定安冷笑:“世子爷损谁呢?”
林祁知她心气不顺,懒得理会。
林祁带着定安出了角门。他素来在宫中横行惯了,无人不晓,没几个敢上来找不痛快。定安靠着大树好乘凉,不觉也是稍稍放开些。
林祁看得好笑:“你放心,就你这样的也没人会怀疑什么。”
定安冷哼:“我如何,不劳小世子费心。”
可见还在生他的气。林祁暗里看她一眼,怏怏着没再说话。
近前,已是隐隐约约听闻些声响。到了月门边上,林祁止住脚步:“就在这儿看罢,再往前若是遇着我家里人就遭了。”
定安没怎么听他说话,一门心思放在不远处的祭祀高台。永平帝身着大裘衮服,头戴垂有十二旒的冕,除了手捧礼器的内侍,身边另有一人在。那人面色如玉,衣白胜雪,迎风立在这当头,手捧着玉圭,一人之下万人之上,遗世独立间,不失半分从容。
定安心思寂寂,不觉是出神。林祁没有留意到她的异样,望着前方,好心同她说:“看到了吗?观月台上的那位就是这一任国师,名叫谢司白,青云轩谢司白。”
作者有话要说:卡文QAQ
第36章 、36
定安没留神, 随口答说:“我知道。”
林祁奇怪, 转眸瞥她一眼:“你怎么知道,难不成在宫里遇见过他?”
定安这才反应过来。她倒是不惊慌, 不紧不慢道:“昔年颖嫔娘娘一案, 父皇曾命青云轩接手,不过一面之缘罢了。”
林小世子点了点头, 不疑有他。
谢司白站在丹樨之上。他伸手敬过礼器,正式得授,阶下群臣俯拜。定安被身边的林小世子轻扯了衣衫, 才也是跟着下跪。
礼过三声,方是起身。
衣服不合身,官靴也大了一程, 定安起来时摇晃了一下险些摔倒。幸而他们不在祭台正下头,未得引人注目。
头上青绉纱官帽快滑下来, 定安伸手扶了扶, 抬头时高台之上的谢司白不经意往她在的方向扫了一眼, 一时间不察, 定安正好同他四目相对。
定安一怔, 谢司白似乎是蹙了下眉,离得有点远看的不大清楚。定安惊得慌忙低下头来, 心久不归神。
她知道先生定然是认出她来了。
定安缓了好一会儿, 才又悄悄往高台看了眼。观月台上谢司白已是敛了目光,并没再往着这处瞧。定安松了口气,心存了几分侥幸, 隔着这么些人,先生没看出是她也说不准。
林祁这时倒是发现她的不对劲:“你怎么了?”
“日头晒,无事。”定安心不在焉地回答。
林祁看她一眼,略感奇怪。
定安还想继续观礼,林祁却是在下头望见自己老子。他压低声音道:“横竖也快散了,我们回去吧,过一会儿被人碰到就不好了。”
定安点头,跟着他在礼散前先是离开。
进了角楼,外头和里头浑然像是两个世界。定安诚心诚意道:“今日多谢你了。”
林小世子并不领情,嗤笑一声:“你倒是别光动嘴,以后少气我才是正经的。”
定安笑着嗯了声,至于日后应不应的就是两说。
定安要从后角门回去,林小世子要送她,定安推拒:“我本来就不好进去,再有你这么个显眼的,只怕要凶多吉少。”
林祁倒是不在意:“横竖一起走过这一段罢。我不能在宫中过夜,回去就直接走了,也不定什么时候能再进来
。”
角楼前这一带地处偏僻,走过也不见有多少人。临了到歧路正要分开,远远的倒是遇见了熙宁。熙宁穿着件粉紫暗花缎面小衫,执着丝绢扇。看到他们在,她脚步慢了慢,还是迎上来,笑吟吟对定安道:“我说怎么到哪儿也没找见你,原来在这里。”
定安讪讪:“十三姐姐。”
熙宁似笑非笑打量她一眼,见她这身装扮,说道:“你可好,跑出去玩,算是被我逮到了吧。”
定安尴尬,解释道:“我不过听着前面祭典新奇,就出去看了看。”
“我刚才到含章殿找你,不见人,静竹姑姑也不知你到了那里去,没成想倒是在这里被我碰见了。”
熙宁轻笑说道,全然顾着定安一人,只晾着小世子在一边惴惴难安,就像是不曾有他这么人一样。
倒是定安留神着林祁,觉得他可怜,替他辩解几句:“我一个人出去不方便,也难为小世子陪着我一道,他原是不大想去的。”
