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呀……”锦悦倏地抬头,神情略显呆滞。
铜镜照美人,美人小巧的下巴被人捏住抬起,沾了红脂的小刷子在她晶莹饱满的双唇上轻轻扫过。
明明才说这樱桃小口不用涂什么唇脂也红润诱人,此刻那带着异香的红脂却还是刷了上去。
“真好看。”芦娘子笑着低声,“乖,不能把嘴上的红脂蹭掉哦,入夜后……姐姐会来检查的……”
铜镜中的美人好似丢了魂般,一板一眼答道:“好的,姐姐。”
“小七,你选好没有?我都等半天了。”
屏风外传来那名少年不耐烦的喊话声,芦娘子闻言朝外头瞪了一眼,接着不太情愿地将落在锦悦唇上的手收回,她轻声道:“好妹妹,快醒醒,你师兄在外面叫你呢。”
“小七?小七?”
“啊?”锦悦猛地一震,她回过神来,听到景清在外面叫着,忙起身出去。
走了几步,她情不自禁回头看那老板娘,总觉得哪里不太对劲,然对方优雅浅笑着,见她回头还冲她眨了眨眼。
是她出现幻觉了么?
锦悦困惑地咬了咬下嘴唇,贝齿落在红唇上,唇上的红脂牢牢粘着,一点都没沾到贝齿上。
……
在长街逗留了两个时辰后,锦悦和景清终于回到客栈。
彼时天色微暗,掌柜已将客栈门口的灯笼点亮,见两人回来,不知为何,他用极为暧昧的目光看着锦悦,微胖的脸上堆满了不太正经的笑容。
他眯了眯小眼睛,上下打量着锦悦,笑道:“贵客的师妹真是个大美人,这一身浅红长裙穿着,可谓是明艳动人千娇百媚,难怪啊,难怪~”
景清手一伸将锦悦挡住,清秀的面庞瞬间阴沉,压低了声音呵斥道:“看什么看,再看把你眼珠子挖了!”言罢拉起锦悦快步走入客栈内。
“明日给你买顶帷帽戴着,免得那些讨人厌的老鼠臭虫凑过来!”
他知道蠢师妹容颜出众,可没料到的是她穿上鲜艳一些的新衣衫后,一路归来,几乎所有人的目光都落在她身上,要不是他凶巴巴瞪着每个试图靠近的男子,蠢师妹不知要被多少人搭讪。
锦悦倒是不曾留意到路人的注视,她抱着满怀小吃,一路都在猜蔺沉渊会喜欢吃哪个,好不容易回到客栈后更是迫不及待要进去找他,根本没去看对她猥琐笑着的掌柜。
“师父~师父我们回来啦~~~”
锦悦高声叫着,小跑着上了二楼,将景清落在后头。
“吱嘎”一声,蔺沉渊打开房门。
“嗯。”
他低低应了声,幽邃的眼眸看锦悦一眼后迅速移开目光,细密的眼睫轻颤几下,不等她过来便转身进房。
“师父,我给你买了好多东西!”
锦悦并未觉察到蔺沉渊的异样,她抱着满怀小吃跟进去,入得里头后,将所有油纸包搁到桌上,再一一打开介绍。
她买的小吃五花八门,酸甜苦辣皆有,小小的矮桌根本放不下,有些都放竹榻上去了。
蔺沉渊原本坐在竹榻上的,后来见小徒弟没位置摆放,便默默拿起竹垫往旁边挪,给她腾了位置出来。
油纸包全打开后,屋内弥漫着各种食物的气味,锦悦满意地站在一堆小吃糕点旁,歪头问蔺沉渊想吃哪个。
蔺沉渊草草扫一眼琳琅满目的美食,摇头:“不想吃。”
锦悦不敢置信地瞪着他:“神仙也会吃东西的,师父你还没成仙呢,怎么会什么都不想吃?”
辟谷后不再吃寻常饭菜能理解,可他居然一点东西都不吃就真的太夸张了,这么多散发着诱人香味的小吃,难道就没有一种能入他眼吗?
蔺沉渊收回目光不再看那些美食一眼,淡淡出声道:“见素抱朴,少私寡欲,丧己于物,是为无能。”
“……”
短短一句话,锦悦只听懂了最后四个字——是为无能。
??
吃点东西怎么和无能扯上了?她仅仅是单纯的把自己觉得好吃的东西带回来分享给他罢了,买的时候没有想那么多,也不知道会买这么多回来。
他是不是觉得买这么多浪费?
