尚公主——伊人睽睽
时间:2020-08-07 09:31:21

  但暮晚摇好像变聪明了,竟然看出来了。
  暮晚摇淡声:“行了,上车来吧,我有一个好消息要告诉你。”
  言尚踟蹰间,暮晚摇已经推开了车门。她坐在车中,艳丽无双下,眼神又很冷淡。她忽远忽近,不可捉摸。
  言尚沉默半晌后,收伞撩袍,登上了马车。马车才重新行起。
  坐在车中,言尚温声向暮晚摇解释:“我只是不愿误了殿下的清白之名。”
  暮晚摇瞥他一眼,懒得跟他解释自己没什么清白之名。
  左一个杨三郎,右一个韦七郎,在整个长安圈中人眼中,她是个左拥右抱的公主。
  暮晚摇对言尚道:“明日便要放榜了,你知道吧?”
  言尚:“嗯。”
  暮晚摇看他,将他打量半晌。她忽然觉得自己眼光确实好,随便遇上一个人,随便推举了一下,这个人就要及第了。
  她当即又高兴起来,笑吟吟道:“吏部员外郎提前告诉我,韦七郎是状元,你是探花郎呢。”
  言尚一怔。
  然后向她一拜。
  他目中微有喜色,又沉静十分,只握拳于嘴下,轻轻咳嗽一声。
  暮晚摇觑着他这装模作样的样子,不禁嗤笑:“想笑就笑出来,忍得这么辛苦,你累不累?”
  言尚抬目,与她四目相对。
  公主对他眨眨眼。
  言尚摇摇头,到底笑了出声。温温浅浅,如溪流缓游。与他平日那般礼貌客套的笑完全不同……
  他是个温雅自省的人,从来没什么大笑的时候。便是如现今这样浅浅一笑,就已与平时的端正很不相同了。
  暮晚摇看得心中一烫,别过了脸,不再看他。
  心中不屑:笑得那般勾人,一看就不是什么正经探花郎。
  言尚柔声:“多谢殿下,殿下……”
  暮晚摇斥:“离我远一点!不要靠近我!”
  言尚被暮晚摇的变脸弄得怔住,很是迷惘,不知他又怎么惹她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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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暮晚摇是要去宫城,她打算到了宫城后下车,让马车再送言尚回寺庙。
  只是到了宫城下,暮晚摇却不用下车了,因已有太子的人等在宫门口。
  太子的仆从撑着伞过来,通报之后,丹阳公主马车掀开了一角帘子,公主千娇百媚的面容露出。
  仆从隐约看到好似车中还坐着一人,但看不真切,公主的冰雪眸已经盯着他了。
  仆从道:“太子殿下有其他事出宫了,叫奴等在这里,防止殿下白跑一趟。另外,太子殿下有一个消息,托奴告诉殿下,供殿下思量。”
  暮晚摇奇怪:“大哥有什么话让你传给我?”
  仆从道:“太子说,明日便是科考放榜之日。今日吏部将此次录取的名单送去了中书省,太子看到了名单,发现与之前说好的不一样。
  “太子尚且没有在名单上批字,便是要奴告诉殿下一声,殿下推举的两人,韦七郎仍是状元,但之前那个探花郎,被人顶替了。榜上再无言二郎的名字。太子殿下让公主殿下看着办吧。”
  一时间,只听雨声哗哗,天地阒寂至极。
 
 
第29章 
  雨水声几乎将外面仆从的声音遮挡住。
  然而断断续续的话还是飘入车内, 言尚如同被浇个透心凉。
  他静靠着车壁, 将外面的人与坐在自己身边的公主的对话听得一清二楚——
  丹阳公主怒不可遏, 质问:“探花郎不是吏部自己指定的么?为何临时被顶替?是谁做的?”
  仆从答:“是庐陵长公主让人改的。吏部尚书不好忤逆长公主, 就直接将改好的名单送上了中书省。正是殿下提前与太子殿下打过招呼, 看到名单的时候,太子殿下才觉得不对, 没有批字。但到底是长公主殿下,太子说做晚辈的,总要给长辈一个面子。”
  暮晚摇手指抠着车窗棂子, 语气冰冷:“那姑姑是把探花郎替换成了谁?”
