片刻安静。
游仙女扭头看她，游仙蓁神色奇异：“我只是，有些不太好的预感。”
游仙女蹙眉：“关于酆都的？”
游妹摇头：“不是，是关于我的。”
“我不太会长期预判，但是短期还是比较准的。”何止是准，简直是百发百中。
“我就是觉得，我可能，救完这一波，就要回去了。”
游仙女心头一揪：“别操心这些有的没的。”
“还没到你非得献身才能挽救的地步呢。”
“我献身什么？”游仙蓁失笑，“我又不是治愈型天赋。”
游仙女缄口不言，脸色忽然变的很差。
游仙蓁笑容渐渐消失：“怎么了，发生了什么我不知道的事情吗？”
游仙女沉默了很久：“我不太好说。”
“但是，可能，有些事情的逻辑确实和我们想的不太一样。”
远处，噩梦岛泅水过来，游仙蓁很快的和他沟通了一下，关于游仙子给出的办法。
从没见过岛哥这么忧愁过，他一向是个没心没肺的艺术家形象：“逻辑可行。”
“但是，”他挑剔地看看游仙子这小身板，“这崽是我看着长大的。”
“他确实很行，未来不可限量，但是，现在他才十六啊。”
就算未来能威震宇宙海，那也是盛年期的事情呀。
“而且，这操作，要清洗酆都的记忆，就得近身吧。”噩梦岛指着黑湖中央那团爆炸的毛球，“你觉得游仙子的天赋，行吗？”
不行，精神系是群攻能手。
但不太适合贴身肉搏。
“我陪他进去。”游仙蓁低声说，将宝书掏出来。
噩梦岛看她的眼神奇异：“虽然你现在不人不鬼吧，但是……”
游仙蓁勾住岛哥的肩膀，笑容淡淡：“别怕。”
“真正的我，已经快六岁了，就算我真折进去了。”
“还有另一个我呢，是吧，我有再生外挂。”
失控状态的酆都之心，爆炸开来的不仅是他收纳过的亡魂，炸开的还有无数记忆。
活人在行走坐卧，任何行动状态下，都会有微量的记忆泄露，游仙子最清楚不过，但记忆泄露到酆都之心这种地步的，他还真是第一次见。
但是，这些记忆——
小哥哥眉头越皱越深，“妹崽，你来。”
“哎！”游仙蓁乐颠颠地跑了过来，丝毫不觉得二十多岁一人被未年成吆五喝六有啥不对。
噩梦岛：“……”
游仙女也摇摇头，她总这样。
“我接受到的记忆。”他指着手中荧蓝色的光团，“怎么都是和你有关的。”
游仙蓁死猪不怕开水烫：“我就说了嘛，酆都是因为我还活着，才炸毛的。”
游仙子更奇怪了：“你不是说，你和它感情很深嘛？”
游仙蓁吸口气：“……这可能，就是城市之心和人类，逻辑不一样的地方吧。”
她一直在听着酆都之心的心音。
听到的这些话，如跗骨之蛆般，冰透了人心。
【为什么……怎么会？】
【宇宙海间为何会有比死亡更有威慑力的规律？】
【活人不能死第二次，投胎也是……说不准的事情。】
【我很想念她】
【但她已经死了，死在三百年前，我早就明白】
【穿透时间的人，不配被冥府回收灵魂】
【我从不想回头看她，哪怕我很想她，是她教会了我，死亡真正的意义】
【我没有疯，疯的是孟秦先】
【我也许不知道所有，但我未来终究会知道一切】
【死亡不可战胜，死亡不容挑衅】
【我的存在，是捍卫亡者唯一的尊严】
游仙蓁感到一阵悲伤袭上心头。
毛团子想的一点错都没有。
你说，死亡和时间，到底哪个才是至高的规律呢？
他坚定着死亡信条，兢兢业业操劳数百年，镇守冥国。才不会因为一个深情故人的复活，而产生什么喜悦之情。
他会惶恐，会发自内心的恐惧和愤怒。
看到一个“死人”复活，意味着一个最可怕的可能性，他之前所有做过的事情，可能都是有另一面的，他长久以来坚持的，可能是错的。
死亡并非不可逾越。
时间可以将死神踩在脚下。
