丸子一身朱红绣金丝云纹的广袖直裾,腰束红砂带,背后大片的绿意,凸显得一身朱红的她仿佛漫天霞光。似乎只要不穿玄色,丸子的常服几护都是红色。既然是微服私访,丸子自然作那寻常姑娘扮相。鬓角两侧编发高高挽起,血色玛瑙石垂挂额间随她走动而微微晃动。她一双潋滟凤眸此时淡淡地注视着他。
红唇似火,在白玉雕成的雪肌之下,映衬的冷艳无双。
顾斐的呼吸骤然一窒,愣愣地看着突然出现在他院子里的丸子,手中的茶水顺着漫过了杯盏也犹如不知:“你,你……”
丸子眼睑微动,鸦羽似的眼睫之下眼珠子色泽非常淡。
她尚未开口,端坐在顾斐对面的女子觉察出异常,转过身来。一张娇俏无辜的脸露出来,竟然又是被丸子小看的凰临四公主,凤轻语。
丸子的心口一瞬间涌上了怒意,本来略带笑意的眼神转瞬结了冰。
凤轻语也没料到还在顾府遇到丸子,震惊的同时,脸上的血色一瞬间褪尽。不知她方才在与顾斐说些什么,以至于一看到丸子跟见了鬼一般惊悚。只见凤轻语忽地站起身,不顾顾斐不解的眼神疾步走到丸子身边,躬身一礼道:“长姐。”
长姐?长姐!凤轻语的长姐除了那位荒淫无耻的女皇陛下,还能有谁?!
顾斐倏地抬起头,不可置信地看向丸子。
丸子眼睛眯起来:“起身吧。”
凤轻语脸色十足的僵硬,毫无方才谈笑风生时的自如。丸子淡淡瞥了她一眼便收回视线,将目光投放到仍坐在亭中愣住的顾斐身上。
她越过凤轻语,径自踏上台阶,走到了亭中。
直到丸子的身影贴近,身上若有似无的幽香漂浮到顾斐的鼻尖,他才好似醒悟一般站起身行礼。鲜红的身影就在近前,衣襟摩挲的声音仿佛响在心间。叫顾斐的心,像突然被人丢进了油锅中烹炸一般煎熬了起来。
这姑娘居然是,她居然是……
“四妹如何在顾府?”冷而魅的嗓音一瞬间浇熄了夏日的酷暑,丝丝地冒着寒气儿。
丸子扫了一眼凤轻语,又扭头瞥了一眼顾斐,明明不带任何意味的目光却让两个人的心都砰砰跳起来。凤轻语是心虚,顾斐却并非。
事实上,他自己也不知自己为何会因为这一眼心跳不止。
“臣妹,臣妹与顾公子乃至交好友。”凤轻语舔了舔嘴唇,干巴巴地道。
丸子挑了下眉头,一掀裙摆挑了个石凳坐下来。
这凉亭石桌上除了正在煮着的热茶,还摊放着几卷诗集。丸子的目光刚一落到诗集上,底下的凤轻语表情有一瞬间的紧绷。
她快步走上来,急忙就想将诗集收起来。
这般仓促又慌张的做派,丸子还没表示什么,却引得一旁怔忪的顾斐看了她好几眼。事实上,凤轻语此时表现出的慌张无措,与丸子未出现之前她的指点江山的表现大相径庭。不过顾斐虽觉得有落差,但忆起女皇是残暴的名声,也理解了她的这份惊恐。
“坐吧,都站着做甚?”丸子好似感受不到气氛的僵硬,幽幽道。
凤轻语瞥了一眼顾斐,两人犹豫地坐下。
丸子的目光又落到被凤轻语慌张合上的诗集上。看了一眼沧月,沧月走过去从凤轻语的手中拿走了诗集。转头呈到丸子的跟前。
丸子眼力精准,一眼瞥到诗集的封面落了著作人的款。什么‘卷山人’,一看就是凤轻语的号。丸子眼中闪过玩味,接过去便翻看了起来:“看来四妹这几年没少才思泉涌,这才没多久,又写了这许多诗。”
凤轻语忆起上回《爱莲说》被追问的阴影,表情更加的僵硬。自谦道:“长姐谬赞了。都是些臣妹闲来无事的无病□□,不登大雅之堂的。”
两人说话,顾斐一直没插嘴,听到凤轻语如此自贬,神情有些不赞同。
丸子却好似没听见凤轻语的自谦,素手翻看。她手指白皙修长,粘着泛黄的纸张更显得白得晃眼。也不知凑巧还是故意,丸子一翻就翻到了《将进酒》。
恶趣味是丸子的本质,就算失忆也无法阻止她唯恐天下不乱的天性。
她并不管‘黄河之水天上来,奔流到海不复回’的豪迈,也不管‘天生我材必有用,千金散尽还复来’的潇洒,就逮着一句“岑夫子,丹丘生,将进酒,杯莫停。”问凤轻语道:“四妹,朕发觉你的诗词中总是出现莫须有的人,不知岑夫子是谁?丹丘生又是谁?”
