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渔深吸口气,还想再说话,驻守西洲的大安将领宋平卫带着一队人马走来,赵渔停住话头,不卑不亢地叫了声宋大人。
宋平卫颔首,而后挡在赵渔和薛琅中间,赵渔吐出口浊气,倒是非常满意这位宋大人的站位。
薛琅和宋卫平简略招呼后,瞥了眼远处顿时轻松的人,他也不气恼,他家跑掉的小野猫,他总会踏平她新主人的家门,把她抢回来,然后一根一根磨掉她尖锐的爪子。
思及此,薛琅琢磨起正事,这位宋大人一心不干涉内政,只管他的两万兵马,就算使臣到达,问他意见,怕是他也不会偏向薛家。虽在西洲,薛家势力略强于陈家,但平心而论,西洲百姓中陈家的声望倒是要比他好些,虽然得知大安朝廷要派人来后,他有心改变薛家在西洲的名声,但还是不能胜过陈家。
不过倒也没关系,吴宽是他的人,立场早就表明,至于那位裴大人,吴宽那老头说和他的关系不差,没有明显偏好,既如此,笼络过来也不难。
约莫过半个时辰,半开的城门忽然大开,赵渔看到一对绣安的旗帜由远及近,最前方是数十匹高大烈马,马上护卫着便装,气势冷冽,赵渔想到陈家训练出来的三万人马,下意识比较,及至城门,护卫们拉缰停下,队伍中间的两辆低奢马车驶向前。
赵渔走向前,两辆马车停下,分别下人,前方那辆马车下来的人约莫四十左右,身材清瘦,眼神精明。赵渔往后看,自紫檀乌木马车下来的男子一袭暗青色团云纹纱袍,白玉簪束发,俊眉修目,玉质天成。
赵渔松口气,看裴钰安模样不见颓气,只眉眼略冷淡成熟了些,想是这两年应该过的还成。
她看向裴钰安时,裴钰安也看向赵渔,看见赵渔的眉眼间,他怔愣了下,不过他失神的速度很快,快到都没有人看出。
他跟着吴宽向前,先和薛琅问好,而后走到赵渔面前。
“陈夫人。”裴钰安在她那双形状熟悉的杏眸上多停留半瞬。
“裴大人。”赵渔颔首。
此时正是夏日正午,烈日浇头,赵渔今日来的原因是最起码得摆出重视大安朝廷的态度。今日不是谈话的地方的时辰,打过招呼,留下印象,便准备告辞,反正宋平卫虽不通庶务,但知道大安使臣的目的后,在明日为两位大人准备了接风宴,接风宴她会参加,应有说话机会。
她向两位大人告辞,裴钰安多看她一眼,才收回视线。
赵渔回府之后,把今日种种告知陈子晔。
陈子晔靠在床头道:“以你之见,那位
裴大人如今……”
西洲大部分人都以为杭素是她回家路上捡到的可怜人,因两人性情投缘,她收为义妹。陈子晔作为赵渔的夫君,云郦亲姐夫,云郦来源他知道得一清二楚。
“今儿众目睽睽,就说了两句话,他的想法我也不清楚,明儿接风宴我看能不能找到机会和他私下说话。”
陈子晔咳嗽几声,应好,然后握住赵渔的手:“我身体不好,你辛苦了。”
赵渔本来想安慰他几句。
陈子晔这时看着赵渔,眼眶再度不由自主地泛红,而后连忙转过头。
赵渔笑一声:“没事儿,你身体不好躺着就成,我可以在上面的。”
陈子晔蒙了下,那滴眼泪半晌没落下来。
天气闷热,接风宴安排在黄昏,陈子晔无法前往,赵渔带着陈子晔一同前去,一是陈子晔想要去,二是四岁的小崽子也可以出去见识世面,他的父母不能为他保驾护航一生,就要在壮年时将自己乘风破浪的本事教给他,让他自己去闯一片天地。
因心里存着提前去见裴钰安的心思,赵渔去卫府的时间略早,刚进卫府,还没等她提出想拜见拜见裴钰安,就有侍卫迎出来,那侍卫还是她熟悉的面孔,叫常余。
常余道:“主子请陈夫人前去一叙。”
赵渔闻言便准备把陈泽林交给她的护卫,自己前往,这时常余看了眼陈泽林,尤其是他的眉眼,忽然道:“陈夫人带着令子一道去吧。”
赵渔愣了下,她看了看常余的脸色,倒也不好多说,只好带着陈子晔跟他走,一炷香后,一行人抵达一座敞阔小院,他引他们进正厅,裴钰安听到脚步声,起身道:“陈夫人。”话罢,他看着和赵渔一起走进来的小团子,打量他几眼,他目光落在他和赵渔如出一辙的眉眼上:“这就是泽林?”
她当初给云郦说过她儿子的名字,裴钰安会知道不奇怪,赵渔准备让小团子见礼。
小团子非常自熟地走上前:“叔叔,你怎么知道我的名字,你以前见过我吗?”