这样，你让酆都这颗死神之心，如何接受？
游仙蓁的存在，动摇了酆都之心的价值观，打碎了他三百年事业和心血的地基。
我怎么可能怪他呢。游仙蓁望着毛团子。
如果他随随便便就接受了这个事实，那他就成了一个软弱、情感丰富的活人。
城市之心不能这样，就因为他足够坚定，他属性特殊，他才会有此一劫。
死亡确实不可挑战。
时间只是在捉弄人而已。
仙女说的对，城市之心和人类，从来都不是一个物种，所以，从不会用同一种思维逻辑去思考。
第113章 归处即来处
游仙女陪着游仙蓁一起往黑湖深处走去。
游仙子看不到仙女, 却一意孤行，要走在妹崽前面。
“不行, 我是哥哥。”他嘴硬的很。
游仙蓁哭笑不得, “你是我几年后的哥哥, 现在按照寿数算, 我比你大。”
游仙子：“那也不行。”
好吧。游仙蓁看了看前方越发凶猛的焚风, 犹豫片刻，将宝书整本掏出了出来，撕掉第一页, 点燃在火把上, 递给游仙子：“喏，开道吧。”
游仙子惊疑不定：“这书是什么？”
“之前你领着我来鬼见愁, 我就发现了, 烧了书页，就神鬼不侵。好东西啊。”
游仙蓁看着残破的书本，笑容有些心疼又有些骄傲：“这是，传授我信仰的东西。”
游仙子一顿, “那你撕了……”撕没了怎么办？
游仙蓁心中泛着一股淡淡的明悟, “那就，当舍生取义吧。”
“我的信仰本来就是服务于人民的。”
“放心啦，我早就背下来了，信仰这回事，不是非要对着书念才有诚意的。”
游仙子：“……”我担心它不够烧。
游仙女意味深长地看了她一眼：“我自己，你别犯傻啊。”
游仙蓁不为所动：“什么叫犯傻, 为主要目的牺牲次要，这算是社会主义的精髓之一。”
前面游仙子开始艰难跋涉，两个“游仙蓁”在后面走着，男人笑意讥讽：“是吗？我不太懂你那劳什子的信仰。”
“我只是觉得，你别到了最后，书烧光了不说，还要放血就成。”
游仙蓁摸摸鼻子，没说话。
望山跑死马。
明明眼睛就能看见毛团子的方位，却走了半天，也感觉不到靠近。
书页撕了一张又一张。
游仙子数次欲言又止，但越靠近中心，他发现书页烧的越快，火焰发出热量，照的他浑身暖洋洋的，但他还是在担心。
终于，在最后一页烧完时，还是没走到【地府】面前，远远的十米，仿佛第十八层地狱。游仙子怅然若失，他从没觉得自己的天赋，如此不堪大用过。
“怎么办现在。”他失落的问。
游仙蓁掏出短刀，想了想，担心左手掺杂有阳副城主的天赋，会有不明影响，便选择了右手，放了点血，涂在纱布上，又将纱布缠在火把上。
顿时，火焰熊熊膨胀，映亮了一整片星空。
游仙子震惊地望着她。
“你、你你你……”
你是人是鬼啊。
游仙女看不下去了，夺过火把往前走。
鲜血珍贵，留游仙子这傻货在这里发呆，又是白烧一阵子！
害！我不心疼别人，我心疼“我自己”！
游仙子眼珠子脱框！
他目送着火把，“自己”浮在空中，往前走了！
我靠！刚才发生了什么？
撞鬼了？
……
好吧，此处是冥府，这儿不撞鬼哪儿撞鬼？
燃烧的血液气味独特，酆都之心转过头来。
三人已经走到了跟前。
乍一对视，游仙蓁吓得汗毛差点炸开。
“我靠，团子你别看我！”
“我死了我死了你别回头！”游仙蓁刷的躲在游仙子背后，多年养成的习惯，有了事，老哥挡在前面。
游仙子有些骄傲地挺起小胸脯。
二百多年没见，毛团子已经和印象中别无二致了，他眼神幽深，毛团团的体积似乎长大了一些，胖嘟嘟的，一双金色瞳孔明明黑夜却凝成了竖曈，惊恐又警惕。
他盯着游仙蓁看了许久，目光深沉，似乎含着某种令人流泪的东西。
