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史记·秦本纪》:“秦之先,帝颛顼之苗裔孙曰女修。女修织,玄鸟陨卵,女修吞之,生子大业。”
第40章
出了这么大一件事, 瑶姬便觉整个天宫都似水入油锅,热闹起来了。天宫里的大多数神仙,是未见过五灵法相的, 而今日一见就是两位, 且有一位还是第一次显现,是以格外稀奇。
而瑶姬因看了《拾遗记》,心思也活泛起来。对于复活刑天这件事, 但凡有一丝希望,她都不愿意放弃。她便想着, 该找个时机会一会这位新任的土灵掌使者。
然而有人比她先走了这一步。
蚩尤见到女修的时候, 她正在同龙雀说话。而龙雀看到了他师叔,顿时收起了叽叽喳喳, 欲躲藏起来。
蚩尤于是道:“你师父正在找你,似乎是你功课还没做好就溜出来了。他说这桩事要同你父亲说……”
一半身子已藏到女修身后去的龙雀便只能探出头来, 对他道:“师叔,你同我师父说让他别再让我背那个玄火咒了可以吗……”
蚩尤便笑:“你还跟我讨价还价。还不快回去, 小心你师父真向你爹告状。”
飞廉可不像祝融, 祝融到底疼宠徒弟, 而飞廉对儿子却是能动手绝不动口。龙雀很悚他, 怕他师父真要去他爹那里告状,便怏怏飞远了。
女修向蚩尤行礼。
蚩尤站着打量她,却并未说出“免礼”二字。
女修抬眸, 看向他。蚩尤忽然便笑开, 道:“我来仔细瞧一瞧,土灵选中的掌使之人有何过人之处。”
女修道:“其他几位掌使者都是龙子凤孙,出身高贵。我不过区区幽都之山修成的散仙而已,自是没有过人之处。”
蚩尤笑了笑, 道:“梼杌之女,玄帝之孙,当然也是龙子凤孙。”
北方天帝颛顼,世人称其为玄帝。颛顼生子梼杌,梼杌性情暴戾嚣张,不可教化,后修行不善堕为魔兽,成为上古四大凶兽之一。相比起梼杌来,九婴大风之流都算不得是凶兽。
若寻常神仙,同五帝之一血脉相关,已是大大的荣耀,可同四凶有所牵扯,又是大大的耻辱。
女修一个人把这两样都占了。蚩尤点破她的身份,她心中大惊,脸上却不显恼怒之色,只笑了笑道:“战神当真好手段,便是西王母都未查出我的身世。”
“此事不必查。你同你祖母长得很像,而你祖母恰是我族妹。故而我认出你来。”
阿屠当初死活要嫁给颛顼,蚩尤对她印象十分深刻。最后她也算得偿所愿,虽然并不是玄帝正妻,却也有侧妃之位,享受妃位尊荣。
女修未成想,蚩尤能知道她的身世,全是因她长得像她祖母,然而她却从未见过她的所谓祖母。她甫一出生便在北海幽都之山,幽都之山不过是北海之中的一座岛屿,岛上有玄虎玄豹之类的妖兽,而她因着血脉中强大的力量才不曾被岛上妖兽吃掉。
她是梼杌的女儿,也是她成年飞升之后才知。那些关于身世的记忆忽然出现在她脑中,她方才知道原来魔兽是靠着记忆传承的。也是那时,她的修行再无进益,后来渐渐显出蛇尾,终是怕被发现而逃去了下界。
却不想被后羿用捆仙绳捉了回来,然后便是直面除魔法事,于三昧真火中褪去魔身,显出土灵之相。
她这半生,也算峰回路转,跌宕起伏。
如今蚩尤这样说,她少不得要作个惊讶的样子:“未成想还与战神沾亲带故,小仙这里有礼。”
蚩尤道:“明人面前不说暗话。你如今掌了土灵,怕是不久就会升神位。”
女修便吃吃笑:“战神今日过来,是为了同我认亲并指点我为仙之道的吗?”
蚩尤也笑:“非也。我今日来,是想拜托你一件事。”
女修便好奇地问道:“是何事,要战神亲自过来拜托我?”
蚩尤顿了顿道:“巫山神女应会来拜会你,届时她若同你说什么,你便通通记下告诉我。若是请你做什么,你先不要答应也不要拒绝,待向我禀了我再教你回她之话。。”
女修便问:“这是为何?”
蚩尤道:“我自有我的道理。”
女修又问:“若我不答应呢?”
蚩尤便道:“此事容不得你不答应。关于你的身世,你说我若告知西王母,她会怎样?”
女修先前在玉帝王母面前遮掩了自己的身世,自是不希望旁人知道此事。如今便被蚩尤拿捏住她这一点,逼她就范。
她心中有怒,便道:“堂堂战神,欺我一个弱女子。也不怕被人耻笑。”
蚩尤笑道:“我被人耻笑了十几万年,什么骂名没担过,也不怕这一桩。再说此事你不拿去说,又有谁知道?”
