牛车嘎吱嘎吱缓缓压过草儿, 刚进库伦族的族地,就被一群人给围上了。
小孩子们扒在车缘旁, 有说长安话的,有说库伦语的,无不兴奋, “杰尔, 杰尔,这次给我们拿什么好吃的了?”
“有没有冰糖葫芦?”
“我要的小泥人呢?”
杰尔一个一个摸过去,温柔的说道:“我这里没有, 你们要的东西得到蒲州城里换, 我走商换好东西, 将族里要用的直接拿了过来,特西他们带着要卖的东西去了蒲州城,你们等他给你们买。”
“嗷。”小孩们不掩自己的伤心,但没不依不饶, 都是被苻令珠教训过的孩子, 知道自己不能仗小行凶。
站在他们身边等他们欢快问完, 难过离去的大人们,这才纷纷上前,有那同杰尔关系好的,拍拍他的肩膀已表安慰。
孩子们小,不能听出杰尔话里的酸涩, 他们却是能的。
作为库伦族长相最俊秀的混血,杰尔去蒲州城那就是送命,两年前他曾跟随族人去过那里,结果拼死才能跑出来,至此,他再未踏入过蒲州城一步。
杰尔其实,没有以往那么伤心,族人的日子愈发好过起来,他就是不去蒲州城又能怎么样?
放眼望去,曾经的茅草房,都已经拆了重建,青砖绿瓦的房子同蒲州城的别无二致,便是其他几个村落都比不上。
这还要感谢提出走商的苻令珠。
她将想法一说,族长很快便同意了,对于他们这些混血来讲,日子真的不会比当时更艰难了,他们甚至都做好,冬日会冻死饿死一些族人的准备。
那时候,大家也不知道到底行不行,就拼命的开始学习长安话,因蒲州城看重长安人,所以周边的村落受其影响,说的也是长安话。
等他们长安话学的差不多了,算术也算得明白,也快到了大堰的新年,正是走商的好时机。
他们先选出了两个胆大心细,在蒲州城混得还不错的,拿着全族人赚得血汗钱,购置了一批新年的小东西,跟着苻令珠的护卫走了一遍周围村落。
都没走完,只走一半,手里的东西就卖了一空。
有那手里没有钱的,他们相中人家的鸡,也直接以物换物给换了过来,他们族里穷啊,别说鸡了,只要是吃的就愿意收,鸡蛋更是多多益善。
两个人回族,大家一算,走这一趟商,不止回了本,小赚了些铜板,还拿回来许多牲畜可以留着过冬吃。
这下心里稳了,也松了口气,没想到行商如此赚钱,第二次再派人出去,人数直接翻了两倍,但也知道是因为新年的缘故,以往不舍得花钱的人,看见行商,总要扯块布头,布置些新衣裳。
更何况,他们比其他行商要好一点,就是他们接受以物换物。
如此一来,在周围村落,备受欢迎,行商也做的愈发成熟,到后来,苻令珠的护卫都不用跟随,他们自己也可以了。
赶着新年赚了一比的族人,无不欣喜,这可比去蒲州城打工要赚得多的多。
他们换了许多的柴火和碳,还囤了不少肉,冬天一定可以熬过去,等冬天蜗居在茅草屋里,看苻令珠等人住的房子,在看看自己的茅草屋,突然就觉得他们得换房子了。
开春他们就动手了,将茅草屋全换成砖瓦房,这样来年冬天,他们还能省一笔碳钱。
就连杰尔他自己,也在族人的帮助下,住上了新房,甚至还通过走商,给自己的屋子添置了不少家具。
因此,杰尔接受了来自族人们的安慰,并不是很在意自己不能去城里,说道:“没事的,我们这次有换到布帛,可以给族人做衣裳了。”
他话说完,大家就一哄而上,欣喜查看起来。
而他自己却看着不远处属于苻令珠的房子,眸子黯淡下来。
作为库伦族少数还单身的男性,走婚那晚,他也只去了让给娜塔莎的屋子,娜塔莎没有怀孕,便也没有成家。
本来他对苻令珠已经歇了心思,毕竟不是同族之人,可她的聪慧,她的一举一动都在吸引着他。
真是太可惜,她已成婚,不然,他一定会追求她,哪怕为了她,去守大堰的成婚制度,他也心甘情愿。
突的,他眼眸一凝,赶紧低下头去,装作给族人找东西的模样。
王易徽从屋中出来,便敏锐察觉到一道视线在窥视,目光追随而去,落在杰尔身上,眸子微微眯起,而后整个人放松下来,不甚在意。
在他身后,还有些犯春困的苻令珠也跟着出来,“站在门口看什么呢?”