果然那日的噩梦再次上演,凤轻语只觉得头皮发麻。娇俏的小脸儿由白转红,面红耳赤地支吾道:“是臣妹的好友,并非有识之士。”
“哦?”丸子笑了,“那这陈王又是谁?朕纵观历史,就没有听过前朝今朝有陈王。”
凤轻语的脸由红转紫,额头渐渐沁出冷汗。
顾斐觉出不大对,看了看好整以暇的丸子,又看了看脸色青紫的凤轻语。虽觉出怪异,却还是下意识护着心上之人。他皱着眉替凤轻语解释道:“作诗作赋讲究的是写一个意向,许多人名,不一定有确切指向,只是压个韵。”
凤轻语抹了一把冷汗:“正是如此。”
“这样?”丸子似笑非笑地看着两人,神情明显不信,叫两人脸上都十分尴尬。
欣赏了一番凤轻语的窘迫,丸子复又翻看起来。
她的阅读速度惊人,且过目不忘。三本诗集,约莫九十首诗词。丸子不过一刻钟就翻看完毕。她不仅看得快,且还能一字不错地复述出来。
这精准的记忆力,叫凤轻语顾斐两人都怀疑她是不是私下里背诵过。
不过应当是没有的。凤轻语拿过来的诗集,里头只小半部分的诗流传出去过,大部分的诗词正打算流传出去却尚未流传。
就连顾斐,《将进酒》这首诗,他也是今日头一回读。就在丸子出现之前他还在为‘天生我材必有用,千金散尽还复来’感慨万千,但转头就被丸子一句‘岑夫子是谁,丹丘生又是谁’给打破得支离破碎。
不得不说,丸子过目不忘的本事让两个人都颇受惊吓。
丸子合上了诗集,看了一眼茶水。沧月清理了茶杯,小心翼翼地替她斟满一杯。丸子小小地呷了一口茶水,看凤轻语的眼神意味深长。
“没想到四妹不仅脾性多变,还对百姓的水声火热和诗人的穷困潦倒了如指掌。”
丸子恶趣味冒出来,还真逮着凤轻语作诗这一茬不放了,“不同身份的口吻切换自如,做出来的诗叫人感同身受。不知情的,还以为你并非从未出过京城的四公主,而是饱经风霜的潦倒文人。”
凤轻语的脸颊机械地抽搐了一下,连顾斐也沉默了。
事实上,在丸子提出凤轻语诗作口吻不一之前,顾斐也觉察出诗风的迥异。他并非文墨粗浅的半吊子,顾家教导素来严苛。顾斐既被列为京城诗画书三绝之一,自然是有真才实学。但看在作诗之人是凤轻语的份上,这才将这疑问压下去。
“长姐,作诗讲究的是一瞬间情感的迸发。”凤轻语觉得这淫.□□人简直孤陋寡闻的叫人发笑,总是揪着一些令人无法回答的问题挑三拣四。她所做之诗词,哪一句不是流传千古的绝响?轮到她一个封建社会只知强抢民男杀人如麻的女淫.魔来说三道四?
