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玉梨一向对自己的亲姐姐藏不住事儿。被她三两句一问,眼睛就不敢与李玉婉对视,“没有,怎么会。只是瑟瑟在府中住了三个多月,我看她的资质可比李琳琅好得多……”
“胡说八道!”李玉婉脸上瞬间就没了笑意,“她一个泥土里打滚了十几年的平民丫头,斗大的字儿不识几个。规矩道理不懂,眼界就山疙瘩那么一小点儿,如何能跟琳琅比?你也活了大半辈子了,大道理不懂光琢磨些上不得台面的小心思。”
她看着李玉梨,心里噌地冒出一团火,训斥道:“你怎么不想想,宫中女子千千万,貌美者甚多。能存下来的哪个不是眼界谋略卓然于众?你以为皇家的女眷是那么好当的?没点本事,连当奴婢都讨嫌。那什么叫瑟瑟的丫头,就算本宫为她博出高位,凭她能坐得稳?”
李玉梨被驳斥的脸一阵红一阵青的。她想说林瑟瑟资质好,天资聪颖,只要多□□几日就能赶得上李琳琅。但看自家亲姐姐铁青的脸色,又胆怯地闭了嘴。
李玉婉本还想留她用个午膳,此时是什么都吃不下。
三十好几的人了,她这个妹妹还跟个小姑娘似的异想天开。人人都以为她宠冠后宫十多年是凭得运气,谁人知晓她为了不被当今忌惮为了简在帝心一个孩子都不敢留。四十多岁的年纪,膝下一个子嗣没有的宠妃,那就是一戳就破的空中楼阁。她在宫中的日子,每走一步都是踏在刀尖儿上。
心里烦,李玉婉不想跟李玉梨多说一句,干脆将人给打发出宫去。
李玉梨闷闷不乐地坐在回程的马车上,心里不仅将丸子又怨上了。她就想不通,为何每回李琳琅不在,她都会出现这样的结果。姐姐是她的亲姐姐,却总不待见她。说到底,这也是李玉梨不愿一个人进宫的原因,每回她一个人进宫,总是惹了李玉婉不高兴将她给赶回来。
与此同时,丸子端坐在高台之上,淡淡地与高台之下的薛秀对视。
薛秀抱着全场最多的花枝,要求与丸子以奇景为题,各画一幅画:“初赛就要求与李姑娘比拼确实有些鲁莽和不妥。但秀实在想知道李姑娘的画技到底有多高深,才能不留一幅墨宝便稳居魁首之位。”
荷花宴新定的规矩,除了点评人的肯定。作品还需一一展示,以供众人鉴赏。荷花宴的侍者会给每位宾客人手一枝花,宾客可根据自己的喜好赠花。得花最多的人拥有向往届魁首挑战的资格。若是此人不及得花最多又是点评人点出来的魁首,她提出比拼,往届魁首则不能推拒。
薛秀此话一出,丸子尚未开口,台下的贵女们皆露出了看好戏的脸色。
薛秀勾起了嘴角,秀美的脸上不自然露出高高在上的矜傲:“当然,李姑娘若实在不愿,秀也不会勉强。毕竟尺有所短,强人所难不是秀的本意。”
丸子抬鸦羽似的眼睫,一双琥珀色的眼睛清淡淡地注视着下首之人。
两年前,李家琳琅是如何成为第一届魁首的,在座之人皆知。一个无才无德的魁首,因为有个宠妃姨母就稳稳压在一众有真才实学的贵女头上。这叫谁能服气得了?十几岁的年纪正是谁也不服谁的时候,众‘才女们’虽说畏惧于李贵妃的声势不敢妄议,但此时有人敢站出来戳破李琳琅的面孔,自然都乐见其成。
楚王萧程宏蹙着眉头看着一言不发的丸子,不知真假的担忧道:“琳琅,你可愿应?”