第73章 寒冬将至二
逆着晨曦光芒, 王易徽回头跟苻令珠道了句:“无事。”
苻令珠在他背后哼了一声,她都得有四个月没见王老狗了,新年都是自己同采荷几个人在库伦族族地过的。
好不容易听安仙女说他打了胜仗, 会有几日假期,有些小激动的盼着他回来。
绝对不是因为想他了, 而是她自己一个人西北,有些孤单, 王老狗就是一个合格的倾听者。
结果这人还是同以前一样,昨天刚回来,今儿一大早就想起来锻炼, 被她按在了床榻上, 等她睡饱,才松手让他出门。
她捏着腰间他给的赏银,觉得自己有毛病, 这点银子还当宝贝随身携带, 不说别的, 就说长安城那间书肆每日的盈利就是赏银的几倍。
“夫子,今日是休息吗?”几个小孩子见苻令珠出来,跑了过来。
“是休息,去玩吧。”
小孩子欢呼着, 不过没有走, 频频用眼睛打量着王易徽, 他们都知道这是苻令珠的夫君,此时他们有些羞涩的问道:“夫子,夫子,我们可以玩你说的那个,蹴鞠了吗?”
苻令珠迎着王易徽疑惑的目光, 挑了下眉梢,她倒是把这事给忘了。
她把王易徽书房里的那个小蹴鞠给拿到了西北,然后被调皮捣蛋的孩子们发现,非要缠着她玩蹴鞠,当时天寒地冻的,哪能让他们出去疯玩,就跟他们承诺,等王易徽回来再带他们玩。
这才有他们巴巴望过来想玩的一幕。
都说小孩子记性不好,她看这不挺好的,玩个蹴鞠还记了这般长时间。
天气正好,恰是玩蹴鞠的好时节。
库伦族族地昨日已经迎了一批放假的军士,他们和自家夫人谈心整晚,今儿一早上就说要举办蹴鞠比赛,兴致勃勃要给孩子表现,结果到了草地上就萎了。
副使!
昨日王易徽回来的晚,是以,他们并没有看见王易徽回来,如今得知自己要和王易徽一起玩蹴鞠,手脚都软了,被夫人们瞪了好几眼。
“没出息。”
“你知道什么,那是副使,他怎么在这!”
跟苻令珠早就相熟的婶子们和嫂子们,闻言都懒得搭理对方,从蒲州城苻令珠对酒醉男子下狠手时,她们就知道她身份不一般。
能娶这样媳妇的人,地位又差到哪里去。
如今他们的孩子被苻令珠教着,现在不仗着还有点关系,去表现一番,是不是傻?
因此一个个全被夫人们给逼到了场上。
苻令珠坐在阴凉处,看着大人们也不骑马,带着小孩子疯玩一气,哪里还有什么规矩可言。
整个库伦族都充满着孩子们清脆的笑声,让人看着就心生愉悦。
有婶子关切说:“夫人,你与郎君还没有孩子,也不用担心,你们二人还都年轻。”
恰在此时,有个孩子眼看就要摔倒,被王易徽一把举起,咯咯笑着。
她轻眨双眸,淡笑道:“婶子放心,我们不着急的。”
每次云雨过后,都要喝药的她,上哪怀孕去,她攥着装了两锭赏银的荷包,抿了抿唇,终还是没有再说什么。
一个蹴鞠球被击进简陋的洞中,胜利的队伍开怀大笑,族地升起袅袅炊烟。
金乌落下又升起,库伦族和军属的庄稼从疯狂生长,长势喜人到枯黄结果,转瞬间两个季度已经过去,天气骤寒,似乎随时都能来上一场冬雪。
在西北这近一年的生活中,苻令珠满打满算,只见过王易徽十面,每次见面,都仅有寥寥几日,这期间,她送走了借住在库伦族地的军属们。
她们的亲人立了军功,戍边政策很快就很执行了起来,她们得到自己的田地,便告别了此地。
可两方人并没有因为距离便远而生疏起来,库伦族的走商生意也会光顾她们去的村子,而她们的孩子,每个月都要送到苻令珠这里上十天学,若有库伦族去走商,再跟着返回村子。
库伦族也变了副样子,所有人都不再是以前得过且过的样子,这一年有不少孩子降生,数一数,足有十个,为库伦族带来了新鲜的血液。
一切都在朝着美好的方向发展。
与此同时,西北和突厥的冲突日益加剧,不在是小打小闹,进行了几次激烈的战役,西北有输有赢,将士们对战突厥更有经验。
几位将领一致认为此时便是攻打突厥的时机,上奏陛下,陛下准奏,战事一触即发。
而库伦族走商一事,被有心人发现,状告到了蒲州官府,被他们认为是最低贱的混血,怎能生活得更好。
虽同为贱籍,但商人的生活无疑要比良民还要好,这怎么可以!
镇西大都护府中,钟世基闭目听着手下查探出来的消息。
“距蒲州城外三里地,有一帮混血聚集地,他们学了长安话,正在周边的乡走商,他们的走商队伍十分受欢迎。”
钟世基缓缓睁开了眼睛,那禀告之人名叫马喆,是他一手提拔起来之人,此时他汗滴大颗大颗低落下来,求饶道:“大都护,是属下办事不利,没能发现他们的动作,实在是,他们太机敏了,不在城里走商,反而去我们不曾监管的村落。”
“所以,你的意思,他们走商得来的物品,都不是从城里流出去的?”