女修便讽道:“巫山神女得战神如此青眼,只怕要感激涕零以身相许。”女修还记得斩妖台前蚩尤挡在巫山神女面前,如今又见他对瑶姬这般上心,她心中怒意渐炽又不能真的发作,便忍不住拿话来刺他。
战神脸皮厚的很,这些话自然只是当作耳旁风。
他道:“你只需按我说的去做,其他不必多问也不必多管。”
女修便道:“战神若以后一直以此事相挟,我难道以后要事事听命于你?”
蚩尤道:“只此事听我,并把同巫山神女的对话向第三者保密。其他的我也没空理会。”
女修想了想,便道:“好。”
实在形势比人强,便只得先答应。
蚩尤道:“那便拜托仙子了。”
他此刻倒是说话客气了很多,然而先礼后兵之后再礼,她却仍记得初被他要挟时心中的惊怒。
于是当瑶姬真来拜会她,同她寒暄后试探地问起她土灵掌使之事,她便打叠起精神压了压心中之气,准备应付这个战神如此放在心上的神女。
“此事于我也是意外之喜,之前我修习的乃是御水之术,却不知为何居然显了土灵之相。”她这样道。
“自来五灵相生相克,土灵正克水灵,你之前修错了术法,或许便这样走岔差点堕入魔道。”瑶姬便摆了亲切的姿态,答疑解惑来了。
“于此道我也是第一回 ,实在经验欠缺,以后若是有不懂的,还要请教瑶姬殿下。”女修谦虚道。
瑶姬便顺杆爬:“都道世上万物皆有五灵衍化而来,土灵虽克水灵,但若不对立,许有旁的惊喜呢?”
“殿下这话是何意?”女修好奇问道。
瑶姬便含糊道:“我前几日看了本书,那书上有此一说。今日见了你投缘,故而多说了几句。”
女修便点头:“殿下这话也有些道理。”
瑶姬眼神亮了亮,道:“不若我们试试?”
女修又问:“怎么试?”
瑶姬道:“你把手给我。”
女修便伸出手。瑶姬握住她的手,闭上了眼睛,手心一股柔和的力量度过去。女修也学着她的样子,闭了眼睛运了灵海内一些神力至相握那手。整个宫室内似乎渐渐下起了什么,却又不是雪。待她二人睁开眼睛,实在吓了一跳,那在宫室内纷扬的,是从未见过的花。
荧荧一团,带了绒毛,落在地上,却化作了流动的阳光。
“居然真成了!”瑶姬十分惊喜。女修看她的眼神,便有些复杂。
瑶姬方才脑子里想起很多光怪陆离之事,睁开眼却发现那古怪的想象中的花被她的神力挑选,居然真的于现实中创建。
她伸出手去,想摸摸那些花,那花却穿过了她的掌心。
看着是实物,竟然只是一个幻象。瑶姬由方才的惊喜变的十分失落。
她吸了吸鼻子,收拾了情绪,对女修道:“这些是我和你一同创造的。虽然摸不着,可还是十分美丽。”
女修看着地上流淌的阳光,道:“确实美丽。”
她心中却多少有些不以为然,只有这个一直困于宫室的公主才会说这样的景象很美。她来自北海,后来又居上清境,早已见惯风浪和美景。
眼前这些,随便一个障眼法都会比这更美更好看。然而她也知道,障眼法是变不出不存于世之物的。
眼前这一幕,确确实实是她和瑶姬共同创造的。
这简直可以说了不起。
作者有话要说:《山海经·海内经》:北海之内,有山,名曰幽都之山,黑水出焉。其上有玄鸟、玄蛇、玄狐蓬尾。
《左传》文公十八年:“颛顼有不才子,不可教训,不知诎言,告之则顽,舍之则嚣,傲狠明德,以乱天常,天下之民,谓之梼杌。”
第41章
瑶姬在女修处得到的, 比她预期的,已经多了太多。那些花虽然并未实化,但是确实被她们创造了出来。这于她已是难得的惊喜。
若真有造物之力, 造出刑天的神魂, 便也变得可以期待起来了。至于如何说服其他几位五灵掌使者帮她,这些都是可以努力去实现的。
她心中有了希望,走路都觉得轻盈了许多。
女修把瑶姬同她说的, 并最后二人一起创造出的幻象告知了蚩尤,蚩尤便蹙起了眉。
那一日瑶姬来同他商议英灵殿选址之事, 道紫微大帝选了三处地方, 叫蚩尤择一处来建。蚩尤看着眼中带了笑意的瑶姬,觉得他似乎真的很久未见到她抵达眼底的笑了。
“殿下似是有喜事。”蚩尤问道。
瑶姬便答:“此事进行的如此顺利, 我自然心喜。难道殿下不喜吗?”
