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您的安慰，着实令人印象深刻。”
“不是安慰。”判官眼神冷淡，却带着一丝奇怪的熟悉感，青白的脸色配着黑色高帽，真的和阎罗判官像只差一只判官笔了。
“你是市长团储备，酆都之心同样吞噬了你的部分灵魂，享受长久的寿命之余，你也有义务保证自己的灵魂、心境稳定，不要给【地府】带来麻烦。”
“消解自己的烦恼，以后要加强这方面本事。”
“再一再二，没有再三。”
男人冷酷道。
他这是提醒我，别三天两头把自己的矫情心思掏出来，让别人开解呢。
游仙蓁有些尴尬。
她对自己的情绪排解能力还是有自信的。
但此刻，一来，她和孟秦先关系不一般，乍一相见有些别扭，不如聊点别的话题。
二来，此次的情绪源头是三百年的穿越，这种等级的事情，游仙蓁不觉得这辈子能遇见第二次。
所以，不会有再二再三啦。
她挠挠脸，“您说得对，我谨记。”
判官点头，没说话。
沉默在两人之间蔓延。
判官盯着她的头顶发旋，没有出言让她离开。
想着之前宋野子的话，游仙蓁心中一动，慢吞吞问：“大佬，我能问您些私事吗？”
判官面无表情：“不能。”
游仙蓁：“……”
“以和孟市长发生过肉/体关系的身份，也不能问吗？”
判官似乎嘴角抽搐了一下，但细看，又没有：“你不是。”
游仙蓁笑眯眯：“什么？”
判官：“孟秦先认为你是爱人。”
“不是床伴。”
游仙蓁嘿嘿笑：“噢。”
“所以可以问吗？”
判官：“……”
“有屁快放。”
游仙蓁靠近他一步，选择相信自己的预感。
“我想请问您，在您治理酆都的过程中，肯定遭遇过无数艰难险阻。”
“我不过蜻蜓点水地过了几年倒退的时光，便已然觉得沉重不堪。”
“您是怎么坚持过来的呢？”
判官没立刻回答，眼底似乎闪过一丝波澜。
“因为你现在没有责任。”
“当一个人，真正开始背负责任时，他能克服一切。”
“酆都是我的责任，不是你的。”
“年轻的心是鲜红跳动又脆弱的，成熟的心是无坚不摧而沉重的。”
“时光会让人沧桑衰老，也会让人坚忍不拔。”
“包括帝都的覆灭吗？您难过吗？”
“包括，难过。”
“包括最开始酆都市长团多轮惨死，独留您一人面对地府吗？”
“包括，劫难赋予人的财富，只有扛过之后才会明白。”
熟悉的心疼感漫上肺腑。
游仙蓁心头发酸。
“听您用很冷静的语气，来描述这些，真的让人心情复杂。”
判官不为所动，他垂下眼睑：“有话直说。”
“我很内疚，催生了您的这种改变。”
“自恋是病，少给自己贴金。我的选择一步步，都是凭借自己的意志。”
“我明白，但我对自己是促成原因之一，感到深重歉意。”
“当年的你，给了我一个宏伟远大的梦想，让我知道了我的极限在哪里，这叫野望。”
“果然，有野心受过罪却从不说我很疼的男人，最有魅力了。”
判官：“……”
“什么？”
游仙蓁摊手，“字面意思啦。”
“表达一下对您的爱慕和欣赏，也很希望您能从一个纯粹理性的角度，说一下对我的感觉。”
判官眼角一抽：“……”
她是不是发现什么了？
“我是孟秦先的理性人格，你指望我来分析‘感情’？”
“游仙子揍你太多，脑子打傻了吗？”他冷冰冰道。
游仙蓁笑容尴尬中夹着些苦涩，一面却又用余光偷偷瞄着判官：“我很自信对他的了解，他孤僻桀骜的一面、冷漠寡恩的一面、热情偏激的一面，我都知道。”