其实她买这些回来是想感谢他一直以来的照顾,不可否认,他救过她性命,目前为止对她也挺好,虽然她不想和他有感情方面的纠葛,但她也非狼心狗肺忘恩负义之人。
她再三考虑分析过了,原书里的锦悦之所以被虐是因为性格太过自卑,思想过于传统保守,她不一样,她是受过现代教育的现代人,思想性格和原书里的锦悦有区别,那在面对同样的剧情时,处理方式肯定不一样,结果也势必不一样。
师徒恋是不可取,但亦师亦友的关系非常可取。
她打算和蔺沉渊做朋友,多给他传播正能量及世间的繁华美好,引导他积极向上心中有爱,如此他说不定就不会黑化了,原书里虐身虐心的师徒恋剧情也不会发生。
可她想的太美好了,以为让他多感受下人间的烟火气息就能一步步攻略改变他,谁知出师未捷身先死,将神仙大佬拉下凡尘的计划不但没有成功,大佬还觉得她贪吃无能……
越想越憋屈,她扁了扁嘴,鼻尖嗅到唇上红脂的香味,煞是好闻。
她突然想芦娘子了,芦娘子那么温柔贴心,若换成她,定不会这般严词厉色地数落她。
锦悦一脸郁闷地弯腰拿起一份拉丝甜果,委屈地嘟囔起来:“师父,这些小吃都是弟子亲口尝过的,觉得好吃便买回来想让师父也尝尝。俗话说青菜萝卜各有所好,师父不喜欢便算了,弟子喜欢吃,会把这些都吃完的,不会浪费。师父若觉得弟子贪吃无能,那就无能吧,反正弟子悟性差,没想过成仙,做个逍遥自在的雪貂精就挺好的。”
她本来就不想做他的徒弟,是他强行将她留在身边的,若不是她修为低没本事,她早逃之夭夭了。
蔺沉渊这么冷血无情,同他相处多无趣,还是芦娘子好,人长得好看手也巧,被她轻抚脸庞时可舒服了,她还会给她梳漂亮的发髻,佩戴精致亮眼的头饰。
若是做芦娘子的徒弟,一定每天都很快乐。
“算了,你不喜欢,那我便收起来。”
锦悦叹口气,脑子里全是芦娘子,她特别想回去找她。
心中郁结难消,嘴上便忍不住抱怨,“我买了这么多,辛辛苦苦带回来,你一口都不尝,太过分了……真怀疑你是不是我师父。”
还是芦娘子好,若是芦娘子,一定会笑眯眯地把每种小吃都尝一口,才不会臭着脸坐在那一声不吭。
“……”
蔺沉渊确实闭着嘴没吭声,眼看小徒弟嘟嘟囔囔个没完,他不由皱了皱眉。
人的欲望是永无止境的,普通人可以纵欲,然他不能,修者也不能。
约束自我,静心寡欲,是所有修者都该做到的,只有自身的欲望减退消失,目光才不会狭隘,局限于一己之私。
天道既给了他比普通人更长的寿命,他便不该用来享受纵欲,而是该克己复礼君子慎独。
是他说的太深奥,小徒弟没听懂么?但她为何怀疑他不是她师父?
蔺沉渊便道:“我是。”
说完担心小徒弟又没听懂,便加了几个字,并加重语气,“我是你师父。”
小徒弟噘着嘴:“哼!”
蔺沉渊:“……”
门口吃瓜很久但毫无存在感的景清:“……”
淦!蠢师妹居然敢对师父甩脸子?师父居然不生气不动手打她??
他也怀疑蔺沉渊不是他的师父了,否则怎能区别对待到这个程度!
说起来,让师父吃乱七八糟的东西是不可能的,他拜在他座下那么多年,除了药材和茶水外,就没见他吃过任何东西,蠢师妹便是将九重天的仙桃摘下来捧到他面前也没用。
“这是什么?”
将油纸包挨个收起来的锦悦突然发现矮桌下放着三本书,她下意识要伸手去拿,但有人比她更快一步拿走。
蔺沉渊站在矮桌旁,拿着画册的手背在身后,面无表情地说道:“禁书,不可看。”
他这样说罢,两抹红晕出现在脸上,耳朵也越来越红。
锦悦的好奇心被提起,“什么是禁书?”
景清也好奇,“师父,是记载着什么妖邪之术的书籍么?”
昆仑派六合塔内放着不少禁书,他曾趁清扫灰尘之际拿出一本翻了翻,发现书上记载的大多是歪门邪道的修行之法,但比正道门派的修行之法要简单易懂。当时匆匆看了几眼后,他甚至有些心动,凡人之躯修行毕竟太难了,若有捷径可走,何乐而不为。
没想到人间也有禁书,不知上面的内容有没有涉及到修行之法,也许他可以买几本看看?
“……”
面对两个满脸好奇的徒弟,蔺沉渊不自在地抿唇,顿一顿,十分僵硬地将话题转移,“为师今早命你们背的心法会背了吗?”
闻此言,锦悦和景清四目相对,在对方脸上看到相同的疑惑:什么心法?
景清挑眉:你会背了吗?
锦悦摇头:我不会。
景清摊手:我也不会。
两个学渣完成了一场无声的交流。
“……”
“……”
锦悦脑子转的极快,她手里正好拿着一串糖葫芦,便蹿到蔺沉渊面前硬是往他手里塞,殷勤地说道:“师父!这个糖葫芦特别好吃,好甜好甜好甜的!你尝尝嘛,就尝一口!一口!!”