蚩尤抿了唇,道:“自然同殿下一样心喜。”
然而他脸上却并无多大喜色。瑶姬便突然反应过来, 涿鹿之战于蚩尤太过敏感。他亲自替刑天收尸,如今要亲自负责修建英灵殿之事, 只怕他的心里, 并不十分好受。
瑶姬便觉得自己应该说些什么。
她开口道:“当初在常羊山我说的话, 还请将军不要放在心上。我……是我未尽到皇族之责, 你已是尽力。要论谁对不起谁,也该是我对不起南庭这些将士。”
蚩尤抬眸看住她道:“公主无心之言,我自然不会放在心上。至于战场之事, 本就不该是公主该操心的。”
瑶姬便忍不住回道:“我虽是公主, 但也是皇族之人,对南庭有不可推卸的责任。便如女妭,同是公主,也上了战场, 建立功勋。”
蚩尤见她突然提起女妭,提起涿鹿之战打败他立下战功的女妭,心中一沉。
他叹一口气,道:“战场上可不是宫里同人比划,你不杀别人,别人就会来杀你。在战场上,自来功与罪是并存的。然而若是有机会能避开这些,又何必一定要亲上战场直面血腥杀戮呢?”
女妭虽打败了他,但是因杀戮太重,一直放逐于赤水之北。他心中怜惜瑶姬,便觉得这个战场实在不适合瑶姬去。
瑶姬道:“因为战争不可避免,于是牺牲便也不可避免。既然如此,为什么上战场的不能是我呢?”
莫说神族之间有攻伐大战,便是其他族群,也常有争夺适合居住修行的山河而彼此厮杀。族群一旦想要发展,争端便不可避免。
蚩尤看着她的眼神带了些诧异,似想不到她会这样说。他心中,瑶姬公主体弱多病身娇肉贵,自该养着宫里让人保护。若她上了战场,真沾了满手血腥,于刑天祝融这样的武将而言,便失去了为将者的意义了。
瑶姬笑了笑,道:“我当年虽一直养在深宫,但手上也是沾过血腥的。将军不要真把我当成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弱女子。”
这个蚩尤自然是知道的,别说缚鸡,他自己便被她捆缚过,还被倒吊在南庭讲武堂前的大树上羞辱。
于是他便道:“这是自然,从来不敢把殿下当作手无缚鸡之力的弱女子。毕竟我少时便被殿下缚过那么一回。”
瑶姬听他提及旧事,睁着一双大眼睛,有些发懵。她想不到他会忽然提及少时那些幼稚的争执。
而她说的所谓沾过血腥,指的是东海屠龙那一回。
蚩尤是知道那件事的,甚至他知道的比祝融更加清楚。
那时瑶姬诛杀了东海太子,又因着刑天的及时赶到和青帝干预而全身而退。然而她毕竟受了伤,不敢回南庭叫她已因女娃之事病倒的父皇担忧,便只能任刑天带着她去九黎找蚩尤帮忙。
瑶姬在九黎治伤的那段日子,蚩尤出于主人的责任也每日探上那么一回,自是知道的十分清楚。
蚩尤又道:“殿下东海屠龙确实英勇,但也该想想若是不成功,还把自己搭进去。炎帝陛下该有多痛心。”
瑶姬忽然便笑了,道:“那涿鹿之战爆发之时,九黎少君有想过要退吗?阪泉之战开战前,我父皇想过要退吗?杀戮之事虽不可取,但很多时候是不得已而为之。”
所有的尊严和荣光,从来都是要努力维护亲自争取的。东海若不尝到同样的苦痛,他日来犯南庭便会毫无顾忌。而她若不能为自己的妹妹讨回公道,又有何面目当她的姐姐,当她父皇的女儿。
蚩尤便也笑了。他希望公主殿下能懂得保护自己不受伤害,而公主殿下本人,却极爱冒险也极爱去承担一些在他眼里不必一个公主去承担的东西。
他轻轻道:“殿下切莫介怀当初之事,待到英灵殿建成,把他们迎入殿中供奉,自然也算能安抚亡灵。”
这是能为他们做的最后的事了。
瑶姬点了点头。她送他们到这一程,却不能把刑天也只送到这一程。
刑天于她不一样,便不愿到此为止。
“届时刑天的灵体……”蚩尤终于还是提到了这个茬。
瑶姬顿了顿,道:“把南庭将士未入轮回的英灵迎入殿中供奉,是为了让他们早日安息,重入轮回。而刑天已经神魂覆灭,只剩个空壳。便无迎入英灵殿的必要了罢。”
蚩尤点了点头,道:“那殿下准备把刑天的灵体怎么办?”
瑶姬抬起头来盯住他道:“便留在巫山不可以吗?或许,我能找到救回他的方法呢?”
蚩尤道:“看来殿下已是找到了救回他的方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