“但是，刚才说的这些，其实都是你们，你们分神所代表的的性格。我最不了解，反而是现在的孟秦先。”
“以后一步步做了市长团，必然要长久共事，来来往往不在话下。我和他还有难言的床笫情分，说不准聊得好了，又会滚到床上去。”
“我很迫切的希望，能对他此刻的状态，有些准确的认识。”
这么劲爆的对话，判官还是那张扑克脸，说话快速而又一针见血，仿佛准备了千百遍。
“他爱你。”
游仙蓁失笑：“我也爱他，从没变过。”
判官神色缓和，“但他也爱酆都。”
游仙蓁：“我同样。”
“来往一趟三百年，我最高兴的事情，就是他真切的对酆都产生了感情。”
“值得吗？酆都是座值得的城市，对吗？”
判官神情松动，片刻后回答：“是，她值得。”
游仙蓁歪头望着他，似乎在端详判官的面容。
依然是青年孟秦先的样貌，从接手酆都之心那一刻，他把灵魂交给了地府，面容便永远凝固在了最俊美的时候。
游仙蓁捏捏眉心，忽然笑起来，走上前，给了他一个浅浅的拥抱。
判官似乎想立刻回抱住她，却身体紧绷，忍住了。
“你做什么？”
“非礼市长分神吗？”
游仙蓁松开他，很有礼貌，低头欠身准备告退。
“觉得您了这么久，实在累得慌。”
“秦先哥，孟市长。”
“你可能忘了，我是见过判官分神的，没去扬州前，虽然时间很短，但我印象深刻。”
“而且，我的预感很灵，百发百中。”
“刚一见面我就觉得，你不是分神。”你就是他。
判官，啊不孟秦先僵在原地，脸色诡谲，似乎很想反驳又似乎很兴奋她认了出来。
游仙蓁憋笑，顺着他的毛摸：
“如您所愿，您是判官分神。”
“我想问的您都回答了，还很体恤我之前矫情的尴尬。”
“足够了，真的足够了，我真是不能更爱您了。”
孟秦先呼吸一顿，刚想说话，就见游仙蓁欢快地挥手离开，“招魂仪式见~亲爱的市长大人~”
“感谢您一番苦心开解，我会好好思考，如何报答您的！”
孟秦先：“……”
市长默默看着她跑远。
什么报答啊。
今晚留下就行啊。
第120章 后记5 何处不青山
随着招魂仪式的排练，游仙蓁发现，自己越发记不起来游仙女了。
最开始，是忘记了他的所作所为。
后来，是他的性格特征开始渐渐淡忘。
最后，在今天傍晚散场后，游仙蓁发觉，自己有些记不起仙女的模样了。
同方阵的小姐姐们呼朋唤友离去，游仙蓁失落地坐在祭台上，前面就是地狱广场，当年历史中，自己受封一区噩梦岛区长时，游仙女就站在人群中，微笑欣慰地为自己鼓掌。
但是，我当时，是什么情绪来着?
游仙蓁捂住脸，她发现，自己无法抵抗这种遗忘。
回家时，噩梦岛又是一长条，懒洋洋地晒星星，看见她回来招手:“呦!妹崽!我今天去开区心会，孟秦先说游仙子应该快回来了。”
“好啊。”游仙蓁有些疲惫，仍然微笑道:“听说老哥这次，收获颇丰。”
噩梦岛跳下来，十几米高也不变个形，蹲下来摸摸妹崽的头:“怎么了。我感觉你有些伤感。”
头顶的巨掌并不温暖，却带着人类比拟不了的沉稳。
游妹抬头看他:“岛哥，我问你，你还记得另一个我吗?”
近日来不断加速的遗忘，让她开始怀疑自己的精神问题。
噩梦岛一愣，“什么意思?"
游仙蓁耐心说:“我是说，你还记得，三百年前，酆都伊始，担任酆都城际外贸领头人的游仙女吗?”
