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在高台两旁,全被换成了一排排的书架,在书架后方,有那上好梨木打造的桌椅,每张桌椅上,还摆放着一套笔墨纸砚。
窗户大开,阳光肆意而进,照在桌椅上,突的就降低了那高台带来的奢靡之感,直接将人拉近书香纸墨之中。
这可当真是一个值得看书的好地方。
进来的人,无不欢喜的走到书架前,急想体验一番,在此处看书的感觉。
当他们兴冲冲伸手将书架上的书拿下来一观时,无不沉默了。
《春闺秘事》?
《郎情妾意二三言》?
《戏说李郎》?
这都什么东西!
合着这些书架上,一排全是一模一样的话本,而将不同话本一分散,整个一楼的空间就利用上了。
他们不信邪,又从旁的架子上拿下一本,甚至上对面书架上一观,话本、游记、食谱?
全是杂书,一本读书之人要用到的书都没有,岂有此理,这不胡闹吗?
私语声传来,那带着怒意的,无不是上了年纪的老学究发出的愤慨。
苻令珠暗笑,这样就对了,使劲不开心,使劲贬低她的书肆。
瞧瞧她的书肆,整个一楼全是闲书,不仅如此,还有人奏曲,同那青楼又有何区别,像什么样子。
今日开业,她没有大操大办,甚至连鞭炮都没有放上一个,只邀请留在长安城的同窗,还有王易徽在金吾卫的同僚,两家父母亲朋好友。
而这些看不惯的人,大多都是国子监的教习,看她和那些已经迫不及待翻看话本之人的目光,像是要吃人。
这都是她父亲请来撑场子的。
她父亲在她嫁人之后,心情郁卒,最后被她母亲直接送去了国子监。
国子监的祭酒可是请他请了好几次,人既然来了,就别想走,她父亲便留在那教起书来,据说因为她父亲博闻多识,授课风趣,人长得儒雅风流,上能教儒家经典,下能教算学律法,中还能教习字绘画下棋。
被学生评为最喜爱的教习,没有之一。
而他的同僚,大多是书生意气之人,被他文采折服,他一说自家女儿要开书肆,大家便全都来了,此时他们看着手里的书,脸色铁青。
他们仿佛记得,苻教习的女儿和女婿,可是上届国子监的优秀毕业生。
回去之后,一定得嘱咐他们的学生,要恪守本心,万不能被迷了眼,走了错路。
他们阴沉着脸,可其余人却十分开怀。
曲好听,人好看,书有趣,不虚此行。
苻令珠领着他们去了第二层,楼梯上铺着厚厚的地毯,走在上面一点声音都没有。
到了二楼,整个视野瞬间开阔,原本的包间已经被她全部拆掉,栏杆上爬着绿植,稍一扭头,就能瞧见一楼高台,从上往下看,别有一番风味。
而在这些栏杆处,无一例外,转圈摆放着桌椅,但肉眼可见,这些桌椅的档次要比一楼高出不少。
一楼桌椅已经十分昂贵,这二楼竟然有过之而无不及,便是放在家中书房都可,奢侈。
这可都是给旁人用的啊。
而从楼梯处爬上来,书先没见一本,反倒是看见了宽大的柜台,果脯、糕点、暖茶……
岂有此理!
读书之地,怎还能有吃食?
“诸位,不妨在这休息片刻,这些东西都是书肆免费提供的。”
苻令珠话音刚落,便有教习出言,“我们不饿,清君快快领我们往前走。”
说话之人,是曾在国子监教过她的教习。
她挑挑眉,不在刺激这些人,便好心情地挽着王易徽的胳膊往前走。
过了吃食之地,靠墙摆放在里侧的书架便显露出来。
整个二层的构造,是以一层高台为轴,靠近栏杆和高台处是桌椅,在桌椅的对面便是书架。
大家不抱信心的从书架上拿书看,《三字经》?
终于有本正常的书了。
越往里面走,他们就发现这些书摆放的十分有意思,从启蒙、到稚童、成年,书籍的难易程度,逐渐递增,直到最后一个书架,上面全是《尚书》、《论语》。
这些人终于放下心来。
可见这书肆,还是有点东西的,不全是享受之物。
苻令珠表示,你们放心的有点早,三楼可还没看呢。
一楼、二楼同三楼比,就像是小孩子和成年人相比,那些老学究们一进去,脸都绿了!
三楼甚至还留有包间,门窗无不用的来自波斯的琉璃,用一个词来形容,就会很贴切,金碧辉煌。
苻铎还兴致勃勃邀请大家去他的专属包厢看。
他将自己的一些孤本、书画,全交到了苻令珠手里,毕竟是自家父亲所爱惜之物,苻令珠索性将三楼打造成了包厢的形式,让其展出。
但也仅能观摩,里面的书画被保护的极好。
除了像父亲那般特意用来展示的包厢,其余几个包厢里面桌椅、软塌、笔墨纸砚,应有尽有。
“这哪里是读书的书肆,我看是吃喝玩乐的地方!”