  仆从:“一个叫冯献遇的白衣书生。这人今年已是科考第四年了, 他攀上了长公主, 殿下最好不要招惹。”
  言尽于此, 确定丹阳公主获得了该知道的讯息, 仆从就撑着伞告退了。
  “哗啦”一声巨响。
  暮晚摇恨恨地关上车窗门。她的马车依然停在宫门口没有走, 但骑马在侧的侍从和侍女, 也不敢在这时招惹殿下,问殿下现在去哪里。
  同坐一车, 言尚看去,见暮晚摇眉目间尽是戾气,将她美艳的面容衬得几分肃冷凶煞。
  她气得胸脯起伏, 一把将车中小几上的茶盏杯子全扫了下去。沉重的“咚”声中,器具被扫在了车中茵褥上,虽没有摔坏,却也没有人将器具捡起。
  暮晚摇怒:“什么冯献遇, 听都没听过……”
  言尚看着她:“我听过。”
  暮晚摇一怔,向他看来。
  言尚道:“我刚进太学读书时,被大士族子弟瞧不起,冯献遇便为我解过围。之后一来一往,我们倒成了朋友,我对他颇有些了解。没想到他能攀上长公主殿下,有这般机遇。”
  暮晚摇:“……”
  她不可置信:“你说他是朋友?是朋友会抢走本属于你的东西?我姑姑是个什么样的人我比你了解,她可不玩政治,不过喜欢养些美少年。你这位朋友攀上我姑姑,除了卖身,你以为还有什么其他途径?
  “你以为所有的公主都如我这般好说话么?”
  言尚看着她,默然不语。
  暮晚摇发泄了半天,兀自气得不行,她又将自己的姑姑骂了半天,但她看去,见言尚冷冷淡淡地坐在对面,也不发火,也不宽慰,就听着她发怒。
  暮晚摇瞪他:“你自己到手的功名被人抢走了,你就一点反应也没有?没什么话要说的?”
  暮晚摇冷目如冰:“在我这里,你不求的话,我是永不可能替人出头的。”
  言尚依然静默。
  好一会儿,在暮晚摇将把怒火发到他身上时,他才缓缓道:“此事到了这一步,殿下觉得我能说什么呢。”
  暮晚摇怔住:“……”
  言尚看着她:“是该怂恿殿下为我出头么?殿下你会么?为了我得罪长公主殿下,和长公主殿下结仇?我一介庶民,难道我应该作出伤心的样子,哀求殿下,让殿下为我去找长公主?”
  外头雨水敲窗,在他沉静眼睛盯着她时,暮晚摇心脏骤的一缩,有些怔忡。
  她的一腔火气,都为此收敛了一二。
  是啊。
  言尚算什么呢?
  不过是她在岭南时认识的一个乡巴佬。
  她在很短的时间被他打动过,但她和言尚都清楚,那不过是氛围使然,根本算不了什么。
  离开岭南后,她翻脸不认人,他也从不提过去。他们保持着一种默契,没有人想打破。
  暮晚摇自己都一身麻烦,怎么会为一个认识了没几天的平民出头?也许她在某方面赏识言尚……然而在权势面前,那点儿赏识,真的不算什么。
  想到这里,暮晚摇垂下眼,蓦地有些难堪。
  她有些狼狈,又有些憋闷的:“我以为你至少会表现出伤心来。”
  言尚静半晌,说:“我还是不用这些情绪左右殿下了。”
  暮晚摇垂着目,见他倏地起身。二人的衣料在狭小车间轻微擦过,他起身时,暮晚摇鼻尖再次闻到他身上清雅的降真香……车门打开,潺潺雨丝飘进窗一些。
  暮晚摇抬头,见言尚要下车了。
  她忍不住:“言尚!”
  言尚回头,看她。
  暮晚摇沉默片刻,四目相对,紧绷的、压抑的情绪在二人对视的眼波中流动。如同冰山下蕴着火山,他们拼命地克制,不让那火山迸发而出。
  暮晚摇缓缓道:“你如何知道,我便不会为你去找上长公主,为你讨个说法呢?”
  言尚:“这样嘛。”
  他说:“便是殿下要去,我也是要阻拦的。”
  暮晚摇诧异看他。
  他微微一笑,声音轻柔:“殿下你想过么?太子殿下让人等在这里,将明天张榜、今天改名额的事告诉你,便是想让你出头,想让你和长公主斗。我不知道你们内部有些什么要得到的,但你在被太子殿下往外推出去,帮太子殿下。
  “殿下你与长公主相斗,你性格若是强势一些——而你性格本就强势,你与长公主一定会斗得你死我活。今年科考出事,吏部难逃其责。最后事情到了陛下案前,也许你和长公主会各打五十大板,也许我和冯献遇都能被录,太子殿下又能从中得到什么呢?”
  暮晚摇顺着他的话思考。
  她比他知道的内情多得多,言尚一提点,暮晚摇就想到了:“……也许太子的目的,是想将吏部从我三哥那里抢过来。是啊,太子权势已经很大了,然而录取官员的途径被掌握在秦王手中,太子始终不甘。这几个月来,太子都在和三哥若有若无地试探。”
  她越说越流畅、越肯定:“到最后,也许我和长公主都是输家,赢的人只有太子。”
  言尚默然点头。
  暮晚摇问:“然而这与你有什么关系?若我为你出头,你能够得回原本属于你的,你为何反而要阻拦我?”
