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王母看着她,道:“瑶姬,你如今动作越发大了,是当真准备复活刑天吗?”
这还是西王母第一次过问此事,瑶姬知道自己要做成此事,势必要过了这一关,今日上了天宫,也有道明心意的意思,便很痛快地承认了,道:“这是自然。刑天同我自小一起长大,又为南庭战死,于情于理,我都该为他做些什么。”
西王母道:“你可知你这是逆天而行。”
瑶姬便回道:“回娘娘的话,瑶姬以为刑天用的禁术,才是逆天道而行。既为禁术,就该破禁。我再次救回他的神魂,这才是正道。”
西王母蹙眉道:“巧舌如簧!我只问你一句,你是下定了决心要这么做?”
瑶姬只深深拜下,朗然道:“还请娘娘成全!”
西王母看着她,仿佛看到了很久之前的自己,她回过神来,道:“此事我成全不了你,但也不会阻止你。你自己看着办吧。”
瑶姬心中松了一口气,抬起头来道:“多谢娘娘。”
西王母转头看着瑶池中的锦鲤,道:“你不必谢我,此事我也帮不了你。玉帝那里,一切也只能你自己担着。”
瑶姬道:“天条可没说不能复活天神。玉帝便是不愿见到南庭旧臣复活,也没有什么立场阻止。”
西王母的声音淡淡传了来道:“天条说不能做什么,难道你真就不做了?天条说神仙不可动情,可我见你早已红鸾星动了。”
西王母最后一句方落下,瑶姬便豁然抬起了头,呐呐道:“娘娘……”
同西王母挑破刑天之事本就在她计划之内,此时眼见着引出她同蚩尤之事,她便觉有些突然。
西王母看着她,叹道:“小丫头片子,在我面前有什么好藏着掖着的。当日我不是还盼着你同蚩尤看对了眼嘛。如今看来是修成正果了,我也算是了了一桩心事。”
瑶姬便红了脸,眼珠子转着,想要说些什么。
西王母瞧了瞧她,自顾自道:“没什么好害羞的,能遇上喜欢的人并且他也喜欢你,最终还能无所阻隔在一起,已是天大的运气。我见你命途多舛,然而情路似乎比宓妃那丫头走的顺一些。”
瑶姬想到宓妃的情缘,道:“我有我的运气,宓妃姐姐有宓妃姐姐的福祉。此事确实也没什么好羞于承认的。娘娘今日问起,我这里便也答一句,我确确实实对蚩尤动了情。”
瑶姬脸色绯红,但抬头看过来的神情却十分认真坚定。
西王母笑:“动情便动情,怎么还拿出这样一副视死如归的神情。我掌天下姻缘,只你这里,一直毫无动静。前些时日才见到你的红鸾星动了动,想着你总算是长大了。”
瑶姬便笑了笑道:“初涉此事,还十分生嫩,让娘娘见笑了。”
西王母看着她,似是想起了什么,问道:“瑶姬,你可知你这名儿从何处来?”
瑶姬愣了愣,道:“不知。”
西王母道:“你生在瑶池,故而你父皇母后便给你起了名叫做瑶姬。”
瑶姬实在不知她这名字内里还有这等故事,不由道:“我母后是在昆仑山生下的我?”
西王母笑了笑,道:“不是。那时你父皇为圆你母后心愿,用了幻影移形之术,把瑶池从昆仑山搬去了南庭。你母后那一日动了胎气,当时情况凶险,你父皇便做了此事。幸好她撑下来了,还在瑶池中生了你。”
见瑶姬随着她所说目光落在瑶池的莲花上,她带着怀念的语气道:“你母后若知道你如今有了喜欢的人,定然十分欣慰。”
瑶姬乍然听到西王母提到她母后,只觉得一阵恍惚。
炎帝在她的记忆里顶天立地撑了千年万年,而她对她母后听沃的记忆十分有限。她母后在生下女娃不久后便因神力溃损太过而死,而后每次她在父皇面前提起母后都会惹他露出伤心的神情,再后来她便也渐渐不提了。她记得她是个眉目细致的温柔女子,父皇寝宫里也一直挂着她母后的画像,那画像上女子柔和的侧脸曾照耀了她童年许多个梦境。
现在听到西王母提起,不由道:“娘娘说的是,她一定会为我高兴的。便如娘娘此时一样。”
西王母道:“女儿家的事,本该你母亲教你。但她去的早,我如今亦指点不了你多少。只希望你能从心之所愿。”
瑶姬便道:“娘娘待瑶姬之意,瑶姬一直心存感激。娘娘的教诲,我会记在心里,永不敢忘。娘娘的心愿,亦是瑶姬的心愿。”
西王母道:“你倒是会说话。既然今日来天宫还有旁的事,你便忙你的去吧。”
瑶姬便乖觉地告了辞。待她走后,西王母看着池中白莲红鲤,喃喃道:“我的心愿,便是她的心愿?炎帝和听沃都是宽厚温和的性子,瑶姬这股锋利的意气,也不知是像了谁?”