“若是不愿,没人能勉强你。”鲁王也表示了担忧,“本王替你拒了。”
“多些两位王爷美意,不必劳烦了。”丸子的脸色没有丝毫变化,还是那样清清淡淡的。她站起身缓缓向两人福了福腰肢,嗓音一如既往的平稳清淡,“琳琅迎战便是。”
丸子应下比画倒是叫薛秀意外。她以为,李琳琅这样沽名钓誉的人绝不可能允许自己在这种场合出丑。薛秀的目光不自觉移到丸子身边萧程颐的身上。
今日自从入院以来,秦王殿下的目光就一直落在李琳琅的身上。比赛期间,薛秀不止一次地偷瞄萧程颐。她以为,凭借两人曾经的默契,至少会有一次对视。然而她抬了差不多三十多次头,每回她都见到他都在看李琳琅,专注又安静。
薛秀就不明白,李琳琅身上到底有什么惊人的魅力能叫秦王殿下专注于她。
心里梗得厉害,薛秀没法挨到最后,她要立即挑战李琳琅。用真才实学当众叫秦王殿下看清楚,谁才是腹有诗书气自华的美人,谁才是最有资格成为秦王妃的人。
既然迎战,丸子扶着绿鄂的胳膊走下了高台。
今日丸子还是一身素色,满头的乌发只用了一根丝带。丝带藏在墨发中披在肩上,随着她一步一步走下台阶。迎面而来的微风吹拂的她秀发与裙摆纷飞。纤细的身影仿佛随时随时乘风归去。萧程颐一直盯着她的背影,有那么一瞬心口滞住,涌起一股冲下来抱住丸子的错觉。
真的好纤细,单薄得一只手都能折断。萧程颐忆起太史令的那句话,红颜薄命……
既然是要当众比拼,那自然是所有器具一模一样。丸子与薛秀的座位并排放置在庭院中央,两人座位之间设置了并不透光的屏风。四周围观的人能看清两人的一举一动,两人彼此并不清楚彼此在作甚。
丸子跪坐在左边的软垫上,侧身与身边下人耳语了两句,便老僧入定般坐着一动不动。
她这做派与隔壁已经取笔扶袖作画的薛秀成了鲜明的对比。薛秀落笔很快,每一笔落下去都有种舍我其谁的笃定风采。丸子眼观鼻鼻观心等了约摸一炷香,等到李家下人喘着气将一个状似胭脂水粉的木盒子送过来,她才慢条斯理地洗笔,开始作画。
既然是奇景为题,便没有特定哪一种风景的指向。丸子提笔刷在纸页上的瞬间,身边看热闹的人就是一阵唏嘘。不因其他,只因这毫无章法的作画手法,一看就是不得要领。
“这是在做什么?”有人嗤笑,“不会作画便瞎涂鸦?”
“不涂鸦她能怎么办?”立即有人笑,说话声音偏偏叫丸子听得一清二楚,“瞧瞧,上好的宣纸都被她这么图坏了。你看她那紫紫黑黑的大块儿大块儿,该不会以为将胭脂水粉拿来当颜料就能胜?”