这淡淡一句话,直接让马喆骨头都软了,也不敢再辩解,“大都护,属下,属下这就将他们全部捉拿进牢中。”
钟世基揉着自己的手腕,半晌才道:“马上就要同突厥开战,你要这时候捉他们,是想扰乱军心不成,再者你可知整个西北,有多少混血,牢房住的开吗?”
马喆唯唯诺诺,低声问道:“大都护,那我们就放任混血继续走商吗?”
他冷冷看了一眼马喆,似是对对方的脑子不抱任何希望,说道:“待我大军开拔之后,你再动手,不必着急,务必要等看不见大军时,方可行动,不止要将走商的混血抓住,整个蒲州城,你能看见的混血,悉数抓净,将他们全部扔进那个地方。”
听闻那个地方,马喆浑身一紧,“是,属下遵命。”
钟世基站起身,他还要同几位将领商议军务,“待我大军归来,我不想再看见任何一只老鼠,在城中乱窜。”
“是!”
第74章 一触即发
天上飘飘洒洒落下轻雪, 这个月不仅蒲州城,周围村落乡镇,都接到了战事即将起的消息。
常年生活在这的人们, 已经熟练地将包袱打好,万一真的攻了进来, 他们倒是直接就能逃。
而一些惜命的有钱人,也趁着这个月, 收拾细软投奔其他的州城。
无法走,不舍离开故土的人们,热烈盼望此战能够胜利, 结束这漫长的战争, 让他们能能够喘息开来。
在大军真正开拔之前,镇西大军给有军属的将士们放了三天假,让他们跟家人们叙旧, 交代万一战死的后事。
不知那三天, 有多少人哭瞎了眼睛, 有多少人强忍着泪水送儿郎们上战场。
普通的将士们都有假期,王易徽身为副使自然也是有的。
得知王易徽要带兵去攻打小博禁了,苻令珠是最焦虑的人,日夜都在搜刮自己的记忆。
就是这场战争, 王易徽回来后屠了蒲州城, 她强自让自己镇定下来, 纵使她对这座城的观感不好,但她,不想让王易徽背负千古骂名。
让她想想,让她想想,屠蒲州城之事先放一放, 有她在,定不会让他疯魔了,当务之急,是帮他顺利攻打小博禁。
想屠城,也得有命屠不是。
虽然她对自己信任,但终究是两世了,谁能保证,事情就一定按前世的发展来,万一某一支箭射偏了,王老狗没命了可怎么办。
她还想再给王老狗找些事情做,还没和王老狗和离呢,这不行的。
王易徽也是第一次见苻令珠板着一张脸,浑身都散发着莫要打扰我的样子。
在库伦族的房子,是没有书房的,简简单单一个屋子,除了床榻等必要的东西,小小的梳妆台就是苻令珠用来写字的地方。
委屈他的明珠了,何时住过这种房子。
他支着腿,整个人少见的慵懒,狐狸眼中只有在烛晕下奋笔疾书的苻令珠,她弯着头,露出了修长白皙的颈,耳垂上的耳环而她的动作微微晃动,晃着晃着,就让他看出了神。
苻令珠正在写前世对这场战事的一些印象,诸如有一支斥候队伍奋力打了二十余天,没有得来援兵,几乎全军覆没,然而他们为什么会被众人知晓,传神出来,是因为,他们几千人的队伍愣生生拦住了突厥的几万援兵。
拖得前方战事一胜再胜,打得突厥节节败退,最后那支援兵放弃了这个地方,绕道而行,等他们风尘仆仆赶过去时,战事一面倒,他们也直接被俘。
对于那场战事,诸多话本、参军戏传出,她提炼了有用的东西,一一写上。
而后叹了口气,战争残酷无比,她私心里,可不想王易徽带领这支斥候队,就算躲不开带上了,也希望,能帮助到他。
除此之外,她还画上了突厥的地形图,将一些不为人知的细小之处,标注出来,这张地形图在她来西北,就一直在准备,已经完成了九分。
她现在就在画剩下那一分,也是最关键之处。
前世大堰将突厥吞并后,她曾获得过出使突厥的机会,塞外风光着实让她着迷,可真等她要送王易徽上战场时,就真切体会到,美丽的风景背后那累累白骨的付出,和平是多么不容易。
因她曾有看地图迷路的先例在,又受父亲影响,她做的地图十分详尽,山川河流不再是简简单单的方块圆形,而是被她寥寥几笔,照着比例缩小其上。
羊皮地图上的东西越添越多,苻令珠沉迷其中,连王易徽唤她洗漱睡觉都没听见,鼓着气要将其画完,顺带埋怨自己,怎么画个地形图还这么慢,要是早画完,现在直接拿给王老狗就好,哪像现在,火急火燎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