裴钰安看着他熟悉的眉眼,轻笑一声:“我没有见过你,是你小姨告诉过我你的名字。”云郦是赵渔最小的妹妹,称呼应该是小姨。
“小姨?”陈泽林扭过头,话快得赵渔来不及阻止:“是我们家里的小姨吗?”
作者有话要说:小剧场
半年后,小崽崽不喝奶了。
但郦郦依旧没回奶~
谁要喝,你们都知道哒→_→
第80章 他来了
裴钰安眉心微跳,猛地抬眸看向赵渔。
赵渔维持平静,对陈泽林说:“不是家里的小姨。”
她无奈一笑,抬眸看向裴钰安:“他说的是小姨是我的义妹。”
“义妹?”
赵渔解释说:“是我遇见的一个孤苦无依的女子,因和我投缘,她无处可去,我便认为义妹,留在了西洲。”
解释得合情合理,裴钰安再问她:“她叫什么名字”
他问这话时,目光定定地看向赵渔,赵渔背后的手微颤,面上不露分毫,虽说她把秀秀保护的很好,秀秀这两年外出不多,即使外出也轻纱蒙面,她的身份应是很牢靠的,但人一做坏事就容易心虚。
“杭素。”赵渔回。
半晌,裴钰安收回落在赵渔身上的眸光。他将腰间的白玉麒麟佩解下,递给陈泽林:“这是叔叔给你的见面礼。”本来是该称呼姨夫的,西洲政局未稳,政局未稳前,裴钰安不欲暴露他和赵渔的渊源,便还是让他叫叔叔。
至于宣见赵渔倒很正常,他来西洲本就是因城主之位,自然要和陈薛两家的领头人多接触,说起来,西洲某些方面倒是要比大安好很多,大安即使夫君病重,也难有妻子掌控大权的,但在西洲却见怪不怪。
陈泽林握着玉佩,朝赵渔看去,赵渔颔首,陈泽林这才握紧玉佩,奶声道:“谢谢叔叔。”
他眼睫微微翕动,双眸明亮水润,裴钰安看着他的眼睛笑了笑,然后让常余带他去院中,他有事要和赵渔商谈。
终于到了说正事的时候,赵渔松口气,在裴钰安的下首坐下,裴钰安坐在圈椅上,淡淡开口:“西洲城主的事我会帮你。”
听到这句话,赵渔绷紧的心弦微松,同时,另半块心被高高吊起,裴钰安为什么会帮她,原因不言而喻。
她道谢,然后看着裴钰安平静面孔,终是不由问:“秀秀的事已经过去快两年了,你可想过……”
话音未完,就被裴钰安皱眉打断:“她的事从没过去过。”
赵渔一滞。
裴钰安目光沉沉凝向远方:“郦郦肯定没有死。”是斩钉截铁,毫不迟疑的语气。
赵渔呼吸微快,她道:“为何?”
见赵渔
如此迅速就相信云郦已死,裴钰安心底有些不悦,赵渔掉落悬崖六年云郦都存有她生还的可能,她当初不过一月,就彻底放弃云郦。
裴钰安压下心头复杂情绪,淡淡道:“直觉。”
本以为裴钰安能说出如何铁证,原是直觉,赵渔松口气。但转念一想,裴钰安如是说,意味他还没忘了秀秀,赵渔又有些坐立难安。
她试探开口道:“裴世子,若是秀秀还在,肯定来找……”
“陈夫人。”裴钰安凛声打断她话。
赵渔一僵。
裴钰安盯着她,眼神笃定:“她一定还活着。”
他眼神太过坚定,仿佛亲眼看到过活着的秀秀,这让赵渔恐惧,是不是他已经知道秀秀就在她身边。
如今种种,只为试探。
裴钰安看着赵渔忽然低下的脑袋,搁在膝上的指腹轻敲,他垂下幽深眸光,而后转移话题,问起西洲相关的事宜,赵渔微微紧绷的肩偷松缓下来。
他端起茶杯抿了口茶。
一刻钟后,赵渔向他告辞,赵渔告辞后不久,就有人来禀,薛琅求见,裴钰安倒也见了面,不算相谈甚欢,但也其乐融融。
等薛琅走后不久,就到接风宴的时间,裴钰安略做收拾,便去了花园。
身为主客,裴钰安和吴宽坐最上首,薛琅和赵渔距他位置最近。
裴钰安不动声色观察,便发现一些从不知道的事,比如薛琅看赵渔的眼神充满掠夺,比如赵渔有些……心虚他的视线。
心虚?
