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真有趣。
那采药人正欲说什么,忽觉眼前一黑,身体晃了晃,那少年忙扶住他,低低叫道:“义父!”
瑶姬伸出两指,在那人脉上装模作样号了一号,道:“你义父身上本就有伤,方才又提气动武,加快了伤势,快扶他去旁边休息。”
“姑娘会医术?”
“略懂皮毛。”
待扶了那人在瑶姬之前整理好的稻草上休息,那采药人睁开眼,道:“我那药篓里有些草药,姑娘看看能否治我这伤?”
这是要试探她?
瑶姬抬眼道:“前辈那篓子里的药是治寻常风寒之药,还有的便是活血之药。前辈身上的伤乃为利器所伤,这利器上还抹了毒药,只怕无论是治风寒的草药还是活血化瘀的药都是治不好的。”
她这话说的够直白,态度更是直白。
那少年忙自怀里掏出一支小瓷瓶,拔下盖子,倒出一粒乌丸,先给他义父服了下去。
忙完这些,那少年便转头问瑶姬道:“在下刑天,不知姑娘怎么称呼?”
到了互通姓名的地步,看来是有结交的意思。
瑶姬笑了笑,道:“我是瑶姬。”
她不说我叫瑶姬,而说我是瑶姬。语气里,仿佛他该认识她似的。
作者有话要说:内容修改。——2018.10.1
第83章
刑天抱拳道:“不知瑶姬姑娘可会治我义父之伤?”
这话可问倒了瑶姬, 这伤她自然能治。炎帝的那本《神农本草经》她少时是能背下来的,如今凡间流传的那本尚是残本,孤本在天宫里收藏着。她因家学渊源, 又是个神仙, 于凡间医道本就得心应手,只是不知该不该治这人的伤。
凡人各有命数,她贸然插手, 不知是否于天道有亏?
然而瑶姬一想,他们遇上她, 难道不是命数使然吗?既遇上了, 她何以畏首畏尾起来。
这实在不像她。
想到这里,瑶姬便心宽起来, 道:“我略通医理,却也不敢打包票能完全治好你义父的伤。且这里药材不全, 我便是有这个能为,也是巧妇难为无米之炊。”
那采药人此时却问道:“方才姑娘不曾见我伤口, 怎知我是为利器所伤?更如何知道我中了毒?”
瑶姬便道:“前辈难道不曾闻到自己的血腥味?是了, 中了这毒的人自会渐渐失去五觉。只是前辈身上血腥味这般大, 不必看伤口便知是利器所伤。至于这毒?望闻问切, 我已行其三,自然也该知道前辈这是中了毒。”
这回答倒是滴水不漏。
刑天已是有八分信了她,此时便急道:“不知姑娘所需何种药材, 我虽不才, 赴汤蹈火,也要为义父取来。”
瑶姬还未说什么,那采药人道:“这毒下的十分微妙,方才续命丹护住了心脉, 一时半会儿要不了我的命。当务之急,是赶快离开这里。”
刑天忙道:“可是……”
那人厉声道:“你难道忘记了我平日教导!遇事如此不分轻重,如何能成事?”
这话就有些重了。
瑶姬一个外人自不好说什么,只得顾左右而言它道:“也不知闯入这山里的贼人,如今是去了哪一处避雨?”
这是提醒他们山下尚有大军围困。
说着,那采药人却道:“今夜雨势这般大,叶城的守军再是骁勇,也是无力围困住整座山,不若趁此良机,突围而去。”
刑天顾及他的伤势,蹙眉道:“这太冒险了。”
瑶姬如今扮的是个医者,自然要拿出父母心,便认真道:“前辈身上的毒确实十分微妙,只是这样奔走劳顿,只怕毒发的更快。到时候便是解了毒,只怕也要落下残疾之症。”
那采药人道:“生死有命富贵在天,遇事瞻前顾后,只怕反受其害。行走在这乱世,不冒险怎么成?”
瑶姬闻听此言,便也沉默了。
此间土地亦算乖觉,见机便又悄悄现了身,含蓄地提到这山中是有条密道的,可绕过山下守卫。
那边厢,两人还在为是否在今夜突围而争执不下。
瑶姬思索片刻,心中已有决断,便道:“说起来也巧,我之前来的时候,无意间发现了一条小道,夹在山腹中,荒僻的很,似没人走过,也不知这密道如今是否有守卫把守?”
