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自家人知自家事,想来不过近些日子既要准备皇玛嬷的寿礼又要打点着妯娌们有些忙晕了,您用不着太过担心,横竖仗着这年轻的底子休息个两三日便成了,只是白白的在这大日子里弄得面上有些不好看,好在皇玛嬷是通情达理的人,应当也沾惹不出什么旁的幺蛾子,你莫要太焦心了,我总是会好生处理。”
“我……”
“对了,这说起来这些日子鲜少有什么机会与您好好说说话,回来的一路上正好心里头存了点事,正好想要与您说道说道,想着您一向体恤我,若是能给我分担分担,我便也能趁着这个机会干脆躲躲懒儿了。”
“嗯?”胤禛原本是想说这大喜的日子喜上加喜,甭说皇玛嬷,就是老爷子也决计是没有不喜反怒的理儿,可是看着舒兰蹙着眉头将话说得飞快,却也没有上赶着打断,反倒极为配合对方的点了点头,“你说,我听着。”
“今个儿我可算是头一回见这些个蒙古命妇,果然名不虚传一个个都是爽朗的性子,亏得我阿玛从小没少教导才听得懂几句,听着皇玛嬷和妃母们话里话外的意思,似乎是对那位乌尔锦噶喇普郡王的嫡女,阿巴亥博尔济吉特氏格外有些上心,我估摸着怕是妯娌里头又要添人了吧?眼下里适龄的唯有九弟十弟,原本我也有些闹不准到底是给谁在相看,可看着宜妃母对三嫂的堂妹很是亲近,想来内里都有定数了吧?”
舒兰看着胤禛格外好说话的模样儿略微有些意外,可话却也没因此打住。
“说起来您也知道前些时候宜妃母对咱们颇有些示好,我虽是那会儿有些闹不懂这其中是为了什么,可后来看到八弟妹那一茬儿却也后脚赶着前脚的会过了意,而眼下里宜妃母放着旁人家的都不看只对着董鄂家示好,莫不是越发有了计较了吧?九弟一向跟八弟走得亲近,八弟又向来以大哥唯命是从,这样一来,大嫂那儿会不会生出什么别的打算?您是知道的,现下不比旁的时候,太子妃和大嫂还有三嫂都有了身孕,牵一发便是动全身,咱们是不是有该有什么什么主意才好?”
“你说得确实不错,眼下里也确实是不比旁的时候,长孙的位子暂时空悬,而皇阿玛的封赏又不过是几个月的功夫,谁都想多分一杯羹多得一点好,可这些却不是你该操心的事儿。”
“爷,我……”
“以往我总是觉得你能干又拿得住事,对这后院乃至于后宫之中的事都尽数的抛给你,我是省了不少心不错,却终究忘记了你才进宫没多久,少不得会在人后觉得操心费心,虽说身在皇家以后总是免不了这一遭,可眼下里你却是不许再这样伤神了,横竖天塌了我总是会给你们娘俩儿顶着,你不顾着自己个儿也得顾忌着孩子不是?”
“我不是……呃?”
舒兰原就觉得以自己的身份来说,这些话往深了琢磨多多少少有些出褶子,就只从妯娌这头切入,一听胤禛头一句话自然只觉得对方想到了什么,觉得自己管得太宽有些不悦,便是连忙就想要解释一二,直到听了这后半句才头昏脑涨的慢了好几拍的猛地瞪大了眼睛——
“孩,孩子?”
“我从小在宫里头长大,那些个盼星星盼月亮就盼着孩子的见过不少,你这样迷糊的却是头一回见到,你这些日子可是食欲不振又全身来得乏力?太医方才说时日虽是尚浅,脉相也有些不明显,却也能断定是喜脉,估摸着已经有一个月了。”
一个月了?这,这怎么可能?