憋了半天，才说了一句：“原来，真的是你。”
游仙子紧张地不行，面对母城之心的压力强过登天，他之前冒失失怼拜占庭之心时，也没这么紧张：“母城，我妹妹可能性格有些毛躁，如果之前确实有得罪了您。”
“劳烦您多包涵。”
这是小哥哥，人生中第一次，完全带入兄长的身份，保护妹妹。
他说的紧张又没有底，听话音，就能感觉到紧绷。
“哥？”游仙蓁惊讶道，被他一把摁回身后，“你别出来！”
酆都之心似乎嗤笑了一声。
按照城市意志的年龄算，他现在刚进入少年期没多久，顶多人类十一二，发出这种笑声，就倍感违和。
游仙蓁：“哦豁，团子，你会冷笑了。”
酆都之心暴躁道：“你闭嘴，别说话！”
“我就不，想你好多年了，我上次走之前，最放心不下的，就是你了。”
“你个冥府都不愿回收的灵魂，谈什么生死。”
“不是不愿意，是你一直找不到我的灵魂吧，大佬。”
“宇宙海间，没有地府找不到的魂灵。”
“但我现在，确实好好站着啊。”
“……”毛团子绷着脸，不想说话，严肃刻板的模样，倒真叫人陌生。
游仙蓁感慨地望着他。
长大了。
我家主城之心，他真是长大了。
他会装大人了。
“你的猜测是对的，我上次的消失，确实算是一种‘结束’了。”她服软道，心中没甚不平。对生我养我的母城，服个软，有什么大不了的啦，我连命都能给他。
酆都瞳孔收缩的更厉害了。
游仙子担忧地望着天空，似乎随着妹崽每一句，空中的黑风更盛。
“但是，团子，崽，母城。”
“我之前根本不算是真正意义上的活着啊。”
“那么上次的结束，就不叫死亡，对不对？”游仙子小心翼翼的给他掰扯概念。
酆都连冷笑都不想给她。
他记得幼年时蒙她教导的所有恩情，却更记得三百年来，自己一步步走得千辛万苦。
我对死亡亡灵的每一次回收和处理，都在铭记着，绝对不能后退的时光。
死亡和时间，本就是不共戴天的事情。
死亡，是斩断时光的利刃。
见他不说话，游仙蓁和游仙女对视一眼，同时叹了口气。
“母城，”游妹认真的说，“我相信您的睿智和严酷。”
“您并不是真的失去理智了对吗？”
酆都之心死死盯着她，并不想让泪水落下来
“你是听心者。”你的一切，我都记得。
“早就听到了吧，我没疯，被刺激疯了的，该是孟秦先。”
“那您这是，”游仙蓁指了指空中鬼潮，“定期给囚犯放风吗？”
酆都冷淡回答：“我只是，需要想一想而已。”
“亡魂的声音太多，影响我思考。”
游仙蓁：“……”
她心头一酸。
别人不知道【地府】的压力负荷，身为游仙子的家属，她不会不知道。
“那如果，你将我回收了，也成功了，是不是就能解开你的疑惑了呢？”游仙蓁垂眸，语出惊人。
“什么？！”游仙子头皮发炸。
游仙女没说话，关键时刻，他从来都是全力支持另一个自己的。
片刻死寂。
血丝从黄金色的瞳孔中沁出来，酆都之心盯住她：“你知道，自己在说什么吗？”
活人走进【地府】，你是在当过家家吗？！
游仙蓁无所谓的摊手：“反正，我身上的时间轨迹乱七八糟，也确实不该是此时此刻出现在此地的人。”
“你也说了，看见我就脑子乱，想不通。”
“那就不想了，将桌子推翻就行。”
酆都瞪眼看着她。
又看了熟悉的毛团子生气，游仙蓁有些怀念，背过手拉住小仙子的爪子，在他掌心里写字：
【待会，我走了之后，你记得趁虚而入，抓住母城之心愣神的空当，侵入他的思维，听到没？】
游仙子眼珠通红，嘴唇发颤：“什么叫，你走了之后？”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