西洲要比京城晚黑半个时辰,结束晚宴,天刚擦黑不久,裴钰安今日喝了些酒,他揉揉额头,洗漱之后便躺在床上。
翻来覆去了无睡意,裴钰安回想今日种种,然后猛地翻身起来,赤脚下床:“扁余。”
片刻后,扁余推门而入:“主子。”
西洲白日日头大,光线灼热,夜间气温骤降,呼呼烈风刮得窗外树梢狂响。
裴钰安负手,望着陈家方向,突然道:“去给我查查赵渔,从京城开始查。”
“尤其是……那位杭素。”
裴钰安说云郦没死是他真认为云郦没死,在赵渔离开后,冷静下来的直觉,没有任何证据,但就是坚信不疑。尽管两年来,他翻遍大黄山,不见云郦踪迹,也没有
人提供任何佐证,他依旧毫不动摇,反而越发坚定。
当然与此同时,的确有问题困扰他,比如云郦为何会了无音信,他寻到云郦坠崖那两日所有靠近过大黄山村民游客,都没得到任何消息。
思及此,他脑子里再度浮现赵渔今日有些紧绷的身体,那紧绷很微弱,换个人定看不出来,可他曾在刑部任职数年,尤善审讯,赵渔那点微妙情绪没避开他的眼。
于是,他的大脑忽然涌出个难以置信的揣测,他去寻云郦的种种,都是建立在赵渔的证词之后,如果赵渔骗了他呢?
裴钰安心跳越来越快,呼吸也愈发急促,他这小两年怎么能忽视这一点!
“去查她。”他竭力冷静道。
“是。”
五日后,扁余将查出的消息告知裴钰安。
“杭素姑娘是陈夫人二十一个月前,京城回西洲途中捡到的一个女子。”
此时正是黄昏,裴钰安坐在院中亭里,手指轻轻抚摸过佩剑上的剑穗。
“二十一个月前?”那正好是她和他分别后,回西洲途中。
“那位杭素姑娘被夫家折磨,刚到西洲时身体很是虚弱,卧病在床修养了几个月。”
裴钰安停下所有动作。
扁余继续道:“除此之外,一年前,杭素生下了一个男孩。”
所以当时杭素有孕在身,裴钰安眉头微皱:“赵渔这两年身边可还有可疑女子?”
“她就和这位杭素关系甚好,别的不曾发现。”
“杭素人呢?”
“杭素身体不好,十日前,赵渔送她外出养病。”
“何处养病。”
“属下不知。”这就是扁余这么晚才回禀消息的源由,十日前,赵渔送杭素离开,但他却没打听出来杭素的位置,似乎有人刻意隐瞒了这件事。
裴钰安渐渐平缓的心跳陡然迅猛,种种迹象,似都表明杭素不可能是云郦,最起码,他和郦郦欢好中,他都服用了避子汤,可扁余的最后几句话,让裴钰安再度充满怀疑。
十日前,他将要抵达西洲的日子,这么接近的时间点,再加上刻意隐瞒的踪迹,不得不让人有些奇怪。
“明日去陈家一趟。”裴钰安吩咐道。
扁余看了裴钰安眼,忠声应诺,老实说,他觉得那位杭素是
云姑娘的可能微乎其微,可他不敢说,这两年昌泰郡主数次威逼世子娶亲,世子打死不从。
昌泰郡主退而求此次,让他纳妾生子,那阵仗可比当初前世子夫人在时要厉害得多,可这一次,世子坚决不曾妥协。
他道:“云郦还活着。”
扁余知晓,云郦姑娘生还的可能性极小,可这两年来世子爷能如往常生活的重要的原因,就是心底有信念。
他至死也忘不了,昌泰郡主怕他执迷不语,定要告知他云姑娘已死的那日,世子爷眼底的疯狂和毁灭。
扁余心底叹口气,不过这也才两年不到,世子忘不了也正常,想必再过几年也就淡了。
吩咐完扁余,裴钰安进屋,打开他从京城带来的乌木长箱,从中取出一副卷轴,他慢慢摊开卷轴,卷轴上的人杏眸琼鼻,浅笑嫣然,裴钰安凝着那副画良久良久,直到圆月即将落下,他才平静躺下。
不知何时,眼前忽然出现个人影,她抱着一个小孩,瞧他走近,忽地扭过头,闷闷不乐地道:“世子,大郎都不乖。”
他走过去,盯着伸手去揪他娘头顶绒花的小崽子,轻笑一声:“不是你一直宠着他吗?”
她愕然地瞪大眼,猛地将小崽子塞给他:“你们父子俩都欺负我。”
他低头看眼小崽子,小崽子也瞪大眼看看他,接着,父子两朝云郦的方向看去,他赶紧道:“郦郦!”
裴钰安睁开眼,窗外日头大亮,他想起昨夜梦境,眉头一沉。
略作收拾,用过早膳,立马去了陈家。
赵渔正准备出门,就听见下人禀裴钰安来了,这几日两人也见过几面,多是谈西洲诸事,她立马让人把他请进来。
“裴大人有何要事?”赵渔去门口把他迎进。
裴钰安倒也的确有正事,他进了书房,和赵渔谈论了一个上午,才结束话题。
此时差不多就到午膳时辰,赵渔自然提出:“裴大人可要留下用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