舒兰下意识的摸了摸依旧平坦的小腹,面上一片呆愣心中却满是震惊,对于这旁的事,李宋二人有孕也好,兄弟妯娌们异动也好,能对后院引起波澜的前朝也好,她虽是心态有所不同比起前一世上心了不少,可或许是因着知道了最后的结局,知道自己等人总归会是赢家,便也只是在心中回忆了个大概,是以,饶是李静琬怀胎生子的年月跟记忆中有着较大的出入,妯娌间的情况亦是与当初有些个不同,她也全当是时隔多年说不定是记差了并未太过计较介怀,而眼下里却是不同,她可以对横竖都是输家的后院女人以及兄弟妯娌不那么锱铢必较,也可以对已经历经过的皇后之位不那么看重,甚至对前世本就淡薄的夫妻之情亦只是尽力而为,但对于弘晖,却是她重生二世以来唯有的遗憾,如此,她又怎么可能会记错?那么,明明是应该踩着三福晋后脚才怀上的孩子,怎么会提早这么多就来了?
“你不要着急上火,太医虽然说你最近太过伤神有些伤了身,可是只要好生养着决计是不会有什么旁的妨碍的,而兄弟们之间的你来我往自有我来处理,至于妯娌之间我虽是因着避嫌不好沾惹,你却也不必因此太过烦忧,横竖就拿着太医的话做筏子在院子里安养身子便是,毕竟皇家规矩虽大却终究大不过子嗣不是?”
“……嗯,呃?”
“至于额娘那儿,我也一直知道你有些难做,而一直以来你也确实是做得很好,只是若是平时也就罢了,明面上总是不能错了去,可眼下里却是不同,皇玛嬷年纪大了,瞧见这自己寿诞喜上加喜想来原本就存着喜意,回头我再跟太子爷说道说道,你便且将心宽一宽,左右我总是会替你周全的。”
人的心思本就是随着当下的感觉走,多多少少总是会带着点主观,比如眼下里若是说这话是德妃是李静琬,或是舒兰并未有腹中这一张王牌,胤禛再是往好处想也少不得会觉得有些计较,可他因着老爷子的影响十分的看重嫡妻和嫡子,得知这样的喜讯开心所致之下自是看什么都觉得顺眼,更别说他一直就对舒兰来得满意,并且记得以及感怀对方的好,瞧着方在自己跟前想方设法的宽解自己,转过头却是所有忧虑都往肚里吞,便是只觉得对方不拿自己当外人每一句话都来得掏心又窝心,如此之下,态度不由得柔和再柔和,瞧着舒兰发着呆只以为原先的忧思还未消除,竟是一扫往日里多少总有些端着的模样儿,将话说得既直白又熨帖,而舒兰不是没有所觉,只是眼下里却到底没得太多功夫去思忖其他,脑中来来回回的闪过弘晖的音容相貌,略带颤抖着摸着小腹,让她满心满眼之间只回荡着同一句话——
晖儿,你可知道额娘等这一天多久了?你是否因此才这样迫不及待的早早来了呢?
第28章 胤禛的微妙转变
“额娘,今个儿是您的生辰,儿子还不能跟着阿玛一起去围猎给您打皮子做衣裳,也没得什么太多银钱给您置办首饰,便学着皇玛法给老祖宗贺寿一般,特特给您做了首贺寿词,您若是喜欢,以后儿子每年都给您写好不好?”
“额娘,儿子用不着您这样花心思的给儿子添置什么,方嬷嬷说得对,您小心伤了眼睛,到那时候儿子可该要心疼了,玛嬷和老祖宗都给了儿子生辰礼物,可儿子却想着这是您的受难日,听嬷嬷们说您生儿子那会儿可凶险了,也是因此才不能再给儿子添个妹妹,所以儿子只盼着您能健康长寿,这就是给儿子最好的礼物了!”
“额娘,您不要怪阿玛,都是儿子不懂事,毕竟旁人不知道您总是知道的,上书房里头不光有儿子,还有太子二伯大伯三伯以及诸位叔叔家的兄弟,儿子不想让人说什么闲话,阿玛面上无光您就也得跟着伤心,儿子亦是会更加伤心,您放心,儿子好着呢!”