瑶池上凝出一个妇人的形态来,温声回了西王母道:“看着像是随了几分娘娘的脾气。”
西王母笑了笑,道:“是吗?”
那妇人便道:“奴婢看着确实有那么几分像。”
西王母看着瑶池,再不说话。
瑶姬站在战神殿门前,昂首看着大门,略有些心虚。上一回她来这里见蚩尤,是确确实实来商议要事的,这一回,却是为了私心。
只是这以公谋私之事,她生平也是第一次犯,故而便有些不大坦然。
蚩尤听了天兵来向他报巫山神女正在战神殿大门口,他等了片刻,却不见她进来。便忍不住起身出了门,看着站在门口迟迟不进来的瑶姬,不由笑道:“殿下来此,难得是专门为了看这大门的?”
瑶姬心中有鬼,便觉得他在影射什么,她为了辩白,伸出了峭楞楞的手指,指着守门的狰道:“我见这异兽总有种熟悉之感,故而便多看了两眼。”
这虽是她随意找的理由,只这么一说,但瑶姬确实觉得这头狰让她有一种莫名的熟悉感。当初第一回 来这里的时候,她就有这种感觉。
蚩尤顺着她的手指所指之处看过去,见是那头狰,心里便有了数。那是瑶姬流落到凡间的神魂化为山鬼之时跟着她的山野异兽,其状如赤豹,故而那些见过的凡人都道那是赤豹。
然而狰有五尾,额头有角,可不是一般的走兽。它忠心得很,山鬼的魂魄被凝练之后,它便化为了石像,镇守在战神殿前。
蚩尤如今见她对狰有熟悉之感,不由道:“兴许殿下从前见过呢。”
瑶姬在凡世为山鬼的那段记忆,乃是蚩尤用九黎族禁术让她神魂同灵体合而为一时不得不舍去的。他用灵药封印瑶姬关于刑天之死时是知道她总有一日会记起刑天的事来的,但关于凡世她同他相处的那段记忆,他却并不保证她能再记起。
瑶姬复活之后,她同他退回了同窗的浅薄交情。蚩尤那时看着对他十分防备的瑶姬,心中的傲气也起了来。
他是做不出到她面前哭诉自己是她从前的情人这样的戏码的。
更深的原因是他怕他即使这样做了,瑶姬也不会再记起那些过往,只怕会更加厌恶他。
记忆是感情存在的载体,记忆丢失,感情自然也就不复存在了。那时候他说什么,她都不会信。更何况这样的事确实口说无凭。
故而便只能再让她喜欢上他一回了。
此时瑶姬见了蚩尤似陷入某段她不知的回忆里的神情,不由道:“我若是见过,自应当记得。可是,我全然记不起在哪里见过?”
蚩尤笑道:“你还见过阿屠,女修长得那么像她,你最开始不也没看出女修的身世吗?”
公主殿下对她生命里无足轻重之人,自来是不屑去记得的。却难得她还对一头走兽的石像还保有熟悉感。
瑶姬想了想,也是。她注意力不由被转走,便眯了眼睛,道:“说起女修,我方才去找她时,她对你似乎……颇有微词。”
她去找女修兑现诺言,女修不亢不卑道:“神女既然践诺,我自然没有毁诺的道理。只是不知,梼杌死前可有说什么?”
瑶姬想了想,道:“没有。蚩尤杀了它,倒不曾听说它留下什么话。”瑶姬知道了女修的身世之后,便有些可怜她。只当女修再是恨梼杌,到底他是她的父亲,忍不住问了他的遗言。
女修却道:“战神当真……爱管闲事的紧。”她说着看了瑶姬一眼,又笑开:“话说回来神女之事对于战神来说,只怕不是闲事。”
她见了神力一日千里的蚩尤,其实心中已经隐隐明白了什么。从来魔兽死后,力量都由下一代继承,然而梼杌死了她除了感受到一直链接的那条线断了,力量全无增加,心中便知只怕是那些力量都被蚩尤吸收了。
她当时说起蚩尤的态度瑶姬自然是看在眼里,故而如今有此一问。
蚩尤却淡淡道:“先前我确实得罪过她,看来她一直记着。”说到此处,他看了一眼瑶姬道:“我们非得在大门口聊这些吗?”