噩梦岛盯了她一会，才慢吞吞说:"我之前就想告诉你。”
"你的梦境中，有很多逻辑不能接洽的内容，我听到过游仙女这个名字。”
“那听起来仿佛，你把他当成了另一个人。”
“但事实时，你晓得，缄默人系统记录着真实的历史，和外边教科书可能有很多不同，我负责任地说，当时担纲商务部的人，是你。”
游仙蓁如遭雷击。
噩梦岛还在说:"是的，我的印象中，你为了行事方便，用了游仙女的假名。”
“挂在商务部。
“这是我的记忆。”
他停下，望着游妹苍白的脸色，眯起眼睛:"你这表情，看起来很有故事。”
“何止是很有故事。”游仙蓁喃喃道，巨大的悲伤笼罩心脏，她简直要站立不稳:“我怀疑自己得了精神分裂症。”
“怎么会……”
噩梦岛再说了什么，她都没听进去，恍惚走进屋里，脑海中全是废墟城初见，游仙女那句振聋发聩的话。
“我就是你啊，你的另一面。”
屋里空荡荡的，游仙子尚未归来，游仙蓁靠在墙上，坐立不安。
当晚，回来这么天以来，第一天，她的梦境里没有了游仙女这个人，相反，梦境里光怪陆离。
她竟然梦见了撒加城时的汪圈圈。
梦见了孟秦先和火锅队在地牢里，威逼利诱汪市长归降的景象。
汪市长状若疯狂的申辩，渴望和疯癫两种神情在他脸上来回重复。
这次，游仙蓁作为旁观者，听到了孟秦先一句闻所未闻的心声。
“可笑的表演。”
“只是一个人格的多面，竟然是被下属娇惯成了分裂症的说法。
"不过是，在责任压抑下的一种另类释放，竟需要一个精神分裂症的说法来掩盖自己无法圆融消化情绪的懦弱。如此浅薄的忍耐力，难当大任。”
“什么双重人格，假话。”
看着汪圈圈的两个人格切换，孟秦先心中冷淡道。
游仙蓁:“……”
花擦!事发当时，我肯定是被汪圈圈吸引走了全部注意力!
市长的心理活动，竟然这么精彩!
……
哦也对，大佬您自己就是多面人格专业户，很有资格diss别人。
她安静的又看了一遍汪圈圈的精分表演，若有所思。
最后落在地面上，被自己撕掉的书页上。
那是一段，资本主义和社会主义的辩证共生关系。
“两者本是对立统一的关系。”
"社会主义的稳步发展，离不开资本主义对世界数百年探索的经验积累。”
“两者脱胎共生，各自代表不同阶级，却往往长期共处。”
旁边还有一句她自己小时候的注释，歪歪扭扭的初中生字体:
“对!狗资本虽然恶臭!但它确实也是我大社会主义的发源，也是人类历史的宝贵财富! "
“剁他一脚，但还是要给个公正的说法!”
游仙蓁……
她抬起头，透过地牢的窗户，看见了浩瀚星海，仿佛在看黄金年代，人类的群星闪耀之时。
你更了解“他”了吗?
是的。
感谢“他”吗?
当然。
觉得两者，是什么关系呢?
承前启后，继往开来。
在这一刻，梦境深处想开的一刻，游仙蓁亲眼看着，游仙女俊逸高挑的身影终于走远了，只剩下了一个印在纸面上的名字。
那是缄默人的专用纸，背后有个注释:游仙蓁曾用名。
她捂住脸，心潮起伏间，思绪如怒海狂涛。
>>>>>>
中元节当日晚二十点。
游仙蓁见到了久违的汪圈圈市长，他还是那副苍白跌丽的模样，不过眼神间没了过往的崩溃疯狂。
台上哥哥姐姐们统一黑衣白长袖，衣袂飘飘，在黄昏中翩然起舞。
游仙蓁跳的很用心。
因为她是小分队队长，顶在第一排,打眼得很。
主持的孟市长眼光一丝都没有落在她身上。
礼毕声落，舞完一曲《敬亡者》，撒加区的原著民齐齐跪下祈祷。
广场地面上涌上来无数黑影，浩大宇宙间起了风，无数亡者顺着至亲的爱与思念，从渺远的边疆返回故里。
黄昏微弱的光线，被漫天幽魂遮了严严实实。
生人哭泣的面容和亡者懵然无感的脸交织在一起，看得人感叹丛生。
死了就是死了。
见他，也只是了却活人的残念。
仪式子时结束，轮到志愿者祝词。
游仙蓁整理小裙子，下一个就是自己了，得保持好仪态!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