“额娘,儿子不孝以后怕是不能侍奉在您左右了,这么些年您为儿子操尽了心眼下里却是要白发人送黑发人,您,以后,以后可是要好好照顾自己,再不能像这会儿只为守着儿子就没日没夜的熬着了,额娘您不要哭,儿子无论去了哪里都是您的儿子,都会守护着您看顾着您,这一世您与阿玛的生养大恩,儿子只能来世再报了……”
“不,不要走,不要走……”
“嗯?好,我不走,我不走。”
“你不要走,不要离开我,若不然只剩下我一个人孤零零的,我又该怎么办?不要走,不要走……”
“我不走我不走,舒兰,你醒醒,睁开眼看看,我就在这儿。”
或许是想要给自家儿子提前铺下一条顺遂之路,让舒兰从一进宫就一直心心念念着各方权势争斗无暇其他,亦或是记忆中那份丧子之痛来得太过悲切,让她不想也不敢去触及,便是这么久以来她都几乎从未去回忆过什么,直到了眼下里被确断有孕勾起了心中最大的记挂,她才终于敞开了一些心扉,任着这股恍若昨日的画面一波波的席卷而上,先是微笑再是安慰然后又紧紧蹙起了眉头,因着那越来越远的身影额间更是泌出了层层细汗,听得耳边不绝的轻声呼唤,以及手背上传来的温热触感,才慢慢的拉回了她的神智,缓缓的张开了眼——
“……呃?爷?”
“嗯,我在。”
人都是互相你我的,感怀起了自家福晋的好,又觉得对方确实有些不在状态,虽是有些个不合规矩,可想着喜讯还未传开胤禛便仍是留在了主院之中,搂着舒兰和衣而眠,只是这一夜无论是他也好舒兰也好,心中都有所思便是一夜无话直至天明,可他没有想到天才刚亮,正当他轻手轻脚的掀开被子准备换衣裳上朝的时候,安生了整宿的舒兰却是在这个当口儿闹腾了起来……在的印象中,明面上的舒兰是端庄温和且大气,可谓是典型的皇家福晋,一丝半点都挑不出错儿,而私下里虽是去了旁的规矩多了活泼,甚至有的时候很是有些小孩心性,却也从来都是张弛有度万事皆稳,如此,眼见着对方面上这从未有过的惊慌失措和柔弱无依的模样儿,他的内心深处不由得像是被什么东西狠狠撞了一下,除了对于妻儿本能的保护欲之外又涌起了一股从所未有的热流,紧紧的将对方圈在自己的怀里,看着对方仍有些惊疑不定的神情,面色很是柔和,语气亦很是轻缓。
“怎的睡得好好的突然醒来了?是我吵到了你还是被魇住了?瞧你这满头大汗的,要不要宣太医过来瞧瞧?”
“不,我,我很好。”
缓了这么一缓,舒兰倒是清醒了一些,也意识到了自己错将胤禛当做了弘晖,撇开心中尚未平复的情绪,面上本能的有些泛红,察觉到自己靠在对方怀中,更是有些不好意思的想要抽身而出,却是没料到神情柔和的胤禛在这上头却是带着点坚持,不光是没有松开双手还像是带着安抚一般的略带生疏的拍了拍她的后背,不得不说这样的时刻,这样的心境之下,舒兰确实也很是需要一个怀抱,再加上胤禛的身上透着淡淡的檀木香,便是让她慢慢的缓下了心神,也卸下原本一直紧绷着的神经——
“说起来,或许是日有所思夜有所梦,自打昨个儿夜里之后我这脑子里就浑浑噩噩的没有停歇过,一会儿想到先前李格格生产时的叫唤声,一会儿想到这宫里头复杂的人心,我只怕,只怕自己没有那个能耐能当个好额娘,能够护他周全让他平安长大,更怕他越大压力也跟着越大,跟咱们一样少不得费心累心,说不上为什么,我这心里头总是虚得慌。”
“我们身在皇家,既享了旁人望尘莫及的尊荣,身上就少不得有所重担,这是注定且无处可逃的不幸,可我们不像皇阿玛和额娘,他们所处的位子更高,所要顾忌的地儿更多,不会也不可能将所有的心都放在我们身上,可我们的孩子却是不然,你是一个好女儿好妻子好儿媳,我相信你也会是一个好额娘,而我,也会尽我所能的庇护着你们。”
