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不觉咬牙:“原来是你!”
“嗯,是我。”何音继续承认,对着咬牙到几乎狰狞的贵妇人嘻嘻一笑。“不过,廖女士,你放心,我不会对你下咒的,我不害人,我只是想继续学习玄学而已。廖女士,我这才叫坦诚布公,你那个,根本就是当我小孩子似的骗。”
“现在,可以告诉我,你真正想要我做什么吗?”
廖莉的嘴唇动了动,又忍住了。
“噢,这么难启齿?”何音夸张地惊讶着,“不会真的跟我猜的一样,是借运阵法用了十年,该修补了吧?”
廖莉的手指握紧了又放下,不情不愿地点头:“是。”
何音白而瘦的手指点着脸颊:“要我修补阵法也可以,不过嘛,你也知道我学玄学是个野路子,你得告诉我,这阵法是从哪得来的。”
噢!大厅里的众人心中一齐响起个声音:原来如此!
何音绕了这么大的弯子,就是想从廖莉口中套出,十年前布下阵法的高人。
她想拜师!
廖莉显然也想到了这点,登时松了口气:“何音妹妹,你早说啊,我又不能学法术,难道还会跟你抢吗?”
何音摆出服务员式客套笑容:“现在说开了也不晚,不是吗?廖女士,我等你想好,是快刀斩乱麻,现在带我去看看阵法,还是等你准备好再说?”
“瞧你这孩子,怎么说话的?防备心这么重。”廖莉嗔怪地看了她一眼,站直了理理卷曲的长发,往屋子里走。“跟我来吧,捡日不如撞日,我还怕你反悔呢。阵法毁坏的是我,急的也是我。”
高跟鞋踩在地板上的哒哒声,清楚地回荡在大厅里,叫众人觉得,那高跟鞋每响一声,自己的肾上腺素就往上飙一点。
那个借运的阵法,竟然就在邱家!
这可是汪家留下来的祖宅!他们来过多少次啊!
“那位高人的手法,真不错。”何音一边跟着走,一边赞叹,“我之前一直很奇怪,为什么天道觉得汪瑾之还活着,在作恶,原来借运的阵法就设在汪家祖宅里。”
廖莉并不知道何音的话是给吃瓜群众做解说,只当何音在旁敲侧击那位高人的消息。她笑得越发从容镇定,在入口处验证了指纹和密码,一边往下走,一边说:“那当然是个高人,你知道当年她为什么会出手吗?”
这地下室埋藏得很深,下去的楼梯又陡又窄又黑,何音不得不扶着墙壁,小心翼翼的。她注意力都在走路上,回答得漫不经心:“为什么?”
“说起来,也是子豪他爸的运气。”廖莉轻笑,“那时候子豪他爸还跟汪瑾之在一起,汪瑾之不是怀孕准备生了嘛?有次出去喝酒,大家都在说他好运气,岳父有钱,妻子漂亮,还要做爸爸了。忽然有个人说,不是他运气好,是汪家福运重,他也就是个借种的男人罢了。”
“当时其他人都骂了那人一顿,只有子豪他爸觉得不对劲,酒宴散了以后特意去找了那人。刚开始那人也不理他,磨了很久,才套出话来。说是汪家几代人行善,福运重得很,福泽子孙。子豪他爸心术不正,生完孩子汪瑾之就会跟他离婚,找第二春。”
越下越深,能见度越低,何音不得不取出手机照亮。“邱光耀吓死了吧?”
廖莉似真似假地娇嗔:“你怎么这么说我老公!”
何音短促地笑了一声,又问:“所以,邱光耀就动了心思,想把这自动避祸的福运抢过来?他求了那个高人?许了什么?畅帆集团的股份?”
说完手机就震了一下。
何音瞥了一眼。
[猫:畅帆的股份清楚,没有给不相干的人。]
廖莉的声音也随之响起:“高人就是高人,她说她不要股份,也不要钱,只要子豪他爸帮她做个实验。喏,就是这个。”
何音随着一看,登时呼吸一滞,手脚僵硬。
她以为自己已经见过世间的最险恶的人心,却还是被眼前的人间险恶震得头皮发麻。
地下室非常窄,只有3米见方,中间是一个圆形的池子,里边注满了红色的液体。
是朱砂,不是血。
朱砂水如血,化作千万条丝线飞上半空,围成一个直径长达2米的橄榄形圆球。圆球里边,隐约可以看到一个女人。
她的身影已经淡得几近透明,却还有神智,一看到廖莉便扑到血丝蚕茧的墙壁上,冲她大喊大叫。
但没有一句能传出来。
“你……”何音惊叫,“你是汪瑾之吗?”
汪瑾之?!