有那古板教习当先甩袖而走。
有人带头,不少人也纷纷甩袖就走。
开业当天,宾客气愤出走,剩下的人安静的看着苻令珠。
苻令珠对着王易徽,一副委屈极了的样子,“夫君,他们走了。”
王易徽:“无妨,这才第一天。”
她半仰着头,“那赔钱了怎么办?”
“王家有钱给你赔。”
这可是你说的,她笑了笑,赔不死你。
第46章 送信
长安有名的酒楼一条街, 开了一家书肆的消息不胫而走。
百姓们好奇的在书肆门口张望,见里面丝竹音靡、高调奢华,根本不敢踏进去。
自古读书便是艰难的一件事, 小到一张纸、一支笔,大到读书识字、通古论今, 哪一件事不费钱财和物力。
虽这书肆从外张望便不像以往认知的书肆那般,但只看就觉得里面的东西每一样都是贵的, 碰坏了根本赔不起,因此他们只驻足观望。
没人看书买书,这书肆怕是开不下去。
而有钱的郎君们, 也不敢这个时候进书肆。
开业当天, 有人瞧不惯书肆里面舒适的环境,甩袖而走的消息他们也收到了。
纵使心痒难耐,但也怕被人知晓, 说自己只顾玩乐。
文人圈子的口诛笔伐, 不是一般人能享受的。
有钱的, 没钱的都不来,同行之人指指点点,说开书肆的苻令珠简直就是败家子。
被当做败家子的苻令珠满心愉悦,不来, 不来就对了。
她溜溜达达去书肆晃一圈, 酒楼一条街以往是最乱的一条街, 经常有喝醉之人当街调戏小娘子。
然而在书肆开了后,王易徽利用职务之便,照拂书肆,金吾卫的同僚自是知晓这是自家人开的,便也时不时上街上巡逻。
想找事?
金吾卫便可当街杀人。
谁也不敢和金吾卫腰间的刀比一比, 那爱喝酒的老赖,都被逼的打了酒回家喝,酒楼一条街的生意反倒更好了,这些酒楼的掌柜多是胡人,对苻令珠十分有好感。
若不是她和她家夫君,那书肆前身的酒楼掌柜一帮人怕是要死在牢中,便时不时让酒博士给他们送酒。
他们送酒,苻令珠的书肆理当回礼才是。
不知回什么,她便将目光放在了二楼的吃食上,酒对食,完美。
她自己嘴刁,要求二楼的点心,每日做新的,那旧的没人吃的,便送给街上的乞丐,既然想回礼,便不能拿沉的,左思右想,想到自己和苻汝真流亡之路时,被人赏赐过的七返膏。
那时饿着肚子,能吃上一口七返膏,当真是甜到心里。
想到,她便去找了潘伯婕,她的夫君在酒楼当过酒博士,对一些手艺精巧的厨子定知晓,她要找专门做点心的厨娘。
那薛谷还真认识一位,因为丈夫是个酒鬼,每每赚到的钱都会被抢走,还要遭受一顿毒打,影响第二日做活,久而久之就没有酒楼愿意招她。
现今,只能在家接些做宴的活,日子过的凄苦。
听闻人家这般,潘伯婕当下泪意翻涌,惹得薛谷又是一通好哄。
苻令珠扯扯嘴角,不至于,真不至于,要恩爱,回家去不好吗,在她面前显摆什么。
当下让薛谷将人唤了过来。
小娘子姓黄,脸上青青紫紫,还牵着两个孩子,一男一女,颇为害怕地缩在母亲身后,小小的身子,瘦弱不堪,那女孩身上还有被踢打的痕迹。
她当下沉了脸,纵使心疼她的遭遇,但她对厨娘的要求高,让她给自己现场做。
七返膏是豪绅世家、文人墨客颇为推崇的一道食材,它原是道家修炼时的一道面点,道教术语有“七返”,七返膏便由此得名。
本质其实是将面饼反复卷七卷做出四朵花型。
难就难在这花型和面饼的揉制中。
黄娘子自然没有做过这个,听她说完后,因十分想留在这里,牟足劲做,她手巧,又一点就通,做好后的七返膏,表皮油亮,花型开的正好。
苻令珠一吃,便同意将人留了下来,至于她的酒鬼丈夫,想要进来,便看他敢不敢在金吾卫的眼皮子底下进来抢人了。
他自然是不敢的,便是连在书肆门口耍无赖都不敢。
安顿好黄娘子,让她做七返膏送酒楼,她翻着毫无进项的账本,乐得当甩手掌柜,将书肆交给潘伯婕,自己回家睡觉去了。
日后,便也没在管过书肆的事情,这书肆就仿佛不是她开的一般,潘伯婕日日夜夜叹气,每开一日,这花费就多出一倍,直到有一天,她兴冲冲抱着账本来找苻令珠对账。
此时,书肆已经开了一个月,苻令珠觉得再坚持坚持,能赔得更多。
她接过账本,不在意的问道:“赔了多少钱?不用在意,若是钱不够,我再给你支。”
“不用表嫂!”潘伯婕眼睛亮亮的,看她的目光像是在看什么稀世珍宝。
苻令珠心里咯噔一声,暗道不会吧,哪个不开眼的上她的书肆买书了?