可心中再是不满郁闷,凤轻语也不敢用怼质疑她才华的学子的话去怼丸子:“若是一字一句地抠字眼儿,又如何能算得上作诗?”
丸子没理会她,转头忽然看向顾斐,笑道:“想必诗词顾公子也看了,顾公子以为呢?”
顾斐被问住了,实在答不上来:“小生……”
凤轻语被他这支支吾吾的态度弄得心一慌。她立即看向顾斐,顾斐偏过了眼睛。
凤轻语忽然就真的有些慌了。
丸子勾着嘴角,忽然就缓缓地笑了。
她坏的很,非常坏,所以,在知晓自己对顾斐可能有点小心思之下,丸子非常乐意抓到痛脚就将他身边的异性一脚踩死。
放下诗集,丸子忽然站起身,乌发随她起身的瞬间被一阵清风吹拂到顾斐的鼻尖。那冰凉的触觉混杂着难以言喻的幽香,让顾斐袖笼里的手不自觉捏紧了。
就见她站起身走了两步,忽然回过头来,笑道:“四妹,说来也有点意思。”
冷而魅的嗓音一出口就有种肃静的效用。不仅凤轻语心口一沉,顾斐的心神也被抓了过去。丸子背对着两人看着亭外郎朗绿竹,嗓音飘在风中:“你诗集中的《将进酒》朕在藏书阁的一本古籍上瞧见过。不过呢,将进酒的落款并非‘卷山人’,而是李太白。”
凤轻语的瞳孔剧烈一缩,骤然站起身:“你胡说!”
心脏仿佛被捏住,她惊恐地看着丸子。眼睛像利刃一般一寸一寸地打量她。然而从眼神到举止,并未发现丸子身上现代人的气息。
显然,这就是个古人!
在确定丸子是古人,她忽然急中生智:“长姐莫要自己没有才华便嫉妒臣妹!恶意诋毁!!”
丸子蓦地转头,凤眸凌厉地射向凤轻语。
“放肆!”
凤轻语方知自己激动之下忘记了身份,被丸子凌冽的一眼看的腿软,立即跪下去。
她脸色发白,想辩解却有些不敢看顾斐震惊的眼睛,只能狡辩说:“长姐什么李太白?历朝历代就没听过这个人。长姐是从何处看来的?这《将进酒》明明是臣妹去岁醉酒一气呵成做出来的诗作!”
丸子却冷笑:“不仅《将进酒》朕读过,连《爱莲说》朕也读过。不巧的是,《爱莲说》的落款也并非你‘卷山人’,而是周敦颐。”
凤轻语跪在地上,冷汗如瀑,整个人都在发抖。
可即便如此,她依旧坚持诗集上的所有诗作都是她偶尔而发。丸子说过的那些人,她听都没听过,指不定是谁抄袭了谁。
别说,丸子荒谬之下,竟为她这份厚脸皮感到惊喜??
顾斐的表情已经不是用震惊来形容了。他不可置信,不可思议。因仰慕凤轻语的才情和品行,他甚至将自己的院落都用‘水华’来命名。
如今被丸子当众拆穿,一记重锤打碎了他心中腹有诗书的高华女子,他竟无所适从。
凤轻语注意到顾斐的脸色,眼圈儿都红了:“顾斐,不是,这些真是我作的诗。我何至于骗你?你我相交多年,你难道还不信我?” 丸子笑了:“那你这是何意?是说朕在仗势欺人?”
