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史那金:“末将阿史那金可以作证,昨夜我们殿下的手一直都放在酒杯上。他也没让别人把手放到他身上,宴上舞姬多看他几眼,都会被殿下呵斥。”
韩云归身边的译语人语速飞快地将这三位将军的话译给他听。
这也让原本都要拿刀赶人的韩云归停下了手上的动作。
此人与公主不过成亲四日,就出去……喝花酒?
韩云归看了看还在那边替拓跋子楚解释的三位将军,又看了看自己身后的那间屋子,一时之间竟不知自己应当如何是好。
很快,原本还安安静静的屋里便传来了动静。
那应当是重物滚落到地上的声音。
然后便是丢东西砸东西的声响。
“喝花酒!你居然背着我去喝花酒!”
听着那句陡然响起的,气势汹汹的女声,阿史那兄弟三人也懵了。
这这这……
他们殿下还没把这件事告诉太子妃呢?
正在里头的拓跋子楚似乎低声和赵灵微解释了句什么。
可赵灵微的气势却是丝毫没有减弱半分:“那又如何?难怪你昨夜回来得那么晚,还喝得这么醉。可笑我居然都没问你!我不要你了。不要了!你给我搬回你自己的院子去!”
这会儿的太子殿下总算是能让人听清他在说什么了。
他说:“不去,我不走。”
如此场面实在是有些火爆。
饶是已然在宫中当差了好些年的韩云归也觉得有些扛不住。
此时屋里的赵灵微又压低了声音,吱吱呜呜说了几句什么。
似乎是:“别抱我。不许亲了,给我放开!”
阿史那三兄弟要跪不住了。
也不知是因为膝盖告诉他们这处太冷,还是心里觉得此地太火烧火燎的。
他们那听音辨位的本事告诉他们,太子可能是被太子妃给打了。
可他们别说是冲进去救主了,这种时候他们连说句话的能耐都没有。
终于,屋里的太子妃似是给了他们开口的机会。
——“你还敢说?如果不是他们眼里还有我这么个太子妃,这会儿来给我认错,你是不是还就不打算说了?拓跋子楚,我可真是看错你了。亏我那么信你,亏我那么信你!”
带着两个弟弟跪在屋外的阿史那风听到这里,连忙高声说道:
“太子妃!这事不是我们自作主张,是昨夜太子殿下勒令我们今日一早就来的向太子妃负荆请罪的。”
听到里面的动静似乎是小了一些,阿史那雷也大着胆子说道:
“是啊太子妃!这事都是我的错!太子殿下昨夜十分震怒,殿下说,我竟敢将他骗去这等地方,问我他回去以后该如何向太子妃交……”
“代”这个字还没说出口来,屋子的门便开了。
只穿着里衣的太子殿下手中抱着自己的外衣。
而太子妃身边的两名侍女则是一个为难地低着头,另一个气呼呼地低着头,向他做出了“请”的动作。
得,三兄弟天还未亮就用荆条缚身,如此苦情究竟给谁看?
还得给他们家太子看。
第94章
四碗胡辣汤, 一人一碗。
除胡辣汤之外, 被一起端来的还有管够的胡饼。
府中当值的韩云归甚至给阿史那三兄弟带来了金疮药、能用来蔽体的衣服、以及暖身的火炉。
作为公主这边的人,韩云归实在是已经做得十分周到, 甚至可以说是贴心了。
可越是如此, 越是让三兄弟感觉到脸上挂不住。
这一顿早食, 实在是吃得有些过于沉闷。
在太子殿下开口之前,阿史那三兄弟连一句话都没敢说。
待到那能给人带来融融暖意的胡辣汤喝了一半了, 太子殿下才终于打破了沉寂。
“此事不能怪你们。是孤未在昨夜就与太子妃说清楚。”
阿史那雷自知此事完全是因他而起。
不仅连累了两位哥哥, 还害得他们家殿下一大清早的就被老婆赶出门来。
在这种时候,阿史那雷连那碗香喷喷的胡辣汤都不怎么敢动,就只是埋头吃饼。
作为大哥的阿史那风刚唤了一声“殿下”, 就被抬手制止。
拓跋子楚:“昨夜孤下的令是要你们在今日一早就来向太子妃负荆请罪。时间对了,负荆请罪你们也做到了。此事之所以弄巧成拙, 与战将无关, 乃是主帅失职。”
太子殿下呼了一口气道:“若是打仗,这一仗,或许就已败了。值得警醒。”
阿史那雷已然低头吃了好一会儿的饼。
这会儿他都有点噎了。
听到自家殿下的这句话, 阿史那雷终于端起碗来, 低头猛吃了几口汤, 又说:“我们男人和她们女人打这种仗, 哪里还有能赢的道理。”
经历了昨夜的那场大探险, 阿史那雷的这句话真可谓是字字血, 声声泪。
阿史那雷:“我们一找不到敌方主力在哪里, 二又是弄不清敌人的虚实, 三……三,我们好容易打赢了,她们还能赖账。
“我们势强,她们示弱,送礼结盟,保存实力。我们一个不小心露了个破绽,她们立马就示强,能把我们主力给全歼了。殿下,这仗没法打。真没法打。”
此话让他的两位兄长听了,可真是闻者伤心,见者流泪。
几人都不禁叹了一口气。
这样之后,向来话就不是太多的阿史那金瞄到了太子殿下耳垂上的那个咬痕。
他倒抽一口气,盯着殿下耳垂上的咬痕,靠近了一些自家大哥。
阿史那风见此情形,也顺着阿史那金的视线看去。
阿史那风:“殿下……太子妃今日一早,打不动殿下,还咬殿下了?”