  言尚已经下了马车。
  旁边春华体贴地为他撑起伞,而他立在雨中,向公主车马拱手而拜:“因我担不起殿下为我出头的大恩。”
  他在雨幕中抬目,衣袍上很快沾了雨水:“殿下帮我行卷的恩情,我尚且能报答。但殿下为我出头得罪长公主的恩情,要我如何才能报答?殿下的恩情太大了,我只有以死相报,没有别的法子。”
  暮晚摇沉静。
  其实还有个法子可以报答。
  就如冯献遇献身庐陵长公主一般,言尚可以以身相报。
  然而言尚此话,便是说他不是那样的人。太大的恩情让他后退,他都不愿以死相报……何论其他呢?
  暮晚摇收了一切表情。
  她坐在车中,一动不动,多看他一眼都觉得厌恶。
  她闭了眼,怒道:“滚吧!”
  车门关上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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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春华同情地将伞送给了言尚,看言尚深一脚浅一脚地行在雨中,一步步要走回那永寿寺。
  少年郎君背影清落,袍袖潮湿,看着几多可怜。
  春华叹口气,心中浮起许多迷惘色。
  刘郎如此,言二郎也如此,冯献遇又为了一个功名和言二郎反目……向上走的路,便这般难么?
  言尚到下午时才回到了永寿寺,中途在泥水中摔了一跤,他回到自己屋舍的时候,已经一身狼狈。
  低头看眼脏了衣裳,言尚叹口气。
  过了半刻,他重新换了身衣服坐到书案前的时候,怔坐了好一会儿,才抹把脸,让自己冷静下来。
  他摊开案上的书简宣纸,开始练字,就当修身养性。到长安后,他跟韦七郎结交时,学了这个法子。
  世家大族的子弟都有一笔好字,韦七郎告诉他,想要一笔字,没有别的法子,只能日日练。寒门子弟看世家子弟觉得羡慕,然世家子弟于才学一道,确实走得更远。
  从那之后,言尚便坚持每天练字。就是心情不好时,他也打开宣纸练字。
  如今,蘸着浓墨,反复写了几张大字后,言尚的情绪终于慢慢平静下来,让他能够思考一些事了。
  他重新摊开一张宣纸,沉默许久,将“冯献遇”三个字写在了纸上。
  然后,他开始写自己认识的冯献遇是一个什么样的人,祖籍何处,祖上做些什么,来长安多久,平时性情如何,与哪些人打交道……若冯献遇本人在此,会惊恐万分。
  因言尚似在分析他,且分析得极准。
  而将冯献遇的生平写了整整一张宣纸后,言尚又重新铺开一张纸,开始写自己到长安后结识的朋友。通过自己结识的,通过老师结识的,通过师兄弟结识的……整个关系网罗列出来,其实有些恐怖。
  因弯弯绕绕间,好似真的有能和长公主搭上线,或者与哪位位高权重之人搭上线的。
  若是旁人来看,定想不到言尚来长安不过一个多月,他竟认识了这么多朋友。
  他擅长结交朋友,绝非口头说说。之前半个月,暮晚摇讽刺他是“大忙人”,也是因为他并不总是只盯着一个丹阳公主府。
  他的朋友太多了,他需要一一应对。
  而今这个关系网放在了眼前,言尚扔笔,盯着自己写满了人名的这张纸,又有些沮丧。
  到底是起点太低,时间太短,哪怕他结识了这么多朋友,在这时没有什么人能够帮上忙。
  言尚将所有纸卷成一团,暂且丢开。
  靠着古物架,他疲惫地以袖盖脸,闭上眼睛假寐。
  他不觉畅想,若是自己认识的朋友都是丹阳公主那个层面的,那自己想要把此事变得简单化,就方便很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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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暮晚摇气冲冲回到公主府上,又是发怒了一下午。
  也许心情不好,又也许沮丧至极,天刚黑,她就睡觉去了。
  愤愤不平、觉得自己被长公主打了脸的暮晚摇将火气忍了一天,她以为睡觉能好受些。但是她梦到了和亲那两年发生的一件事——
  “夫君!夫君!”乌蛮部落王庭帐与帐间,年少的大魏公主跌跌撞撞地追着一个很不耐烦的高大男人。
  她摔在了地上,周围乌蛮人只是用戏谑的眼神看着她,间或有觉得可怜的。
  十六岁的暮晚摇跌坐在地,仰头,看到乌蛮王迟疑地停了步。她抓住这个机会,一把拽住男人的袖子,哀求道:“秾华是从小就跟着我的侍女!夫君,你将她还给我吧,我、我可以帮夫君找其他美人……”
  三四十岁的乌蛮王生得人高马大,满身刺青,如雄狮般威武。他可笑地回头看着他天真的妻子,道:“本王只是要你一个侍女,你还要换?换来换去,还是那个人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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