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尾小鱼慢慢游了过来。
小鱼太不起眼,温禁并未多留意它。只是这尾小鱼却拼命地引起他的注意,在他的脚下不停地转圈圈。
……
这尾鱼儿引着他不停地穿过各种暗流,最后将他引至一处海底废墟。
名副其实的海底废墟。
不知多少废弃物漂浮在这里,还有些残碎的骸骨慢慢悠悠地从他身侧飘过。
他微微皱眉。
这里四处都是死气沉沉,看上去也并无任何海族部落居住。
而且此处又处在海底悬崖处,再往下踏进一步——
不知会落入何种深渊。
引他到这里的那尾鱼儿突然不见踪影,温禁只得在此处暗自打探。
他微微低头,便见到前方是一片深渊。
他脚下站着的地方的,是一块不大不小的海底岩石。而再往前两步,就是漆黑无比的海中沟壑。
宁枝难道……被扔下去了?
脑海里率先闪过这样的想法。
温禁立刻上前查看,可是这片深渊古怪非常。
它不断地涌上腥风,站在岸上,他看不见什么,但依旧能敏锐地察觉到这地方很糟糕。
他眯了眯眼,随后伸手拾起一块石子,往下一扔。
还未等石头落下……那片腥风立刻将石头扯成粉末状!
不好!
温禁立刻想到种种不好的猜测,他片刻都未曾犹豫,就要提剑而下。可就在此时,那一尾小鱼又不知从何处冒了出来。
似乎在阻拦他。
顺着它的指引,温禁抬眼往上看去。随后他的目光一怔——
在他的上方,在这片沉沉的海域里。
成千上万的鱼群拖着宁枝的身体,拼命让她远离此处的深渊。
有些小鱼会发光,它们身上携带着的点点荧光汇聚成股,围绕着宁枝。是这暗沉沉的海中,唯一的光亮。
各种各样、数不清的鱼群部落不停地围着她转悠。
也不知道它们转了多久。
只不过它们没有灵力,尚无法与海中深渊对抗,所以只能久久地拖着她,与深海的腥风周旋。
温禁的目光一滞,脚步几乎是下意识地上前!
鱼群见他过来,便纷纷退开。一瞬间,宁枝轻轻地了他的怀抱之中,像是团棉花一样,飘飘柔柔、没有重量。
“宁……”温禁轻声开口,却又没说完,像是生怕吵醒了她。
怀中的人就像是睡着了一样,神色眉眼都一如往常,看上去安静又乖巧。
他的眉眼稍稍松缓,继而低头俯身,轻轻抵着宁枝的额头。
……没有温度。
温禁皱了皱眉,又再次抚上她的心口。
……没有心跳。
“宁枝。”温禁终于是忍不住了。
他在她耳侧低低地唤着她的名字,语气是前所未有的急切,可是宁枝还是像睡着了一样。
温禁彻底沉不住气了。他从袖中掏出一颗丹药,捏住她的下巴。可是棉花团一样的人依然是安安静静的,下颚迟迟未有微动的迹象。
温禁的目光微凌,并未思忖便把药送入自己口中。
下一刻,他就低头俯身过来,与她唇瓣相贴。
温热的唇舌撬开她的唇舌,温禁用生涩的技巧和她唇齿相抵,慢慢地将丹药渡过去。
……
这感觉太过陌生。
不知过了多久,他功成身退后,几乎是下意识地碰了碰自己的唇角,又看了看怀中的人。
温禁皱着眉头,不知是怀着怎样的心情,再度吻了上去。比上一次更凶,几乎要将她的唇瓣咬出血来。
“宁宁……醒醒。”
***
渝山。
温禁已经将沉睡的宁枝从南境带回来后,当即尝试了自己知晓的所有方法去唤醒她。但是这些方都毫无结果。
宁枝依旧是昏迷不醒,没有心跳,没有动静。
温禁就差为她重新聚集魂魄了。可是此事着实棘手,因为……她的灵魄是完好无损的。这样一来,即便是要重新聚魂都做不到。
最近渝山的雪又下大了许多。
新年将之,平日沉静又严肃的渝山多了些许节日的气氛。
可这气氛并未感染到敛心殿。
温禁侧靠在她的床侧,手中半握着书,目光却是静静地看着她。
