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苍君就是慎苍舟,山海境的开辟者、以一己之力开沧海岛大道传承的人,也是我的主人。”那双眼睛里涌上浓浓的自豪,“虽然他是个糊涂鬼,但还算有本事有担当,不然我也不可能认他为主。”
“开山海境、开沧海岛大道传承?”陆照旋轻声重复了一遍,露出极诧异、极惊愕之色。
那双眼睛里明明白白诉说着自己被她这番姿态取悦了,“也没什么了不起的,就是问元之中第一人的水准吧!”
“问元第一人?”
“咳,也有人说兆花阴才是问元第一人的,各人有各人的看法。”
从它言语中不难猜测这两位前辈早已不在世,或是飞升,或是陨落。
“总之,沧海岛三百年一度的苍君会,便是来寻慎苍舟和兆花阴的传承的。”
陆照旋这才知道盈潞岛的圣子圣女进入山海境到底是为了什么。只是,她不解为何山海境会同时有这两位前辈的传承?莫非两位大能是道侣吗?
“不过,”那双眼睛睨着她,“我看你这小女修不是为了他们俩的传承而来的吧?”
“那以前辈之见,晚辈所为何来?”陆照旋淡淡笑了一下。
那双眼睛打量了她一会儿,似乎在她这平静的姿态下有些拿不定主意了,然而片刻后,还是无比笃定地道,“你是为了太素白莲来的!”
陆照旋挑眉。
“你先告诉我,我猜的对不对?”那双眼睛与她对视了一会儿,撑不住道。
陆照旋轻轻笑了起来,“对。”
“我就说!”那双眼睛得意起来,显得神采飞扬,“你是问元派来的,肯定是为了太素白莲而来的!”
陆照旋没有反驳,就让它这么误解也没什么坏处,“前辈知道太素白莲在何处?”
“我当然知道。但,”那双眼睛眨了眨,显得格外狡黠,“我为什么要告诉你呢?”
它特意提及,不正是想告诉她吗?
陆照旋浅淡地笑了笑,“怎样前辈才会愿意告诉我?”
“带我走。”那双眼里忽然投射出无比沉凝的目光,落在她脸上,带着极力掩饰的渴望。
陆照旋偏了偏头,诧异丝丝缕缕爬上她心底眼底,直落入那双眼中。
“我该怎么带前辈走?”陆照旋没有多问。
“你答应了?”
“自然。”
那双眼睛眨了眨,陆照旋面前这座高耸的奇峰便忽地发出轰隆隆的响声,似天崩地裂一般,奔雷涌动,转瞬坍塌,竟眨眼间坍缩成半人高的土包。
从那土包中,转瞬生出两条纤细的腿,在原地踏了两步,似乎很是满意。
最终,从那土包最上方冒出一只不大的脑袋,尖喙艳翎,原是只神气活现的仙鹤。
然而头与脚之间……是一大块土包。
“都怪兆花阴把我弄成这副鬼样子。”仙鹤干咳了一声,“早晚有一天我能摆脱这该死的土壳子。好了好了,闲话休提,咱们现在就去找太素白莲。”
它说到这里,忽然望了陆照旋一眼,“哎呀,我忘了,你还没蜕凡呢!”
陆照旋心中有很多疑惑,譬如仙鹤若想离开山海境,为何不能自己走?为何要她来带它走?
但她没有问。有的答案是问不出来的,需要自己去找。
“没事,这山海境多得是宝贝,慎苍舟的东西,那就是我的东西,我送你几件宝贝,你就能快速蜕凡了。”仙鹤扬了扬首,“也多亏你是问元嫡系传人,有他气运相助,否则我还真不敢确定你能否渡过天劫。”
陆照旋一怔,“气运相助?”
“你真是什么都不知道啊?”仙鹤诧异,“你一路走来,必是顺风顺水、一路畅通无阻,是不是?”
若说转世以来,倒也没错。
“这就是了,那位问元大能花了大力气在你身上,你与他命理相缠,自然能轻易借他气运。问元大能是寿与天齐的存在,气运无穷无尽,你只消借来分毫,便已是天道所钟、气运所垂的极限了。”
“故而,蜕凡之前,你堪称顺风顺水,只消一力往前,任何艰难险阻在你面前都不是问题,终将为你跨越斩断。”
“蜕凡之后,这等气运优势便有所衰减了,因为每个蜕凡修士都已是近道向道,天道自然垂青,分予气运。那时,你便不再同如今这般一帆风顺了。”
“原是如此。”陆照旋听罢,忽地垂首低声笑道。
她又低声重复了一遍,意味不明,“原是如此。”
什么问元传人?分明是问元的棋子。那位“好心”为她塑绝佳天资、借她气运的问元大能,分明就是明叙涯!