大厅里所有人都呆住了,有些年纪大的甚至差点叫出来:汪瑾之不是死了吗?17年前参加的葬礼,难道是别人的?
“你……不是死了吗?为什么……透明的……”何音的声音骤然惊恐,“你不是人,你是鬼!不,你是汪瑾之的死魂……我懂了,这个朱砂池就是阵法,难怪廖莉能欺骗天道,顶替你的福运,原来,她一直扣着你的魂魄。汪瑾之,你知道吗?廖莉不光囚禁你的魂魄17年,抽取你的魂魄17年,她还……”
她还把灾祸转嫁在你女儿身上!
大厅里的所有人,都在心里喊。
可何音没能把这句话说出来,她惊叫了一声!
廖莉动手了!
地下室黑漆漆的,黯淡的光全部来自汪瑾之的魂魄,以及那血红的朱砂线。什么地方藏了把刀,根本不会有人发现。更别说何音的注意力一直在汪瑾之的魂魄身上,完全没看到,廖莉拿起了刀,在悄悄地靠近。
银光如练,直冲何音的后背。她好像脑后长了眼睛似的猛地回身,往后一跳躲过了。
“廖莉!你想干什么!”
可恶!一定是刀身反射了光,被这臭丫头发现了!
廖莉不说话,只是一刀一刀地刺向何音。
何音在黑暗里躲闪的脚步毫无章法,东一脚西一脚,声音里充满了惊恐。
“我告诉你,世上除了我,没有谁能帮你修复阵法!这个借运阵一旦崩溃,你做的一切都会遭到报应,你不想尝天打雷劈的滋味吧?”
这话停在宾客们耳中,好些人都不忍心地闭上了眼。
何音到底年纪小啊,这话是个人都能听出来是外强中干,小姑娘的性命一定被威胁着,试图用阵法这事警告廖莉。可廖莉早就知道她的本事,还敢下手,一定是有恃无恐,怎么会受她威胁?
“哦?是吗?”廖莉咯咯笑起来,四十岁的女人,笑声宛如十四五岁少女那么天真。
天真得恐怖。
何音看不见,但这地下室廖莉可是经常来,闭着眼睛都知道哪里有个坑。只听咚的一声,何音已经被她逼到了角落,退无可退。
“你不要过来!”何音再次威胁道:“廖莉,你真的不怕天打雷劈吗?”
廖莉拿着刀一步步靠近,声音温柔得像个哄孩子睡觉的慈母。
“何音小妹妹,都说人之将死其言也善,既然你快死了,我也跟你摊牌吧。当年那个高人将阵法布下后,曾经告诉子豪他爸,娶了我十年之后,这个阵法就会有一次大危机,很可能会崩溃。到时候,我们要找个福运深厚的人,来顶替汪瑾之。”
卧槽!她故意的!
大厅的宾客只恨不能大喊出声。
廖莉是故意将何音引到地下的,甚至,这场舞会都是特意为何音准备的!目的只有一个,就是将何音杀了,用何音顶替汪瑾之的魂魄,继续欺骗天道,用何音的福运继续作威作福!
所有人的汗毛都竖了起来,好些人都感觉到自己的双腿在发抖,后怕得站不住。
廖莉早就知道阵法里的魂魄需要替代品,这些年来,一直在找有福运的人!
要不是他们福运不够深,今天在地下室被杀的人,就是他们自己!
冷汗一刹那湿透了他们的背后,只有黑猫还在角落舔爪子。
这女人文化水平真的不高,她一定不知道“人之将死,其言也善”的真正意思。
不过,也没人在意了,因为这时大厅里响起一阵刺耳的尖叫。
“啊——!!!”
所有人的心都跟着失序了一回,被一只看不见的手紧紧攥在半空中。随后“咚”“咚”几声,几个胆子小的少女已经承受不住,晕倒在地上。
“廖莉。”何音似乎咬着牙,第三次问:“你就不怕天打雷劈吗!”
回答她的,是一声轻轻的笑。
那声轻笑诡异无比,将大厅里的气氛提到了最高点,恐惧、紧张一瞬间爆炸。所以,发现那声尖叫和轻笑的声音似乎不对。
更没有人知道,何音轻笑之后,出手如电,眨眼之间就夺了廖莉的刀,而后一伸手,掐住廖莉的脖子,轻松地将她按在了墙上。
“……”廖莉抓着她的手腕,不住地挣扎着,却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这套拳脚功夫,她练了十年,也保了她十年的性命。
何音先慢条斯理地将微信语音挂掉,接下里的话,就外人不宜了。
“我连问三遍,你的回答都是老娘不怕。廖女士,你真的很勇敢,我给你个奖励。”
何音从手包里取出一张符咒,贴在廖莉额头上。
然后跳得远远的。
廖莉慌乱地伸手去撕符咒,却怎么都撕不下来,不由得更慌了:“这是什么?!”