月光下,宁枝还像是从前一样,漂亮又安静地呆呆睡在一侧,不发出任何声响。
她就像是睡着了一般。
他目光沉沉。不知是想到了什么与宁枝相处的往事,偶尔唇瓣会微微勾起,可只需片刻,脸上便又恢复平静。
宁枝昏睡越久,温禁就越发少言寡语。
章含珏敲了三次门,见里面还是无人回应后,他硬着头皮推开门,轻声道,“师兄,师尊待会儿还有事找你呢,你可别忘了。还有……”
算了。
章含珏默默收回声,把他桌案旁的饭菜撤回去。
他叹了口气,突然想到以前在人界时,曾经看到过一句诗——
“平生不会相思,才会相思,便害相思。”
用来形容师兄现在的样子,实在是太切合了。
***
凝霄真人刚刚出关,便在袭玉忧心忡忡的描述下知晓了此事。
凝霄暗暗低语,“他呀,怎么总不让为师省点心。”
……
凝霄唤温禁过来时,他便早早在心中打好腹稿。
“温禁,你……”凝霄本想提点他几句,让他知晓以后遇事要率先与渝山商量,不要独自前行,以免再遇到危险。可是话到嘴边,凝霄却责备不下去。
此事温禁并没有处理失当,即便是按结果来说,他也完成得很好,只是……
凝霄看着自家徒弟,心中慕然叹了口气。
“听说你生了心魔?”凝霄皱眉。
“是。”
“听说你最近没有按时饮食?”凝霄更加皱眉。
“……”温禁却不语了。
这孩子,怎么越来越少言寡语了?!
凝霄缕了缕胡须,轻声试探,“你呀,以前总是一副冷冷冰冰的模样。我还以为有了宁枝以后,你的性格能够变好点,可没想到依旧是如此。
罢了,为师与海族们再次商谈一番,看此事该如何处理。”
“师尊要把宁枝送回去吗?”温禁突然抬头,眼中的情绪不言自明。
“难不成你要把人家留一辈子?”
凝霄问道,“她的灵力已经全部被魔神蚕食,就算灵魄仍在,如今也只能安安静静地躺着一辈子。既然你对人家无意,那总归要把她送回去,让她们部落的人看看她。”
“弟子——”温禁敛眉,语气沉沉,“弟子并非对她无意。”
“能治愈昏迷之人的医术成百上千,我还未能一一试验。”
温禁的目光里不知藏着怎样的情绪,他垂下眼眸,“弟子能救回她一次,就能有第二次。”
“可是那是需要很久的。”凝霄语重心长道,“我相信你,可是这个过程会很漫长,也许要十年,要百年,要不知多久。
就算有朝一日你将她救醒,她也很有可能不会记得你。到时候你兴许会后悔的。温禁,你可要想清楚。”
“弟子已经想的很清楚了。”从深海拥吻她时就想的很清楚。“不会后悔。”
“……”凝霄凝神看了他许久,最后唏嘘道,“你呀。”
他也不旁敲侧击了,直道,“宁枝的这种状况很特殊,为师为没有见过。但是或许有种方法可以一试,只不过代价非常大,不知你愿不愿意。”
作者有话要说: 平生不会相思,才会相思,便害相思。
——折桂令·春情(元 徐再思)
第52章
宁枝醒的时候, 敛心殿内空无一人。
她呆坐在床好一会儿,脑中思绪翻涌。不知在想什么,她的目光沉沉, 眸光中似乎有波光粼动。
片刻后她凝神闭眼,双腿盘坐,进入打坐修炼的状态。
……
微微提气,她的灵脉中却并无动静。
大约过了一盏茶的功夫,原本平静无奇的心府终于有了动静, 宁枝这才感觉到自己体内有热流涌动。
……浩浩荡荡的灵力从自己的心府蔓延开来, 逐渐漫向四肢百骸。
她的眉心微簇, 不出片刻便破了入定的姿势, 呆坐在原地不语。
半个时辰过去,她仍旧只是静静地翻看着自己的掌心,眼中的疑惑越来越浓。
“啪嗒。”
茶杯碎裂的声音。
宁枝抬头一看,便看到柔佩惊喜的神情。她手捂着唇瓣, 眼眶中满是泪珠。
“你终于醒过来了!这都快一个多月了!我们都快以为灵术失效了!!”
