游仙蓁没立刻回答。
“很难受吧，一面不死心地怀着期待，一面又不愿意改变现状。”
“什么现状你知道什么现状？！”孟秦先低吼道，指着自己没长好的断腿，“我的天赋是我的错吗？这是我能选的吗？”
“他们拿我做实验，测试阴属性的爆发力，这是我能控制的吗？”
“我是个活人，却成了阴间力量的代表，你以为我真的想吗？”
“我为什么待在这里啊！你以为我真的出不去吗？！”
他双眼通红，脸颊肌肉抽动着，五官扭曲：
“这些人，这些狱卒，我捏碎他们轻而易举，普通的活人对我来说比捏死蚂蚁还容易。”
“就那么稀薄的一缕阴气，我伸手就能取来，北方天牢对我而言，根本不存在。”
“但我为什么一直不走，不去改变你所谓的现状？！”
“因为我知道帝都养我长大不容易，我不想给她添麻烦你明白吗！”
“这是我的母城，生我养我的地方！”他咬牙切齿道，两行眼泪流了下来。
游仙蓁怜惜地望着他。
他是孟秦先，但他又不是三百年后的孟秦先。
没人一生下来就是意志坚定，从不彷徨的。
英雄也会有一段晦暗不见天日、所有希望都被泥沼淹没的时光。
我暗恋的豪杰啊，很荣幸，我能参与你最艰难的人生。
“近前来。”她挥挥手。
孟秦先站着没动，冷漠地望着她。。
“好吧，你不动我动。”游仙蓁从小窗户里费劲地伸出手来，抻着，摸到了孟秦先的脸，帮他擦眼泪。
女孩子的手并不算柔软，攻城生涯让她长了一手老茧，粗糙带着点微痒。
但，这依旧是孟秦先一生中，第一次被女性温柔地对待。
他浑身一颤，想要后退一步，却被又黄又暴力的游仙蓁扯住脸颊肉，“想跑？擦完再说。”
孟秦先脸都被扯歪了！
什么粉粉红红的旖旎情思都没啦！
这女的脑子有病！
游仙蓁好好擦干净他，露出缩小版孟市长帅到惊天动地的脸，“好啦，多帅。”
“我理解你对帝都的心情，但是，你使错劲儿了，钻进死胡同啦。”
“为母城好，一来可以像你这样，想尽方法压抑自己不受控的天赋。”
“二来，你还可以努力训练他，让他为母城所用啊，对不对。”
孟秦先一愣，眼泪挂在睫毛上的样子，可爱死了。
见他这样，游仙蓁心都软了，捏了一把他的小脸蛋，“小傻瓜。”
“好啦，”她温柔地说：“我保证，不再把你当成他，行吗？”
“赶快想办法为母城效力吧，救救你自己。”也救救你的母城。
帝都，很快就要崩塌了。
在这最后的辉煌时刻，孟秦先，你一定要努力发出自己的光啊。
第94章
帝都攻城手的制服十分古朴, 宽肩广袖，窄腰长衫, 美丽之余也代表着不实用。
帮孟秦先拍拍肩头不存在的灰尘, 游仙蓁欣赏眼前少年，想在看一块绝世美玉。
人颜如玉, 风采斐然。
孟秦先脸颊微红, 不自在的别开头：“有什么可看的。”
“我还是我。”
游仙蓁露出笑容，调侃道：“看我三个月的成果啊。”
“这套衣服, 可是我连续和狱卒吵了几十次架, 才换来的机会啊。”
“好好把握，年轻人，说服帝都那群老顽固放你出来，不容易啊。”
“哇, ”游妹没忍住靠近孟秦先, 搂住他结实细窄的腰身, “秦先真是长大了，”她又比了比两人的身高差, “有一七五了吧？”
孟秦先一口气差点没倒上来。
这种母爱如山的感觉是怎么回事？
“我是成年人了。”他不悦地推开游仙蓁，尖刻地回答：“少拿看小崽子的眼神看我。”话落, 他又有些懊恼, 怎么总也控制不住情绪。
游仙蓁不以为忤，勾住他肩膀，脏兮兮的脸上笑容灿烂：“我也是成年人啦。”
“但是我有哥哥在的时候，我还是小崽子呀。”
“成年人不仅要会装模作样, 还要会随机切换各种状态。”
“现在我是姐姐，你可以撒娇呀。”
孟秦先：“……”
小市长红着脸：“滚！”
狱卒引着两人前往烈士塔。