景清反应也快,他转身就跑,边跑边说着:“糖葫芦确实好吃,师父您慢慢吃,徒儿先回房沐浴,待换好干净衣衫后再来寻师父。”
锦悦:“……”
锦悦:“师父,徒儿也去沐浴更衣,待会儿再过来……嗳?”
刚一转身,房门便合拢关上了。
嘴角抽搐。
锦悦哭丧着脸回过身去,“师父我错了,心法我还不会背……”
成功转移话题的蔺沉渊松了口气,“无妨,天色尚早,你现在学,临睡前背于我听便可。”
“喔……”锦悦没精打采地点点头。
蔺沉渊背在身后的手轻动,将手中的画册飞到被褥里藏好,再叫住欲离开房间的小徒弟,“便在这学罢,今夜你与我同住,你睡床。”
“弟子不想和师父同住。”
锦悦忽然又生起气来,她在想自己买了那么多好吃的给蔺沉渊,可他一口都不尝,此事着实令人生气。
蔺沉渊低低道:“莫要胡闹,此地不大安稳。”
锦悦撇撇嘴没说话,她转身背对着蔺沉渊,眼睛盯着大门,心里在想此地有什么不安稳的,与他单独待在一个房间里才不安稳吧。
他怎么这个样子,霸道的命她与他共处一室同住,她说了不想也不听,他自己却说句“不想吃”便真的一口都不吃她买的东西。
要是芦娘子在就好了,她都生气了,师父也不来哄哄她,换成芦娘子,她必定早过来亲亲抱抱举高高了。
嘴唇忽然有些痒痒的,她情不自禁抬手蹭了蹭,唇上的红脂依旧牢牢粘着,半点都没蹭到她手上。
这时,身后突然响起男子低沉的说话声,低低的语调里带着几分不自在,他说:“太酸了,下回买甜一些的。”
锦悦飞快地转身,便见身形谡谡的男子站在屏风前,眼眸低垂着,脸颊在动,薄唇上沾着一些红色的糖衣碎片。他手里拿着那串她硬塞过去的糖葫芦,八个一串的糖葫芦被吃掉了一个,连在一起的红色糖衣缺了一块,露出了下一个山楂的顶部。
糖衣同红果混在一起咀嚼,那酸味仍挥之不去,须臾之间侵占唇齿。
蔺沉渊蹙了蹙眉,将口中的糖葫芦勉为其难咽下,
“原来师父不喜欢吃酸的。”锦悦露出恍然大悟的表情,末了扑到矮桌那边,在那翻来找去,“那师父喜欢吃甜食吗?有个糯米冰晶糕超甜,师父你等等,弟子给你找找。”
“不必了。”蔺沉渊说着,挥手将所有小吃都收到他的百宝囊中,那一串没吃完的糖葫芦也收起来了,他随后道:“好好背心法。”
提到心法,锦悦登时没心情找什么糯米冰晶糕了,乖乖翻出包袱里的书本开始埋头苦读。
不多时,客栈掌柜送沐浴用的热水上来了,锦悦忙丢下书本想趁沐浴的功夫偷懒,结果隔着屏风和灵障,蔺沉渊在外头给她读心法籍上的内容。
读完一遍后,蔺沉渊说他去找景清,要她在灵障内待着,等景清背完心法他便会回来。
“喔。”
锦悦精神萎靡地趴在木桶边沿,一想到今晚必须背出那老长的心法就头痛。
唉,要是芦娘子在就好了,她肯定不会逼她学习的……
“……”
???
她今晚念叨芦娘子的次数是不是太多了?
身处蔺沉渊设下的灵障内,鼻尖那股若有似无的淡香终于嗅不到了,锦悦这才发现自个儿莫名念叨了好多回白日里碰到的那个商铺老板娘。
事出反常必有妖!那芦娘子该不会有什么问题吧?思及此,她忙把蔺沉渊教的驱邪口诀念了一遍,念完后不知是不是心理作用,感觉房里的温度降了不少,摇曳的烛火阴森森,破旧的房顶黑漆漆,四周静悄悄的有点吓人。
木桶里的热水渐渐变冷,锦悦打了个寒颤,抬手环住自个儿的身子站起来,伸长手拿过一旁的睡袍穿上。
门窗紧闭,一阵冷风却凭空冒出,将刚从水中起身的锦悦吹得抖了抖,她左顾右盼着,无意识退到床上,拉过被褥披到身上。
披上被褥后暖和了不少,她往后挪了挪,想把脚藏起来也暖暖。
蔺沉渊设下的灵障并没有包括木床,他以为锦悦沐浴完后会去矮桌那继续背心法,灵障便延伸到矮桌边但没有延伸到木床那边,木床上的画册也没来得及收走。方才两个徒弟都盯着他,他实在不好意思当着他们的面把画册拿出来收到百宝囊里,便想先藏在床上,待会儿再找机会还给那心术不正的掌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