何音从手包里取出卸妆巾,抹着嘴唇。
这吃小朋友色的口红,她不大喜欢,为了演戏她真的很拼了。
一边抹,她一边欣赏好戏似的看着廖莉,回答道:“招雷符。”
廖莉的眼瞳骤然一缩,几乎刹那,闪电照亮了整个地下室。
不……不要!
廖莉眼睛一闭,下意识地抱住头,可就在她抱头的瞬间,那惊雷竟然生生地拐了个弯,全都朝朱砂丝裹成的蚕茧而去!
“轰——”
惊雷直接劈在蚕茧上,朱砂丝裹成的茧哪里经得起这个力道?瞬间碎裂成无数块。那雪白的电弧犹且不停,顺着朱砂丝直接劈进了池子里,水遇到电还得了?直接满池都是电弧,噼啪作响,最后炸开成一团绚丽的烟花。
前后不过五秒。
五秒之后,朱砂丝茧不见了,连同里边的白影。
廖莉先呆了一呆,随后控制不住地大笑起来。
“哈哈哈!妙,真是妙啊!想不到汪家的福运这么好用!汪瑾之魂魄散之前都能为了挡雷!哈哈哈!何音,谢谢你的招雷符!等你死后,老娘……”
“别了,该说谢谢的是别人。”清冷的声音打断她,“谁说汪女士魂飞魄散了?”
廖莉好像再次被人掐住了脖子,戛然止声,她僵硬地转过头。
只见何音转头对身边说:“汪女士,送你往地府轮回之前,请你看出戏吧。”
“这出戏的名字叫——《天打雷劈》。”
她像个尽职尽责的解说员,温温和和、悠悠闲闲地说开了:“天雷分很多种的噢,招雷符引来的是普通雷电。正常情况来说,这雷电得劈到子姗身上,但廖莉跟你太近了,两个汪瑾之同时在,天道一时弄错,将你当成了子姗,劈在你身上。哗啦一下,把囚禁你的朱砂茧劈坏了。”
“不过呢,这种程度的雷电,是劈不坏借运阵的。这阵法的力量有点强大。”
听到这里,廖莉下意识地回头去看朱砂池。
很奇怪,朱砂池确实没有什么变化,跟往常一样,但廖莉心中,忽然涌起强烈的不满。
“……不过呢,越是阴毒的阵法,越是能引起天怒。这个借运阵,不仅窃取他人五代累积的福运,将第六代的魂魄献祭,做成阵眼,还将灾祸都转嫁到第七代子孙身上。持续的时间还特别长,整整17呐!像这种程度的恶毒阵法,是会引来劫雷的——”
“一共,九九八十一道。”
何音一边说一边走过去,抓住瘫软在地上的廖莉,双手一提,轻松地放在朱砂池里。
临走,她还温柔地帮廖莉把散乱的头发整理好,微笑着说:“廖女士,你什么都不怕的,勇敢点,挨过去,我帮你升天。”
她一边说,一边慢慢地后退。
廖莉眼睛睁得大大的,嘴唇动了动,似乎想说什么。
但她没说出口,也没有必要。
“轰——”
第一道劫雷以万钧之势,直接劈穿了地面,直达朱砂池,劈在她身上!
“……”廖莉的嘴巴与眼睛都张得溜圆,浑身僵硬,四肢抽搐。剧痛遍布全身,好像有什么一寸寸折断她的骨骼,又像有火在她血管里燃烧。
那一秒,她心里只有一个想法:
让我死了吧!求求你让我死吧!
然而,这是不可能的。
她念头一闪,第二道劫雷紧跟着劈下,然后是第三道、第四道……
何音本来还有心情数的,数到十就索然无味了。
“汪女士。”她转头问,“你心里的怨恨了了吗?”
褪去厉鬼的暴戾,汪瑾之静静地站着,一身白色的纯棉睡裙。
是她死时的装扮。
“谢谢你。”汪瑾之轻声说,“我很解恨,但是……”
“你放心,作恶的人都会有报应的。”
汪瑾之的神色动了动:“那子姗……”
“从现在开始,她就是继承汪家福运的人,会一生无忧,从心所欲。她想做的,都能做到,她不愿做的,没有人会逼她。”
不用做不想做的事吗?汪瑾之点点头,笑了。
依旧是二十年前没遇到邱光耀时,那个明媚温雅的千金大小姐。
“那我没有别的愿望了,我好好地去投胎。小姑娘,谢谢你,如果可以,帮我照看子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