一路上，孟秦先专注地望着窗外，看着这座他熟悉又陌生的城市。
年轻的狱卒有一搭没一搭的唠嗑：“小哥，恭喜啊，得见天日。”
孟秦先回神，脸色阴下来，没说话。
游仙蓁代他回答：“大哥说的是，大喜事啊。”
“我家秦先脸皮薄脾气臭，一直惦记着母城，不肯说啊。”
“市长团终于松口了，他这是高兴的说不出话来呢。”
孟秦先面目扭曲：“……”
谁他么高兴的说不出话来？
游仙蓁你丫有种！
“不是市长团啊。”另一个老狱卒也来凑热闹，“是商务司的一位新大佬。”
“娱乐小报都炒疯了，说商务司慧眼识英雄，给天牢重犯改过自新的机会。”
“这小半年，新大佬大刀阔斧，改革了帝都许多产业。”
“哗啦啦的财源滚滚来啊。”
帝都不是市长团执政吗？
什么时候让“商人背景”的政客掺和大头了？
游仙蓁挑眉，“大哥，新大佬是谁啊？我得带秦先好好谢谢他。”说着，她拍了一下孟秦先，使眼色。
孟秦先眯眼，心中细细思量。
他一直知晓，自己能被从天牢提出来，一是游仙蓁连续不断地据理力争，通过狱卒向上传达了各种孟秦先天赋的益处，二则是，上面一定有人力排众议，愿意来保他出来。
政治博弈层面上，不会有人平白无故对谁好。
孟秦先需要搞清，是谁在保他，他才能考虑后面如何报恩，以及思索清楚这人想利用他达到什么目的。
老狱卒抓抓头发，指着游仙蓁：“好像，是个年轻人。”
“和你同姓。”
游仙蓁一怔。
一个可怕的猜测涌上心头。
不会吧……
孟秦先一直保持着警惕，像一头蓄势待发的豹子，静静窥伺着，他们在商务司下车，早早就有人在大门口等着了，他正准备一个不对，就启用天赋，不说别的，至少要保住他和游仙蓁的生命安全，谁知，游仙蓁这个死女子，上去就对着迎接的人飞起一脚——
孟秦先一惊！
“卧槽我就知道是你！”游仙蓁愤愤不平道。
“好久不见，小仙蓁还是这么热情啊。”
游仙女身法灵活地躲开，两人三分钟内面不改色对打一百回合，飞沙走石。
围观群众孟秦先：“……”
他惊悚地发现，这俩人面目，几乎一模一样！是双胞胎也做不到的古怪相似感！
仿佛“世上如果有个母的孟秦先那她一定长这样”的诡异感！
寒气爬上孟秦先的背脊，他阴森地盯着游仙蓁。
此刻，小市长开始怀疑，从头到尾的一切，都是游家人的阴谋，什么善意什么光辉未来，都是假的，他们是要利用他的天赋，搞事情！
游仙蓁对恶意非常敏感，她脖子一缩，赶紧停下来：“市长市长，我真不知道保你出来的大佬是这丫。”
“我说了，别叫我市长。”孟秦先黑着脸，阴仄仄说。
游仙女眯眼，意味深长道：“初次见面，孟市长你好啊。”
孟秦先像个锯嘴葫芦，完全装没听见。
游仙蓁使眼色：【怎么解释？难道和他说这是过去这是历史？】
游仙女楚楚可怜：【小仙蓁不愿意承认我的存在吗？】
游仙蓁搓鸡皮疙瘩：【说人话！】
游仙女得意洋洋：【我要做哥哥！】
游仙蓁瞪眼：【你丫想屁吃！】
游仙女比了比两人的身高差，满脸骄傲欠揍。
游仙蓁：【……】日了。
她咬着牙根，笑容满面介绍道：“这位，是我哥哥。”
“我俩关系历来不和，我是真不知道，他这段时间搞得幺蛾子。”
孟秦先死板板回答：“哦。”
游仙蓁有些委屈：“天地良心，我真没别的阴谋啊。”
孟秦先眼皮子都不想给她：“哦。”
此刻，一只游仙女发出冷笑。
他冷笑什么？
他最看不得有谁欺负游仙蓁。
不收拾丫的，还真以为自己是三百年后威震宇宙海的酆都市长啊。
“孟市长思路奇特啊，就这么冷淡轻慢对待自己的恩人吗？”
他抽出一沓厚厚的信纸，上面满满都是游仙蓁的字迹，记满了她苦口婆心的劝说：“我家小仙蓁可是为你谋划了上百年的职业生涯，就差指天画地起誓你对帝都有大用了。”