定安将话题自然引到林祁身上,熙宁眼波流转,仿佛这时才发现了还有他在。她看向他,笑意清减了些:“小世子好久不见,我原以为你躲在家用功呢。”
她语气听不出好坏,林祁却像是受宠若惊,答道:“正是……不过今日父兄参礼,才让我进宫看看。”
定安听他这样小心翼翼的语气,暗叹一声,不觉撇开了眼。
熙宁却是不为所动,只淡淡道:“既如此,世子好好在宫里逛一逛,明年要及秋闱,只怕没多少时日了。”
她和他打官腔,既不出错,也不承情,客客气气仿佛两人才刚认识没几日。林祁自也是听出话中的疏离,稍有点僵硬,应起声来显得尤为不自然。
叙过这些闲话,熙宁看向定安,又亲热起来:“你无事了罢?我那儿有几个花样子,不如一同去瞧瞧。”
定安还没吱声,一旁的林小世子也看向她,眸中隐带哀求。定安起了恻隐之心,况且今日多亏着林小世子她才能见着先生,遂道:“晚上还有些国礼院的功课没做完,不如改日吧。”
熙宁倒不强求:“也好。”
定安又看了眼林小世子,给了个自求多福的眼神,找机会留下他们两个在,方才道别离去。
定安自后角门回到含章殿。路上倒是没被人认出来,甫一进右梢间,倒是见得静竹在里面做着针黹活。定安脚步略微一顿,绿芜站在里头,不住地和她使眼色。
静竹听到些声响,一抬头,见定安怏怏地站在门口,没忍住笑出来:“殿下好生俊俏,没留神倒还以为是哪家的小公子。”
定安讨饶:“姑姑就莫要打趣我了。”
静竹见她先伏小做低,也生不出气来,不觉是摇了摇头,又气又笑:“殿下也知道自己这番是僭越了?”
定安将发上的青绉纱官帽摘下来,随手搁在一边,笑吟吟的:“我错了还不成?姑姑饶我这一次,我也不过是想去见识见识外头的场面罢了。”
她先说了这些,静竹也不好再抓着不放,只略略询问了她一二,见没出大乱子,才堪堪松下一口气。
定安心里惦记着她先生,又害怕熙宁一会儿来含章殿找她,就派了人过去看看情况。闻说熙宁与林祁别后回了坤宁宫,才准备着往青云轩去了。
到时不见谢司白,只见秋韵在修剪着暖阁里的花花草草。定安道:“秋韵哥哥。”
秋韵听到声音回头,看到是定安,笑起来:“殿下今儿来得好早。”
“毕竟是轩里的大日子,我也想凑一凑热闹。”说罢定安一顿,“先生还没回来吗?”
“许还有些事耽搁着……”
他话没说完忽的停下来,定安奇怪,就听到后头有人道:“定安。”
定安回头,惊喜道:“先生。”
谢司白负手而立,仍穿着白天的那身衣服,不过站在暮色中,与下午天大明时有些区别,像是从云端雾里落了地,不再一味地曲高和寡,多少带了些烟火气。
他垂着眼眸看她,风清月白的,不见有任何的疲惫之色。秋韵行礼后自觉与身后的春日冬雪两个先退出去了。一时剩下他二人,谢司白隐带了笑,觑她一眼:“今天可玩得尽兴?”
他果然还是认出她来了。
定安得了便宜还卖乖,故意道:“不尽兴,离得太远,也没看清什么。”
谢司白轻笑一声,懒得理她,只身先进了书房。定安跟在他身后,仔细留意着他的神色,试探着问了句:“先生可是怪我胡来?”
“何必怪你?”谢司白不以为意。只是定安说着这些,他不觉又想起下午在观月台上见她的样子,那时离得远,她身边另有一些人在,看得不是很仔细,仅是远远照见她穿着身不合体的云肩贴里,越发衬得瘦瘦小小,倒像谁家的小孩偷穿大人的衣服似的。
思及此,谢司白抬眼看她:“你若是想看,同我一早说就是。由着我来安排,倒免得横生枝节。”
定安听着这话就像得了什么承诺,很是开心,面上也不掩饰,托着脸,笑意盈盈地望着他:“说话算话?”
谢司白头也不抬:“我几时骗过你?”
定安兀自笑着,有一搭没一搭点着案上燃了一半落下的香灰。半晌她转了话题:“我倒还有一事要说。”
“何事?”
谢司白这几日忙着,宫中发生的事一概不知情,定安一一讲与他听。事无巨细,谢司白听得认真。
语毕,定安并不出声,端看着谢司白,先等他发话。谢司白闲闲扫她一眼:“怎么不说了?你如何看?”