“啧啧,还是薛家姑娘厉害。这落笔的手法一看就是名家教导出来的……”
不能凑近,但架不住有人眼力好,不远不近地还能看清楚薛秀桌面上的画作:“似乎在画月下荷塘。说来荷花虽不算奇景,但应景儿咱们的荷花宴,也算是别出心裁。”
“这荷花不好画,薛姑娘的这画技真是了不得。众目睽睽之下,最不易静心作画。薛姑娘心性了得,就这种心境下还能静下心来,倒是有几分张成贤大师的风范。常听人说薛家姑娘才貌双全,今日一见,果然名不虚传。”
“……”
耳边议论纷纷,丸子统统不理会,提笔继续往纸页上叠加不同的颜色。
她用的东西并非一般的朱砂水墨等东西,反而是一些古里古怪颜色的粉状物。丸子刷上纸张,每一个颜色叠加出来的东西没有形状,糊里糊涂的一大团。高台之上的人看不清全貌,光注意到她一会儿一个色一会儿一个色的填充,都有些不敢想象会画成什么样儿。
身边看热闹的贵女看不清桌面,只看得见丸子的动作,鄙夷声越来越大。
丸子对他们的议论充耳不闻,再叠加出一个瑰丽非常的夜空之后。她开始漫天的银河,以及银河之下被星光与天边月色晕染的仿佛仙境的树林,林间优雅的夜行动物,沉静的潭水,以及潭水中瑰丽的万物影子……丸子下笔的手法很奇特,她自己也想不起这画法从何处习得。左右她要作画,脑子里自然而然的就想到了这一点。先用颜色叠加不仔细勾勒出万物的轮廓,最后在勾勒轮廓。
薛秀不知旁边丸子的动作,听到悉悉索索的议论声,只当是丸子不会作画引人发笑。
她嘴角翘了翘,细细地勾勒完小荷尖上的蜻蜓,然后优雅地放下了画笔。抬眼看了下前方香炉中的香,还剩下一指那么长,薛秀就着侍者端来的手盆净手。
一直到最后侍者敲了锣鼓,将中间的屏风撤走。高台之上的七位点评人和四位审评人都走下来。因着丸子作画手法的古怪,本来对丸子颇有信心的萧程颐眉头皱得老紧。
薛秀在前,自然是先展出薛秀的画作。
七个点评人虽各有所长,但琴棋书画诗酒茶都是风雅之物,略有相通之处。兼之彼此都是饱学之士,自然独有一番鉴赏能力。七人看着薛秀的画作,连连点头。她小小年纪,画技能画出名家张成贤的三分已然是了不得。这般一展开,自然是引得众人称赞。
丸子的画因着要晾,呈上去晚些。这番薛秀的画作都博得满堂彩,她淡笑着体贴道:“李姑娘若是不便于呈递上来,这比赛不若就此作罢。”
萧程颐一听,正要开口。
“不必。”丸子吹着画作上的水渍站起身,嗓音一如既往的淡漠:“这就呈上去。”
她将画作递给身边侍者,只见那侍者低头一瞧神情微变。然后忙不迭地将画作呈上去。众人旁观,就看到那画一路递呈,看过画作的人表情都十分古怪,好奇心起。
画递到最上层由着侍者挂到展示牌上,那一片银河下的深林秘境,完整地展示在众人眼前。
场面忽然鸦雀无声。
只见那高台之上,黑紫色渐变的银河弥漫了上半张画纸,下面星光与夜光交相辉映之下的秘境,幽深而神秘的潭水映照着万物,一旁树木被星光映成瑰丽的异世界。勇猛的夜间野兽以慵懒的姿势栖息在树枝上。草木上晶莹的水珠,将整个画面变得栩栩如生。
还是鸦雀无声,或者说,所有人不知该说什么。在丸子呈上瑰丽的银河之前,所有人的认知里没有这样的画作。本来还被赞有三分张成贤大师画技的月下荷塘,与银河一比,显得如此的坐井观天。
薛秀的脸蓦地变得赤红,她站在丸子身边,羞耻得整个人都木了。
丸子没说话,神情是一如既往的淡漠。一直以来颇为看不起丸子的陈菲菲以及七位点评人的脸上乍青乍紫,毕竟在画作呈上来之前他们都是轻蔑的,此时谁也不好意思开口点评。毕竟他们谁也没那本事画出这样瑰丽的景致来。安静,持续的安静。
萧程颐看着画作,忽然轻笑了一声:“琳琅,这画叫什么?”
丸子净手:“银河。”
“银河?”萧程颐不解,“何谓银河?”
“星辰凝结成河,便是银河。”
萧程颐将这句话在嘴里咂摸了一下,越咂摸越觉得有意思。星光是银色的,漫天的星光凝结成河,可不就是银河吗?他笑了,语气颇为缱绻道:“那琳琅,这幅画可以做给本王吗?”