“你就这样对待掏心掏肺爱你的人？”
爱我的人？
孟秦先手指一抖，心湖掀起滔天巨浪。
他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如此激动。
但就是像条被炸窝的鱼，被游仙女的话燥的浑身发热，他赶快咬紧牙关，忍住发抖。
不能，不能被她看出来我脸红了。
小市长紧紧绷着，严肃地想，耳朵通红。
什么阴谋什么诡计，此刻都飞到九霄云外了。
‘呀！’游仙蓁戳游仙女一肘子。‘换话题换话题，臊人家小年轻干嘛？’
‘好吧。’游仙女对另一个自己那是无条件溺爱，撩撩头发：“保你出来，自然是有用的。”
“你天赋特殊，用在刑罚典狱上，事半功倍。”
“宇宙海出了个酆都，人类的旅途就再也不是以死亡为终点了。”
“死后的亡灵之旅才是亿亿万年，而你的天赋，能将施加在脱壳灵魂上的折磨，增大一万倍。”
孟秦先蹙眉，不知道领会游仙女的话没有。
游仙蓁机警地盯着他：“你什么意思？”
“不相信帝都之心的善有善报恶有恶报吗？”
游仙女笑出声了：“我亲爱的仙蓁，别问我一些你自己都不相信的问题。”
“万物雄奇，哪里是简单的一句善恶能分清的？”
“善恶只是无数评价维度中，最简单最低级的一种。”
“你参与攻城事业这些年，攻城略地，能回答出来自己做的事情，是善是恶吗？”
“决绝善恶的反面，就是极致罪恶。”
“而我的主张，则是堆砌出中性概念、衡量维度。”
“更多的价值，只会在灰色领域产生，而不是非黑即白。”
游仙蓁盯着他，心中冒出了一个古怪的念头。
他看起来异常的擅长总结规律、价值区分和资源最优调度，谈话间隐约的高高在上感和现实感，是那么的惹人厌又吸引人，在商务司崛起的速度简直冠绝宇宙海。
……
另一个自己，不会是个资本主义天赋者吧？
第95章 我也最了解你呀
游仙女带着两枚新人参观了商务部的工程项目, 最近三个月刚上马, 成绩斐然, 带动了许多产业流通。
宽大的厂房，忙碌的普通人, 崭新的机器，还有好闻的机油味, 再配上旁边口吻隐约自豪的游仙女, 这一切, 都让游仙蓁感到恍然。
孟秦先倒是没甚表现，他冷淡地看着，不发表看法。
游仙女心中撇嘴，也对, 不能指望一个刚出狱不到一天的人，看懂资源流通的奥义。
“你真是个, 很懂得调动资源的人。”游仙蓁轻声说。
老帝都的产业结构, 在后世, 一直是挑动各大史学派的精深问题。
它畸形而不健全, 强的强, 弱的弱。
谁都知道它有问题, 但说一道二，也都只能说出来一点两点。
“我自然是。”
“资源只有转动起来，才能产生附加价值。”游仙女勾起嘴角。
但你选的方向，是老帝都本来的强项。
攻城人才培养，重工业, 金融。
游仙蓁心道。
强上加强，没问题。
但资本的聚群效应，必然会导致强势产业疯狂吸收其他弱势产业的资源和人力财力。
你当然可以说弱肉强食天经地义，某些行业彻底被挤垮，是他们自己没本事。
但更要明白，百业的价值体现不是自然界生物竞争，百业的存在是服务于城民的正常生活，少了哪个行业，都会带来致命的伤害。
这时候需要一个强力的执政团体来切割强势产业带来的利益，均摊给弱势产业，借此稳固城市产业基本盘。
但是啊。
游仙蓁长长叹了口气，心情沉重。
她深刻明白了老帝都崩溃的原因，脱不开这颗非黑即白的城市之心。
“仙女，”她轻声喊着另一个自己的名字，“你感觉到的吧，帝都之心只是能区分基础的善恶，她分不出来利用资本累积资本这种行为，是善是恶。”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