谨慎问道:“怎么了?”
潘伯婕却是绕了个关子,“表嫂你先翻账本。”
抱着“视死如归”的心情,苻令珠从最后一页开始看起,看到那进账一页,眼眸不可控制的圆起。
潘伯婕兴奋的声音响在她耳畔,“恭喜表嫂,我们的书肆回本了!不仅如此,还略有剩余,足够支撑书肆现下的开支,表嫂不用再给书肆拨钱了。”
这怎么可能!
一本书才卖多少钱,短短一个月就回本了?!
她抖着手,喃喃问道:“你可知我前期投入了多少钱?将近五千两啊。”
“是啊表嫂,我们不仅将五千两都赚了回来,还小赚了一笔。”
“你,你是把我整个书肆里面的书都卖了?”
潘伯婕被她这样一问,低下头有些不好意思,“那倒是不是,书肆至今未卖出一本书。”
苻令珠一口气憋在胸口,“那这些钱都是哪来的?”
“表嫂可还记得三楼包厢,因保密性好,有个文会说是郎君们一起凑钱,定了最大的包厢,日后就在书肆开文会,甚至还有郎君,看中了夫人父亲的包厢,也想像他那样定下包厢,时不时展示一下自己收藏。
三楼包厢有限,自然是价高者得了。”
苻令珠:懂了!
这是文人的虚荣心在作祟啊!
别人有的他们也得有,指不定还骂她父亲奸诈,以往想显摆收藏,那得在家开文会,你还不能直说,得不经意拿出来,得一番夸奖。
可将东西放在书肆,那岂不是所有来这的人都能看。
他们只需要定下一间包厢,想休息的时候,饮酒休息,想展示的时候,写帖子邀请友人来书肆一趟。
至于名声问题,对于能拿出那么多钱包包厢的郎君来说,那是如苻令珠父亲一般,早就声名显赫之人,半点不在意,自己进出书肆的影响。
而且谁规定的,读书只能清苦,有条件在温暖之地读书不好吗?
那些拂袖而走,觉得这地方不堪为书肆的人,都什么脑子。
这书肆里,也只是外表装修过于豪华了些,包厢中可是十分清幽的,且有乐声相伴,隔壁就是酒楼,届时打上一两小酒,在包厢中吟诗作对,岂不快哉。
若是真能被这里的东西迷了眼,也只能说,自己没修炼到家。
因而,他们出手定包厢,那可真是眼都不眨的。
潘伯婕双手捧脸,她何时见过那么多钱,而且她表嫂承诺过,只要书肆赚钱,就给她分红,现今她觉得表嫂就是天仙。
不然怎么会想出那么好的点子来。
张嘴夸赞道:“表嫂你真是太厉害了,怎么想到包厢主意的,”
苻令珠强迫自己笑出来,那哪是她想的,是打知道她要开书肆,她父亲就要求的。
一直想将自己家中收集的古玩、字画拿出来的苻铎,那是十分积极出主意的。
只要能让她父亲开心,便是将整个书肆都给他又何妨,何况,父亲只是想要一个包厢。
她自然没有不应之理,父亲商量三楼应如何布置,就商量了近月余,最后拍板定下时,一二楼都装修完了。
因为是父亲想要的,所以她花费了更多的心思,用了最好的材料。
心里突突直跳,咬牙安慰自己,没事,没事,三楼就那么几个包厢,租完了就没有了。
能够回本那都是意外。
只要一直开下去,就没有不赔本之理。
哪个冤大头,会真来她的书肆买书。
她合上账本,那些赚的钱,每看一眼,她的心就疼上一分。
“表妹,从今天起,招些专门些话本的郎君,夏天要到了,话本也该写起来了,价格就按照市面上的价格写,他们可以在书肆里写,书肆免费提供吃食和笔墨纸砚,二楼的书,随他们翻看,
然后,书肆里的书,全部往外租借,一天一个铜板,不不,这样,话本五天一个铜板,二楼的书,七天一个铜板。”
“表嫂!”潘伯婕颇为不赞同,“我知表嫂是好意,想让更多人能够读书,但也不能这样入不敷出啊,供吃供喝供笔墨纸砚就算了,这定的价也太低了些,要是有人钻空子,万一,借了书不还又如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