***
宁枝推开房门的时候,温禁依旧在桌案侧看书。他一手撑着额头,一手按着卷册, 一双俊眉微微簇起, 而后缓缓平复。
一袭雪衣干净无尘, 举手投足间满是冷冷淡淡的气息。
他仿佛在这里坐了许久了,又仿佛丝毫没有动过。温禁现在这副模样,和五年前宁枝初见他时别无二致。
有那么一种错觉, 就好像今日仍是她初来渝山那日。温禁也还是那个冷淡乏味的纯阳道君,似乎什么都没变。
如果不是他疲惫的神色和眼下重重的乌青,宁枝差点会真的以为他什么都没变。
敲了敲门框,示意自己进来了。
温禁闻声抬头看了她一眼, 随后又垂下眉目。他的动作自然如常,神情镇静得叫人看不出丝毫异样的情绪。
“身体恢复得如何?”他轻声问道,说着又是随手翻阅一册书卷,并未侧身看向她。
宁枝微微拧眉,心服莫名生出些不悦。
三日,整整三日,宁枝醒来后就不停地回忆过往捋清思路,可是温禁都没有纡尊降贵过去看看她。
今日还是她主动过来看他!
如果不是柔佩和她提及温禁为她做了什么,她根本从他脸上看不出任何痕迹。
想到这里,她又坐得离温禁近了些,几乎是同他肩膀相抵。然后宁枝扭头看向他,咬着唇角迟迟不语。
“没事,即便没有修为也无事,我护得住你。”可能是被宁枝盯久了,温禁伸手抵住唇角,有些许不自然地宽慰她道。
这要是放在以前,他能说出这样的话,宁枝可能觉得他是铁树开花了。
但是现在这种情况,她只觉得他说得还远远不够。明明他做了那么多,结果现在见到了她又都只字不提。
这算什么?
“虽然公主你先前的修为被魔神蚕食了,不过那也不是什么大事情。”
大概是被宁枝盯得有些不镇定,温禁又被她盯出来一句,“我们以后的时日还长,慢慢来就是。”
“……”宁枝眯了眯眼。
又是“公主”的称呼。
明明她昏迷时,他可不是喊她的。
但是宁枝转念一想。
能把他逼到这个份上,也差不多了。
她重新收回目光,呆呆地低下头,静悄悄地陪着他坐着。
她慢慢地想着自己失忆时的经历,她唤温禁“师尊”时,他是什么样的心情呢?宁枝不知道。
她捏了捏自己的手指。
是不是只有她失忆的时候,他才会稍微温柔些、纵容她些?
宁枝心中微微苦闷,莫名的酸涩感从心中蔓延开来。
要是他再不主动些,自己可不会再对他上心第三次了……
可记忆中他的那番反应并不似作假。
那晚温禁明明就是眼中欲.火沉沉,压在她身上要做些什么!
若不是当时,她鬼迷心窍地唤出两声“师尊”,唤得他良心不安,宁枝几乎能断定那晚他不会轻易收手。
他这是怎么回事!
渝山的雪就没有断过。
最近快到年关,山里慢慢热闹了几分。但是前段时期大家都收着呢。
直到今晚,柔佩把宁枝醒过来的消息传出去后,渝山上上下下才放开手张罗起新年来。
她抬头看了看夜空,夜空里挂着三三两两的星星,看着孤零零的。
宁枝正不知要如何与他开口,却忽然见着温禁的目光也看向了天空。
他莫不是在变着法儿的陪她看星星?
心中突然舒服许多,宁枝勾了勾唇角。
她的眼睛动了动,把目光从星星上移到了温禁的脸上。
黑色长发自然地垂落在他肩上,漆黑的瞳孔里映照着星星点点的光芒。薄唇也没什么血色,近看还有些许苍白。
他的整张脸上,也就那露出来的点点耳垂有点儿血色,正泛着莫名的绯红。
像是被这绯红蛊惑,宁枝捏了捏自己的手指,随后一鼓作气,双腿跨过去——
坐到了他怀里。
突然的温香软玉在坏,温禁被迫收回了视线。他微抬下颚,看着宁枝,宁枝也正看着他。
喉咙紧了紧,他伸手刚抵上宁枝的肩膀,就听得耳边传来她的声音——
“不许推开我。”声音不大,仔细听还能听出来宁枝的声音发颤。不过即便这没什么威严的声音,却依旧把温禁的想法止住了。
他乖乖点头,果真没有继续拒绝宁枝。
只是却转过头去,没再看她。
当真是坐怀不乱呢。
宁枝心中有些发闷。
她往常何曾这样主动过,她自然也是有自己的自尊的。
要让她主动坐到别人怀里,可以说是很很很很很难为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