我受人之托,有一件东西要交给仙尊。”女弟子欢快地说着,取出一个小小的木盒。
黎清这下多看了她两眼,确定了她的身份:“白泽越。”
他觉得白泽越胆子真的大。
但这显然是冬夏的信使,黎清便不可能出手赶人。
顶着问天门女弟子躯壳的白泽越笑了笑,很干脆地将木盒交了出去:“魔域往后不欢迎仙尊大驾光临。”
“什么时候欢迎过?”黎清打开木盒看了一眼,认出那是一颗英华珠。
“也有例外,”白泽越带着嘲讽地暗示,“譬如,当您终有一日被心魔所控失去理智之时,魔域乐见您前来送死。”
黎清对白泽越的恶意充耳不闻,他将木盒握在掌心,问了另一件事:“冬夏腰上有道印记。”
白泽越脸上假笑微微一滞才恢复过来:“我身为弟子,怎么会见过师尊的身上带有什么印记?”
他的反应已经给了黎清答案。
“你该走了。”黎清下逐客令。
白泽越笑意一收,皱眉道:“你在诈我?你不可能真的见过——”
黎清没和白泽越争辩,挥袖就把他从女弟子的体内赶了出去。
以一缕黑烟的模样被逼到空中的白泽越:“……”形势比人强,他只能迅速溜出了问天门。
黎清捧着英华珠往回飞,脑中画面一闪而过。
冬夏身上那道印记确实藏得很好,哪怕在床上时也不曾让黎清看见过。
但她失忆后的种种蛛丝马迹却指向了确凿的结论,黎清就算没有亲眼看见,也能推测出个大概。
在诈了白泽越后,黎清终于知道冬夏为什么对用鼎炉修炼之人这般深恶痛绝,甚至在没有记忆时都能豁出去救殷秋水,也能为了同一件事毫不犹豫撕破在他面前的伪装。
盖因她自己也曾经险些成为了其中被害的一员。
回到洞府后,黎清将英华珠搬到眼前。
他不知道冬夏送这给他是什么意思。
她要是千里追杀,黎清还觉得比较有理有据。
而这颗小小的英华珠,看起来就像个阴谋。
黎清看着英华珠沉默片刻,觉得这应该不会比过往冬夏给他受的更糟糕。
他用双指将珠子轻轻捏碎,轻飘飘如梦境的记忆便瞬间涌入了他的脑海中。
第51章
魔气在问天门中骤然爆发扩散时, 岳浮屠是第一个察觉到的。
一开始,他还以为是冬夏打上门来了;可等他火急火燎到空中细看时,才察觉那根本不是魔气。
“心魔!”祝音御剑掠到岳浮屠身旁, 竭力压低声音道,“是他。”
即便她不点名黎清的名字, 岳浮屠也心领神会。
那比魔气还要狂上五分的扭曲气场以黎清的洞府为中心向外震荡,顷刻席卷了整个问天门的范围, 甚至还在向外扩张。
一时间天昏地暗,祝音的飞剑甚至都在空中摇晃起来。
哪怕是岳浮屠,体内真元也被压到有些凝滞。
他不是没见过堕心魔的人, 可没有黎清这个修为境界的,更不知道会这么吓人。
若是处理不当,或许比冬夏第一次杀上问天门、削平一半剑峰时还要惨痛。
“去找宗主, 开启护宗大阵!”岳浮屠一推祝音, “我去召集长老救援弟子!”
“他怎么办?!”祝音在呜呜的疾风中大声问。
岳浮屠不知道黎清和自己短暂分别的这段时间发生了什么, 但清楚地知道祝音这个问题的答案:“他不会久留。”
祝音面露犹疑,可眼前情形如同灭顶天灾, 容不得她多踌躇, 只得咬咬牙赶紧去找孙卓尔。
岳浮屠则飞快赶往其他长老的住所, 一路救援修为不济、被心魔震晕或压制的年轻弟子们。
好在长老们也都飞快被惊动,互通有无后便散开救人。
岳浮屠稍稍松了一口气,回头看了一眼陡然爆发的心魔中央位置。
问天门已全然被卷入了这黑色的巨型旋风之中, 别说问天门,整个仙域应该都能察觉这股惊天的心魔中带着黎清的气息。
别的宗门想不注意到都难。
黎清的心魔,这一次是瞒不住了。
岳浮屠刚刚想到这里时,微弱隐约的白光从地面升了起来,威严浩荡的灵气缓慢地联结激活了护宗大阵。
此阵驱魔, 心魔也多少受到压制,岳浮屠顿时觉得行动松快了些。
那也只是些微的效果,对其他人来说聊胜于无。
岳浮屠深吸口气,调转飞剑的方向便准备直闯黎清的剑峰。
——至少看看黎清是否还留有几分理智。
若是全然堕了心魔,整个仙域拧起来也不够他杀的。
可岳浮屠才刚赶到半路便发现黎清动了,一路往问天门外赶,中心很快便出了问天门的范围。
岳浮屠追了小半刻便发现自己追不上全力赶路的黎清,他停下飞剑预估黎清前进的方向,并不惊讶地发现他果然在往魔域去。
“仙域恐怕要靠魔域来救了……”岳浮屠立在半空,喃喃地对自己道。
*
原本靠着黎清再一次混进问天门的计划半路粉碎,冬夏不得不换个方式找孙卓尔算账。
但在那之前,她恨不得手撕了三番两次嘴里没有真话的黎清。
黎清被人救走后,冬夏把自己从刚失忆到被黎清二度抹去记忆的那段时间抽了出来,像送毒药似的团吧团吧做成英华珠扔给了白泽越。
一时杀不了黎清,就让他先尝尝肠子悔青是个什么滋味。
黎清折腾了这么久、费了这么多功夫、瞒了这么多人,不就是为了骗她的喜欢?
那冬夏就明明白白告诉他,你骗到了,但你又亲手抹杀了。
高不高兴?
想着黎清接收到自己那份记忆时会是什么心情,冬夏郁结的心情终于缓解不少,她靠在躺椅上翻看竹简,边吃玉酿葡萄、边把爬到自己眼前碍眼的小丫头单手拎开放到地上。
小丫头还不会说话,嘿嘿地笑着又掉头手脚并用往冬夏面前爬。
冬夏才看几行字,又被她挡了视线,不由得啧了一声:“把她弄走。”
“您心情不好,才让她来替您分散注意力的。”身旁妇人掩嘴轻笑,“您可快别装了,天下哪有需要您看这么久的法诀?”
冬夏翻了个白眼,把竹简随手一扔,单手提着小丫头的衣领塞回妇人的怀里:“我就想找个地方安静安静,谁知道比几年前更吵了。”
“可不是,”妇人熟练地抱住自己的女儿,眉目温婉又慈爱,“我还以为这个孩子没有和您见面的机会了呢。”
冬夏翻了个身躺下来,懒洋洋地道:“这里很安全。”
“但我们都很担心创造了这份安全的您。”妇人柔和地拍着女儿的背,口中道,“您这才死而复生多久,已经又送来了这么多年轻人。”
冬夏干脆闭了眼不说话。
“您若是有烦心事不方便和魔域人说,不如和我这个凡人讲一讲吧?”妇人也不急,她坐到冬夏身旁,耐心地询问,“反正我这一生也就是在这里度过了,不会和旁人泄密的。”
“想杀一个人,几次没杀成。”冬夏言简意赅地概括。
妇人想了想,说:“您行事肆意,但并不是个嗜杀之人。这个人做了什么伤天害理的事情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