“多谢前辈指点,我们这便动身吧。”她抬起头,朝仙鹤微微一笑,似已无比平静。
她想,她也许猜到仙鹤非得跟着她出山海境的原因了。
***
裴梓丰将面具轻轻覆在脸上,沉入泉底。
他应下这座岛屿的请求,要为他们带回玄阳仙泉的消息,但他还有更重要的事情要做。
找到太素白莲,他才能完成年玖的要求,他不喜欢受人支配,但对问元大能的承诺无论如何都要完成。
虽然……他并不打算把太素白莲给她。
沉入泉底的那一瞬间,不知为何,他想起了鬼世夜游图,若那件灵宝还在他手中,那寻觅太素白莲便轻松得多了。
他不带丝毫感情地喟叹了一声。
可惜了,那位宋帝王,一看就不是鬼世夜游图的良主。
第52章 山海重开,一朝蜕凡
“能遇到我, 你这小女修算是走了大运,这世上就数我对山海境最了解。”仙鹤带她在水中游走,一边洋洋自得道, “便是慎苍舟现在复生,也不如我了解这里。”
陆照旋静静听它自夸, 偶尔附和两句,显得格外安静而上道,让仙鹤十分满意,主动向她透露些别的事情来, “其实之前也有人见过我,不过他们都太不讨人喜欢了,我话都不想和他们说。”
“当然, 他们不像你这样身负问元传承气运, 这就是另一回事了。”仙鹤说到此处,嘿嘿一笑。
“是沧海岛的人?”
“除了他们还有谁?”仙鹤哂笑,“慎苍舟喜欢他们,我可不喜欢。慎苍舟在时,这山海境是他的, 现在他不在了,山海境就是我的。”
“他们来拿我的东西。”言语里流露出极深的不悦。
陆照旋心下一动, “那前辈为何不把他们赶出去呢?还有晚辈,我不也是来取太素白莲的吗?前辈为何不赶我走?”
“你道我不想吗?”仙鹤哼了一声,“慎苍舟非要接济他们,我有什么办法?”
鹤首微偏, 望向她,“你这小女修也不必拿言语来试探我,我倒也不瞒着你, 我是要借你身上的气运出这山海境。”
陆照旋早过了别人说什么她就信什么的年纪,闻言微微一笑,“这是晚辈的福缘。”
无论仙鹤究竟要她做什么,左右蜕凡真君想做什么她也没法阻止,且先观察着。
“你要去寻太素白莲,便要寻到莲池,这偌大山海境,有你寻的,我给你指条明路,还叫你立时晋升蜕凡,总不算亏待你吧?”仙鹤嘿嘿直笑,“实话同你说,与你同时进入山海境的,除了沧海岛其他岛屿的人,还有一个外乡人。”
“蜕凡修士,你猜他是不是来单纯来山海境赏景的?”
陆照旋心下一动,她未料到竟会有蜕凡修士进入山海境。
陆照旋从不心怀侥幸,不会去祈祷此人目的与她不同,若真如仙鹤所言,那即使此处真有太素白莲,也未必会落在她手里。
而与此同时,她也明白为何这仙鹤化作的奇峰会突兀出现在她面前了。
哪有什么意外相逢?分明是这仙鹤自觉对付不了那另一位蜕凡修士,主动找上她,想借她气运制衡那另一人!
陆照旋垂下眼睑。
无论仙鹤到底有何打算,她能借机蜕凡便怎么都不亏。只是这仙鹤多半对着山海境了如指掌,且又似对此处有不小的掌控,也许还有别的算计。
陆照旋不信太素白莲这样的宝物,会有人愿意拱手让人。
她更不信一位蜕凡大能会像在她面前表现得那样天真不谙世事。
“那便请前辈教我了。”陆照旋微微一笑。
“好说,我带你去的地方,是慎苍舟当初结庐而居之所,虽说没有能让人白日飞升的传承,但对你这样的小修士来说,也算是莫大机缘了。”仙鹤一本正经地点头,“若你能得他传承,便能一举晋升蜕凡,并且直接进入莲池了。”
“莲池到底是什么去处?”
难道会是满池莲花,而太素白莲就是其中一朵?