其实此时周围早已被他下了禁制,等闲之人也听不到他二人说的话,但站在大门口说事,总归不像话。
瑶姬便道:“我站了半天,不见主人家请我入殿,故而不敢妄动。”
蚩尤笑了一声,道:“主人已至门口亲迎,还请瑶姬殿下赏脸入殿一叙。”
瑶姬倨傲地抬了抬下巴,道:“那便前头带路吧。”
进入殿门后,瑶姬鬼使神差又回头看了一眼门口的狰。蚩尤站在离瑶姬一步之遥,看着瑶姬略带了疑惑的神情,抿了抿唇。
小红,她还记得你,倒是把我忘的一干二净。
瑶姬的神色疑惑又无辜,蚩尤的眼睛似要被她这个样子灼伤,忙别开了头。
作者有话要说:《山海经·西山一经》:又西二百八十里,曰章莪之山,无草木,多瑶碧。所为甚怪。有兽焉,其状如赤豹,五尾一角,其音如击石,其名如“狰”。
《九歌·山鬼》:乘赤豹兮从文狸,辛夷车兮结桂旗。
第59章
朝露在晨曦中闪烁着晶莹的光芒, 晨光被林中枝叶分割成一缕缕一束束,悄悄散落于山野溪流之间。
白衣的少女坐在溪边散着发意态悠闲地打理着,晨光落在她的发上, 为她的长发染上了一层光晕。
有虎啸之声传来, 打破了晨间山林的宁静,惊起一片水鸟。
那少女抬起头来,盯着那传来虎啸的方向, 慢慢蹙起了眉。慢慢的,那处枝叶发出簌簌之声, 不一会儿, 便有似大猫之物悄然出现在她的目光之下。
是一头吊睛白额虎,正气势汹汹地看着她。
她与那大猫对视片刻, 轻声一笑,侧身让了让。
额头长角赤色黑络的猛兽从树上轻盈地跳了下来, 落在了少女身前,直接同那大猫对上了。
狰发出了如山石相击般的咆哮之声, 头颅放低, 额角向前威胁地顶了顶。
大猫乍然见了突然出现的狰, 大吃一惊, 嘴里低低咆哮了几句,终是拔腿跑了。
“小红,人家都被你吓跑了, 你这唬人的姿态可以收一收了。”少女绾了发转头摸了摸狰的额头, 笑嘻嘻道。
然而那头大狰似乎不耐烦被摸头,一个甩头摆脱了头上那不停歇抚着柔软皮毛的纤纤玉手,低吼一声把那少女压在了身下。
“重死了快下去。”少女轻叱道。
猛兽睁着那双琉璃大眼看着爪下板着脸的少女,略有些迷茫。
“下去。”她轻声道。
猛兽却依旧故我, 只一双耳朵轻轻抖了抖,继续盯着少女看。
空中传来利刃破空之声,一枚飞箭携着一道神力向那头狰射去。
狰额头的角迎上了那枚飞箭,那箭应声而断。
而随之而来的是无数的飞箭。
它低吼一声,往前一跃,额角发出一道亮光,组成一道光盾,挡落了无数飞来的箭羽。
“我说老虎都能被吓跑是有什么异兽,原来是有一头成年的狰。”吊睛白额虎逃去的那个方向一跃而出一名身着甲胄之人。
那人抬眼望过去,便见刚刚坐起来的那少女亦正抬头看向他。一个居高临下,一个抬头向上,两人的目光暌违多年,在这无名的山野相遇。
她从他眼中看到了杀气,只不过短短一瞬,便见铺天盖地的兵器出现在头顶上空,那些兵器被召唤出来不过一瞬,瞬间又都□□|纵着刺向了狰。
“不要杀它!”白衣的少女大声惊呼。
而那柄穿透光盾正要刺入皮肉的剑也停在了距离异兽软肋一厘之地。
“它方才不是要吃了你吗?你还要留它一命?多年未见,瑶姬殿下居然如此心慈手软。”身着甲胄的将军凝眉问道。
“它没有要吃我,它在同我玩闹。”瑶姬上前,伸出峭楞楞的手指轻轻移开了指着狰的兵器。
“九黎少君……不对现在是战神殿下了,请问您在此有何贵干?”瑶姬摸了摸狰的脑袋,试图降低它对来者的敌意。然而她自己看向那人的时候,眼中却多多少少带了些敌意,便连说出来的话,都带着讽意。
战神想了想,道:“正是来找你的。你如今……”
他上上下下看了一遍瑶姬,见她衣饰及其简单,只腰间束了杜衡,不由道:“这等山野之地,瑶姬殿下居然能一住多年。”
瑶姬看了看自己,又看了看他,讽笑道:“我如今是流落山野的孤魂野鬼,还讲究什么。自是比不得战神尊贵。”
蚩尤昂了头,哼道:“孤魂野鬼可不敢跟狰嬉闹。”他说着又斜了一眼还敌视着自己的狰道:“这头畜牲倒是难得忠心护主。”
瑶姬拍了拍狰的脑袋,道:“小红,别闹!”难得长到成年的狰,若此时惹恼了蚩尤折在他手上,未免可惜。
蚩尤古怪地看了她一眼,问道:“你叫它小红?”
瑶姬道:“它浑身红彤彤的,就叫小红。怎么,就许你家的叫小红吗?”
蚩尤的守护神腾蛇,诨名就叫小红。她猛然回过神来,觉得这样跟蚩尤多年故交一朝相逢的交谈实在不妥得很,又竖起了坚壁,硬声问了一遍:“你来找我做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