拓跋子楚明白了几人的意思。
他摸了摸自己的耳垂,神色放软了那么两三分:“未曾,那是太子妃昨夜咬的。”
三人愣了那么片刻。
待到回过神来之后,他们就都面带喜色地对自家殿下说出恭喜。
拓跋子楚收下那些恭喜,又道:“这件事,总归是我不对。她现在正睡着,我待到她醒了再去好好解释一番。”
鵟的叫声在守将府邸的上方响了起来。
它似乎是在唤着自己要找寻的人。
而那,也正是拓跋子楚的舅舅用来与自家外甥通信时用的那只猛禽。
被赵灵微赶回了自己那小院子的拓跋子楚听到声音,耳朵一动便立刻起身。
他来到院子里,以哨音引导那只鵟来到自己这里。
黑色的鵟于是在府邸上空盘旋了几圈后落到了拓跋子楚的手臂上,亲昵地啄了他两下。
这只鵟为拓跋子楚带来了贺楼司繁用贺楼一族的秘语写的信。
太子殿下回到屋中将其解了出来。
‘已与宝取得联络,今夜将亲去一会。若事成,将于十日之内出兵,引蛇出洞。’
信中写的“宝”,便是拓跋宝。
他乃拓跋子楚的叔叔,先国主的第九子。
同时也是拓跋子楚父亲的同胞弟弟,太后最喜欢的小儿子。
与自己的其他几名兄弟相比,拓跋宝显然没有与他们相似的莽撞性子。
但拓跋宝也实在是太过瞻前顾后了。
在他的两位异母兄弟——拓跋宏与拓跋坚发兵向王城,企图剿灭拓跋缺的时候,他也从自己所在的北境之地挥师南下。
可拓跋宝却只是隔岸观火。
他想要保存实力,等到坚与宏赢下那一仗之后再行拔营。
却也就是这般眼睁睁地错过了击败拓跋缺的最好机会。
如今,他逃回自己的领地,也成为了拓跋缺心头的一根刺。
贺楼司繁便是找到了他,企图说服拓跋宝与自己联手,将拓跋缺引出王城。
此计,可行。
译出了这封信的拓跋子楚来到赵灵微的院子,想要告诉自家太子妃这个消息。
若他的舅舅能够成功联合拓跋宝,那他便不日即可出兵安定郡。
只是拿着信的拓跋子楚才要抬手敲门,便想起了一件极为重要的事。
他转头向外,看了看天色。
还不到晌午。
他的太子妃说过,不到晌午,不要叫她起来。
于是太子殿下只得把手抬起又放下,并转头又回了自己的那间小院子。
*
是夜,
魏国北境,
拓跋宝之领地。
一支百人左右的小队从西边来到这里。
队伍在接近这里的时候,点起火把。
如此,早就在这里等着的另一队人马便也点起了火把。
“来者何人?”
“来者何人?”
两队人马的首领分别在此夜深人静时高声说出这句话语。
而他们的样子也便是在此时被燃起的火把给照亮了。
“怀朔贺楼司繁?”
“正是。阁下可是先国主第九子,拓跋宝?”