舒兰这话说得很是真心,她确实是有先知在手,也提前做了许多动作改变了许多事情,比如自己跟胤禛的关系,比如兄弟们的亲疏远近,比如德妃的算计和后路,她都在不出大褶子之下尽力的往有利的那一面靠,可即便如此,她终究是个女人,是个在眼下乱斗纷争的皇家最做不了什么的女人,如若是尊荣是富贵是宠爱,她可以不放在心上赌就赌了拼了拼了,可对于弘晖她却不敢随便下什么赌注更不敢去想那个万一,是以在这刚刚察觉到了前朝后宫中的不太平以及腹中已有牵挂的当口儿上,她确实如她所说的这般心中多多少少有些虚得慌,而与此同时,胤禛的话说得亦是满是真心……有一句说一句的,眼下里的胤禛虽然不像后来那般,因着经历过了兄弟阋墙性子变得易怒多疑,可这话若是换了旁的女人来说,或是换了个别的时候,他却是少不得会觉得舒兰有些个心思太深太沉,可是刚刚看到了舒兰这番最为真实的反应,他则是不疑有他,且还联系着昨夜的话颇有些感触,便是再又轻轻拍了拍对方的后背。
“有我在,你又有什么好怕的呢?难道你信不过自己还信不过我了?”
这话若是放在上一世或是之前之后来说,舒兰再是面上应承得得体,心中也少不得会因着记忆中的先入为主存上些不信任,可是眼下里正是心有所思有感而发的时候,听了这话她心中不由得也是动了一动,抬起头来对上对方的视线,仿佛直接看进了对方的眼底亦是窥进了对方的心底,让她第一次觉得或许真的也能够相信,便是下意识的点了点头——
“我总是信您的,且也信着自己能如您所说的一般做个好额娘,亦是不会让自己乱了分寸白白的让人钻了空子,毕竟我与您夫妻一体,您好了我才能好,而我们好了才能够福荫后代,可是这么个理儿?”
“是,也不是。”
胤禛并不是什么耐性极好的人,作为皇子他生就带着跟旁人不一样的尊贵,长期以往旁人的知情识趣却也逐渐成为了一种理所当然,可眼下里他却显然对舒兰抱着极大的宽容,饶是肩头被对方靠得有些麻意也未曾改变姿势,反而一边任由对方汲取着温暖,一边拨开了她额前被汗湿的发丝,目光柔和却透着股坚定——
“我不用你为了周全我的体面而多做什么多想什么多操心什么,即便以后避不开眼下里却是用不着,你只要好好的周全了自己便好,若不然我可是知道的,岳丈一向是个直性子,瞧着你思虑过重怕是少不得要在前朝叫我好看了。”
“呃?”
“这些日子你忙你的我忙我的,底下人虽然侍候得得当我却终究有些疏忽了,现下里仔细一瞧才发现你比起前些日子又要清减了,便是你自己个儿想着好看不肯吃太多,也总是得顾忌着爷的孩子不是?”
胤禛不太会说什么漂亮话,哄女人上头也着实显得生疏且生硬,来来去去的意思便是好生养着别操心多吃点,可是听在舒兰耳中却是极为熨帖,不光是为了自己还为着肚中尚未显怀的孩子,知子莫若母,弘晖虽是个小小的人儿,即便折去的时候都不过虚年八岁,可对自家阿玛额娘的感情却是尤为来得深厚,而比起对舒兰生来的依恋,对胤禛却又多上了点崇拜和敬仰,如此,听着这番虽是带着刻意的打趣却不乏浓浓的温情,上一世从未在弘晖面前甚至自己面前表现出来的温情,舒兰的心中不由得有些动容亦是有些酸涩,直到天色渐亮胤禛离去许久之后,她才堪堪回过神再度覆上了小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