“弟子愚见,不敢在先生面前班门弄斧。”她这时倒谦虚起来。
谢司白知她不过是托词,话中有话罢了。他道:“说就是,若有什么不对我再指正。”
定安得了这话,方才道:“静妃娘娘在后宫自来是头一个的,连皇后也比不得她,就算是一家子,也没道理这当头找个人来替自己分宠,所以我觉得……”
定安这话条理清晰,思路明见。谢司白不觉多了几分欣赏:“觉得什么?”
“林家表面上如日中天,实则已经开始走下坡路了。”定安说这话时无不嘲讽,“登了顶,可不就该往下走。她林家仗着恩宠好了这些年,君恩寡淡是大忌,也因此静妃才会不顾体面搞出这为人耻笑的戏码来,毕竟多一份恩宠,林家才多一样保证。”
“所言有理。”谢司白垂眸看她,不动声色,却是饶有意味,“还看出什么?”
“不过就这些了。”定安想了想,不是很确定的补了句,“还有一样是我的猜想,照理说林家这些年应该也掌了不少实权,就算君恩不再也没必要突然闹出这么大的阵仗,这样行事,可见是着急了,至于为何着急……”
她
一顿,抬眼对上谢司白,眸中通透明澈:“或许是外头发生了一些我不知道的事,为了避免东窗事发被父皇厌弃,才慌不择路出此下策。”
她说完,谢司白却只是静静望着她,并不言语。定安被他看着慌了,笑道:“可是我说错了?”
“不。”谢司白淡淡道,“你说得在理。就是秋韵他们也不及你所思一二。”
定安头一遭得了如此高的评价,高兴得不知如何是好,只道:“先生谬赞了。”
“唯一可惜的是你被深拘宫中,不得外出,否则不止这点造诣。”谢司白转着手里的杯盏,语气中有着淡淡的遗憾。定安才智不下男子,缺的只是见识,若是男儿身,只怕早有一番功绩。
定安捧着脸:“先生再夸我,我就要飘得下不来了。”
谢司白觉得好笑:“我说的是实话,你如何就先受不起了。”
玩笑归玩笑,谢司白将茶盏放下,敛神道:“你猜的确实没错,昔年中山王曾留过一些线索给我,林家在外恶名昭著,做得全是偷天换日的事,光我查到的就不止一件,只是林咸从不自己出面,底下转了几道,要直接找到他的证据并不容易。”
为了避免打草惊蛇,他这些年才假装偃旗息鼓举兵不动,为的不过是有朝一日釜底抽薪。
定安这才理解了些谢司白的心思:“所以先生才同我说时机不到?”
谢司白点头,稍移开目光,望向庑廊外的丛丛竹林:“他能到今天的位置,不光靠着媚上欺下,若是我们先耐不住性子轻举妄动,只能是因小失大。”
定安怔怔:“那这一次……”
“林家近来确实动向有异,暗中不知在填补着什么,但我还没能查到。”谢司白道,“他们搞了这么大声势迎新人入宫,确实有你说的那一层意思。”
定安默默想着,没有说话。
“宫中凶险,你现在看到的还只是浮面一角,还记得我上次同你说过的话?”谢司白说着重又看向定安,眸中深不见底,漆黑一片,“先顾全好你自己,旁的倒在其次。”
定安不甘心被这样小看:“可是先生也曾说过,要我帮你……”
“那也得留着命才能来帮我。”谢司白不容分说地打断她的话
。定安还是头一遭见他这么强势。这些年她是过得风平浪静,其实多少明枪暗箭都被谢司白替她筹谋着挡了去,只是他从未说过罢了。
定安不觉是退后一步,怏怏应了声:“是。”
“至于那位才人的事,你最好不要插手其中。”谢司白接着道,“我好不容易才把你摘出来,你自己别再跳进去。”
定安嘴唇翕动,却没有出声。
谢司白转眸瞧她,悉知她心意:“怎么?”
定安喃喃:“那位才人娘娘心底单纯,我不过觉着她有点可怜罢了。”最不想争斗的人被迫卷入这些尔虞我诈中,都是身不由己的棋子。
谢司白盯着她看了一会儿,方是抬起眼帘:“你自己注意着分寸就是。”
他这话已是默许,定安闻言露出些许笑意,眉眼弯弯道:“先生放心,我自有打算,保准不让您替我为难。”
谢司白略感无可奈何。现在这么说,出了事又是另一番境况。
他没再继续这茬,只是冷不丁转了话,问她:“你有什么想要的东西?”
定安一愣:“好端端怎么这样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