那是一张与子楚太子有着那么一两分相似的脸。
他看起来三十多岁的样子,虽是常年居于北地,长相却不似自己的兄长那般粗犷。
拓跋宝先前还是一副冷淡的样子,但在审视了贺楼司繁一会儿之后便很快换了一副面孔,哈哈大笑起来。
他从马背上下来,走向同样也下了马的贺楼司繁,两人十分热情地拥抱了一下。
拓跋缺先前已然大败拓跋宏与拓跋坚的军队。
在远处观望了那一战的拓跋宝亲眼看到了自己两位兄长的部队是怎么被击败的。
现在他虽逃回北地,可拓跋缺却不会轻易就放过他。
他显然不能再是如此悬而不决了。
他必须得在融雪的季节过去之前想到办法,以求自保。
是以,当贺楼司繁的信使找到他的时候,他便毫不犹豫地答应要与对方一见了。
他将对方带至自己的帐中。
帐中已然挂好了地图,而贺楼司繁则更是一进帐中,便开门见山。
“我的计划是,由你将拓跋缺引出王城。待到他追着你出了王城一路向北,我的队伍便会过来接应你,以守代攻,消灭他的一部分兵力。”
一听对方竟是想要拿自己当诱饵,拓跋宝显然是心中不快的。
但他还是不动声色,问道:“你打算在哪个关隘出击?”
贺楼司繁:“不,我不在关隘设伏。我之目的不是将拓跋缺之部众歼灭,我也没那么多兵力。”
这与拓跋宝先前想的显然完全不同。
拓跋宝又是问道:“那你有多少人?你又打算派多少人过来?”
贺楼司繁:“八千。”
拓跋宝:“你!”
见贺楼司繁如此笃定的模样,拓跋宝简直怒极反笑。
拓跋宝:“你以为,王城里的那一位是草包,还是饭桶?”
拓跋宝唯恐贺楼司繁不知万泉会战时,拓跋缺究竟战胜了自己那两位兄长的多少军队。
他于是道:“当日我那两个兄长,坚带了十万人。宏则带了十二万人,且他之部众俱是精兵强将。但就算如此,他们也没能赢过拓跋缺。你只用八千人,根本就是自寻死路,且还要带着我一道上路!”
贺楼司繁:“用兵一事,本就不是你集结了三万人,我带了五万人就一定能赢过你。如若不然,那日的拓跋缺也不会仅用十万部族就赢过了你那两位兄长。”
拓跋宝:“贺楼将军莫非是想说,你那八千骑兵就能胜过拓跋缺的精锐之师?”
贺楼司繁:“非也。将军言重了,我用的不是骑兵,而乃是步兵。”
欺人太甚!
这根本就是要推他去送死!
贺楼司繁的这番话彻底激怒了拓跋宝。
他身边的那些勇猛之士见此情形,也拔出刀来。
帐内的气氛一下便剑拔弩张起来。
拓跋宝:“贺楼将军,我乃拓跋缺的眼中钉肉中刺,但我看将军也未必比我差到哪儿去。不若我就在此地砍下贺楼将军的脑袋,献给拓跋缺,以此换来一线生机。不知将军意下如何?”
贺楼司繁身边的那些军将听到这些,面上也是不悦,并把手放到了刀柄上,要将其慢慢抽出。
可贺楼司繁却是抬起手来,止住了那几名军将的动作。
而他的脸上,则毫无惧色。
贺楼司繁:“你确是可以杀我,甚至是将我的人头献给拓跋缺。但你可得想好了,你那个异母弟弟,当真会就此绕过你?”
贺楼司繁笑了:“我与摄政大将军之间,只有利益之争,没有私人恩怨。但你就不同了。当年伙同他人一道欺辱摄政大将军的事,你做的可是比谁少了?”
拓跋宝脸色白了几分。
贺楼司繁又道:“而我是子楚太子的舅舅。对他既有知遇之恩,又还有着将帅之谊。若你敢伤我性命,我那外甥定不会饶过你。如此既赔本,又送命的买卖,宝将军当真想做?”
“宝将军”这一称呼,自是贺楼司繁在调侃对方。
但这番话之中的关键部分却是让拓跋宝整个人都惊骇了。
拓跋宝:“你是说……我侄儿子楚还活着?”
贺楼司繁:“正是。若非如此,我为何要大老远的来这里和你一起引蛇出洞?我这还不是要给我那外甥腾出点地方来,让他好大干一场?”
贺楼司繁用太子殿下的消息好好安抚了拓跋宝一番。
有的人就是会有这种神奇的力量。
连日来,太后最喜欢的这个小儿子已被王城的那位异母弟弟吓得寝食难安。
可一旦听说子楚太子依然在,他就觉得自己的整颗心都能放回胸膛里了。
对。
只要子楚太子还在,他就定能阻止王城里的那个疯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