“臣妹没这么说!”凤轻语低下头,眼中闪过一丝恨意。
她无法原谅,绝对无法原谅。这个□□的皇帝竟然当着她心爱之人的面,如此对她。不过一个不知多少年前的古人!竟然敢在自己这集聚了中华上下五千年文化精髓的高材生面前如此狂妄!今日这份屈辱,她凤轻语记下了!
凤轻语心中翻滚着恨意,嘴上倔强道:“臣妹不过是实话实说,为自己挣一份真诚。长姐即便是一国之主,也不能如此不讲理地冤枉臣妹!”
丸子却笑:“冤枉?”
她迈开腿走至凤轻语的面前,躬下身一只手捏住了她的下巴,抬起来。
丸子仔仔细细地打量了她,好似惊奇,又好似想笑。她丝毫没有为凤轻语的悲壮所感染,然后用一种轻飘又十分平静地问她:“朕现如今十分怀疑。你的这张脸皮是什么东西制成的。难道是钢筋铁板?怎地如此厚实呢……”
凤轻语的脸一瞬间铁青。
丸子却没放过她,反而看向顾斐:“你不如问问顾公子。他信不信这本九十首诗九十个心境的诗集,是你亲自所作。”
顾斐:“……”
第58章 恋爱脑暴.虐女皇(10)
第四只恶毒女配
尽管凤轻语不承认, 但显而易见的事实还是在顾斐心中留下了很深的阴影。至少在这一段时日内,顾斐不知该如何面对凤轻语。他心中富有诗华的女子,竟是个剽窃旁人诗才的欺世盗名之辈, 这叫顾斐顾公子心中无法坦然接受。
丸子长指敲着桌案, 笑眯眯地听顾战细说他在凰临各处的部署。
既然要清除凰临长久以来的世家盘踞势力, 单靠不流血的文人变革是没有大效用的。必要的暴力和流血手段,与政治变革相辅相成。
顾战是一个非常有军事才能的将军。丸子一面听着他细细分析遍布凰临各处的兵力强弱,以及各个州府州牧的偏向以及品行,一面在闹钟勾勒出武将的分布图。沉思良久,不得不妥协一件事。在行动之前,务必确保辅政大将军林义不会坏事。
“将军对林义此人是如何看?”与顾战一样, 自女皇驾崩以后, 林义至今不曾上过朝。凤九天脑海中对于林义的了解并不多,在行动之前,她确实应当去见见林义。
顾战跟林义分别为凰临的骠骑大将军和辅政大将军,各掌十万兵力。新皇继位以后两位大将军虽行事低调, 但与顾家顾斐的优异非常不同, 林义乃至整个林家都在上京不曾有过冒头之举。若非丸子继续军事力量, 很容易就遗忘林义的存在。
顾战思索片刻,有些为难地露出一个牙疼的表情:“略有些固执。”
固执?这可不是一个好词,丸子眉头皱起来。
“林义此人与诸多朝堂的同僚不同,此人心性颇为纯粹。”顾战一时间也无法向丸子解释清楚林义的脾性,“认定为主的人便赴汤蹈火万死不辞,但若不能得到他的认可, 就会十分麻烦。此人不仅固执己见,且颇为擅长打击异己。”
“哦?”丸子突然来了兴致,此人脾性从某种程度上来说十分符合她的胃口。
既是如此,丸子决定寻个恰当的时机便去会一会这固执己见的林义林将军。
书房中香炉的青烟缓缓升起,茶香满溢。顾战端坐一旁不曾打搅丸子沉思。秋试的日子一日日靠近,即将有一场硬仗要打。丸子和顾战都不确定这群大世家贵族会有什么手段,但无论如何都务必保证秋试的顺利进行,以及朝堂的顺利肃清。
须臾,丸子从沉思中回神,忽地屈指敲了一下桌案:“不知将军的大公子婚配否?”
顾战一愣,正色道:“不曾。内子有心替他说亲,不过犬子自小主意大,似乎是没有相中的姑娘家便一直在推拒,婚事上不曾有着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