一句话,打破了死一般的安静。楚王萧程宏立即反应过来,也笑道:“老三素来不懂风雅,如何能懂画作的意境?琳琅还是送给本王吧。”
“不不不,本王也喜欢。”鲁王立即表态,“琳琅送我。”
三位王爷一开口,死寂被打破,安静的四周立即爆发春潮一般爆发了议论。
萧程颐则是走到展示牌前,直接命人取下画作。他这一动手,另两位表情便不愉。三人争夺的模样,倒是叫自信满满的薛秀羞耻得要钻地缝。她一眨不眨地盯着“银河”,看着萧程颐脸上略显痴意的眼神,忽然推开下人冲上去,扯下“月下荷塘”撕个稀巴碎。
这一举动引得众人看过去,立即有人就笑了:“薛姑娘这是输不起吗?”
薛秀眼圈儿一红,一句话没说,愤然离席。
作者有话要说:来了来了!写好了!感谢在2020-06-17 00:47:51~2020-06-18 02:15:56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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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10章 交换人生之鸠占鹊巢(12)
第七只恶毒女配
李琳琅从未在众人跟前展示过才艺。以至于京中贵女都以为她是个背靠李贵妃的草包, 在丸子今日当众作画之前, 没有一个人知晓她其实擅长作画。四下里鸦雀无声,有几个方才还在等着看丸子笑话的姑娘此时脸涨得通红。丸子也没有看过去的意思, 眼观鼻鼻观心地等着比拼结束。
如此谦逊的表现, 反倒叫有些人说不出讥讽的话。
不得不说, 丸子这一手露出来, 底下心存挑衅的人少了不少。她们如今摸不着丸子的底儿,不知她是只擅画还是各项都有涉猎。如今再想拿丸子当踏脚石扬名, 都得掂量下。
三位王爷半真半假的争夺,丸子最后决定画赠给萧程颐。
萧程颐确实聒噪烦了点, 但所有人之中丸子也就看他还算顺眼。萧程宏萧程铭官场虚与委蛇的手段并不会叫丸子受宠若惊,只会觉得反感。萧程宏脸色有些不好看, 对丸子说了好些似是而非的话。丸子听过也没有诚惶诚恐,目中无人偏又无错处可抓的样子反倒噎得他一口气上不去下不来。
薛秀本想将丸子当做踏脚石, 没料到自己反倒成了丸子澄清草包污名的踏板。偷鸡不成蚀把米, 且不说薛秀本人悔得心呕血, 就说京中抱着同样心思的才女们庆幸不已的同时, 暗中更是狠狠嘲笑了她一把。
薛家人心高气傲,薛秀自此以后便愤然退出荷花宴的比拼。
原本她是这届荷花宴魁首的热门人选, 毕竟初赛至今, 薛秀样样比评第一。此时倒是便宜了一直被她压在第二位的谢家姑娘。谢家七姑娘谢青云因为薛秀的退出被推上第一,脸上青青白白的颇为不好看。流言蜚语一议论,她便是有真才实学也被说成了专门捡漏。
谢青云气得要命,可又无从辩驳。这荷花宴本就是谢皇后特地为谢家姑娘举办又是在谢家别院举办, 旁人能退,谢家姑娘决不能退。进退不得,气得谢青云回府哭了一场。
一战成名后,这群高傲的才女们对丸子的态度便殷切的多。丸子往日如何如今还如何,冷冷淡淡地丝毫没有跟她们为伍的意思,反倒叫这些贵女们对她更加高看一眼。
丸子好笑,所谓的实力说话,原来如此。
在这之后,谢青云顶替了薛秀成了荷花宴魁首的热门。比拼继续,过程中也没了惊喜。连续三天的比赛,她顺利拿下了各项主题赛的第一。
在这之后,挑战往届魁首的特权,谢青云并没再用过。一来,挑战陈菲菲是一件没有意义的事。陈菲菲只是个太过幸运仓促之间踏足士族的麻雀,不值得真正的贵女俯身;二来,她不清楚李琳琅底子多深,怕似薛秀一样成了李琳琅的踏脚板,她谢家就成了彻头彻尾的笑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