陆照旋是真的福缘浅薄,她进过的奇境不多不少,却极少从中得利,多半是两袖空空进去,两袖空空出来,有时能盈余一二灵物,有时甚至还得倒贴灵药养伤。
不过,她算得上见识颇丰,清楚奇境之中名称不能作数,大能常有超越常人想象的手段和雅兴,设计出一道又一道奇景。
这称作“莲池”的,也必不是字面上的“池”。
“莲池虽唤作池,实际上是山海境中的‘海’,覆地万里,浩浩汤汤,其上有无穷芙蕖,开满海面,争奇斗艳,四时不败,乃是当初兆花阴所作。”仙鹤果然解释道。
“山海境中的‘海’?”陆照旋重复道,目光逡巡了一周。
“这算什么海。”那仙鹤见她往四下望了一望,便知她意思,“都是虚的东西,等你蜕凡了,便能一眼看出区别。”
“记住,这山海境之中,唯有一山一海是真的。”
这提点与陆照旋之前所猜测的一致,“为何说此处是虚的?”
但猜测和确认是两码事。
“说了等你蜕凡便能看出来,急什么?”仙鹤却不答了,引她穿过无边幽深的水境,眼前乍现晴光。
仿佛与周遭皆格格不入一般,茅舍鸡黍恬然眼前。
陆照旋一怔。
“慎苍舟就是这样的人,奇奇怪怪。”仙鹤见她愣住,大笑道,“进去吧。”
它虽在大笑,言语间却带上了不容置疑。
陆照旋无意与它当场闹翻,“前辈方才说唯有一山一海是真,海是那莲池,那山又是什么?”
“山叫做大若岩。”她没露出排斥之色,仙鹤也不想同她翻脸,简短地答了她的问题,再次催促她进去。
但陆照旋还不急,“那么,眼前这所谓的苍君故居,又到底是真的,还是虚的呢?”
“这个嘛,”仙鹤忽地笑了起来,“我说你到了蜕凡便能分辨真与虚,你何不等蜕凡后自己去探究呢?”
它说到此处,将陆照旋轻轻一推,轻柔但不容反抗的法力便将她送进那晴光之中。
陆照旋只觉周身一轻,恍然间已在那茅舍鸡黍之前。
再回首,满面晴光,不见幽邃。
这山海境未免太过割裂了些,真正移步换景,再开新天地,如此碎细的分隔,想也知道极易导致虚空崩塌,如雪崩一般,将大半片秘境都毁了。而问元大能却能让这等灵境存在数万年而不变,手段可敬到近乎可怖。
陆照旋静静打量,将周遭尽数观察了一番,越发感受到问元的神通广大。
他人的强大从来无法击溃她,只能助长她变强的渴望。
她向那茅舍鸡黍走去。
仙鹤说得没错,慎苍舟确实是位有些奇怪的大能,在这样景致诗情画意、来历气概豪迈的地方建这样一座茅舍作居所,实在有些不配。
陆照旋在心里刻画着慎苍舟和兆花阴的形象。
她不认得他们,只能根据仙鹤的描述想象,而仙鹤的描述显然是不尽不实的,她想象中的二人也一定与真人截然不同。
在她想象中,慎苍舟是位看似不着调实则心怀壮志、自有豪情的大能,而兆花阴则是位手段、才情皆世所罕见的前辈。
直到她踏入茅舍。
眼前一片氤氲,再分明时,她竟又重新回到了茅舍之外。
陆照旋一怔,还未反应,便听见那茅舍中传来交谈声。
“都道天地已成、格局自分,我却觉未必。”这是一道清亮悦耳的女声,“万事皆成,便是为了让人去改的。”
“你这么说,我会以为你有这样的打算。”答话的是道低沉动听的男声。
“等我有兴趣了,未必不会。”女声笑道,“至于如今,且先罢了,苏世允还盯着我虎视眈眈呢。”
男声未立即作答,而是沉默了一会儿,“你是我的。”
“你说错了。”那女声毫不迟疑地接道,“你是我的。”
男声似乎带着微笑,“我是你的。”
屋外,鸡舍里发出一声近乎嗤笑的鸡鸣。
陆照旋循声望去,在鸡舍里望见一只神气活现的白毛朱冠鸡,在鸡群中无比显眼。
这只鸡对着茅舍似嘲讽般又叫了几声,引来屋内笑声,“慎苍舟,你的这只鸡还真是有意思。”
柴门顿开。
“雪朱,你再叫,我就把你头上的红毛全都拔了,让你做一只秃头鸡。”有人坐在桌边不动,声音低沉。
他似乎在对那鸡舍中的鸡说话,可一抬眸,却直直望向陆照旋,“纵等我死了,它也没胆子接我的因果,只能推个不知真相的人来吗?”
他朝陆照旋伸出手,虚虚一点,口中道,“你出去后告诉它,就它这样,再过二十万年也成不了问元!”
他只是随意一指,陆照旋却觉山海重开。
鸿蒙再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