这话说完,那两人便都盯着她看。瑶姬心里一叹,也觉得自己十分可疑。
无事献殷勤,非奸即盗。
然而她今日既遇上了刑天,自然便要多事一些。
瑶姬想了想,捡起火堆里未烧尽的枯枝,在袖中拿出一块白帕铺在地上,在土地公的指导下画起了此地的地形图。她画完,便把帕子递过去,道:“我这是照着脑子里的记忆所画,也不知于两位是不是有用。”
刑天接过帕子呈给他义父,采药人目露精光,细细一看,抬头看向瑶姬道:“我见姑娘画此图十分顺畅,当是过目不忘,着实厉害。”
瑶姬便回道:“前辈谬赞。我自小住在山上,记山路便略有些心得。”
她望过来的眼神倒是坦荡无匹,刑天略一思索,便对他义父道:“义父稍安,不若我先去探探这条密道,若是安全,便折回来接义父出山。”
那采药人沉吟片刻,亦无其他方法,便对刑天道:“那你速去速回,万事小心。”
刑天道:“孩儿晓得,还请义父保重。”
既定了行程,刑天便也不浪费时间,当即拍马而去。倒是走之前,还向瑶姬深施一礼,谢其指路之恩。瑶姬侧身回礼,目送刑天的身影消失在雨夜之中。
一转头,却见那采药人目光灼灼看着自己。瑶姬神情坦然,只略略点了点头,便低身收拾了地上枯枝碳灰,重又点了火来。
“姑娘说自己住在山里,却不知是哪一处的山?叫什么名字?师承哪位高人?”见她料理完这些,那采药人便开口攀谈起来。
瑶姬抬头胡诌道:“我住的山叫作不名山,我师父便是山上的不名老人。”
不名老人,一听就是虚号,不名山,更是闻所未闻,也不知是哪里的荒山野岭,倒教这小姑娘杜撰出来糊弄人。
那采药人也不恼,只觉得这小姑娘所言不尽不实,却也是江湖人的本分。便是他自己,到如今都还未报上名讳。不过萍水相逢而已,自不必掏出家底。江湖风急,又生在乱世,本该多防备一些,省得着了道,落不得好。
他复又问道:“姑娘既是遵师命下山历练,接下来可有什么打算?”
瑶姬摇了摇头道:“不过随波逐流,并未有什么长远的打算。只走一步看一步,四海为家。”
他二人说着不相干的话,心中各有计较。那采药人担心刑天,眼神时不时往外看去,瑶姬却是老神在在,从容自若。却道此间土地公甚为机灵,已把刑天行踪同瑶姬仔细汇报了一遍,故而瑶姬便放心的很。
却说刑天回来已是一个时辰之后,瑶姬见他满身雨水,差点便如从前一样迎了上去。然而到底想起如今的身份,便只站了起来,却不靠近,等着他开口。
刑天自然是来报喜的,道那山腹间的密道十分隐蔽,如今也无人把守,走此密道,应能全身而退。
瑶姬便也只微笑道喜。
是夜风急雨大,恰能掩盖马蹄行迹。他二人当机决定走山腹密道离开此地,瑶姬便也只抱拳祝他二人一路顺风。
她这回下凡却不是来玩耍的,如今正事未干一件,天上诸神都看着,她也不好马上便跟刑天跑了。
且她答应了蚩尤,要去寻他的,自该守诺。
“瑶姬姑娘,我这里还有个不情之请,还请姑娘赐下药方,救我义父性命!”临行前,刑天又找上瑶姬。
瑶姬看了他一眼,道:“我这里可没有别的帕子了。”
刑天忙把方才画了此间地形图的白帕拿出来,递给瑶姬。
瑶姬接过,重又挑了根未烧尽的枯枝,在那白帕的反面写上了解毒的药方。
刑天珍而重之地收起了瑶姬递过来的药方,认真谢道:“姑娘高义,大恩不言谢。若日后有用得着我的地方,请于平安镇的平安茶寮喝一杯太平茶。”
瑶姬笑了笑,道:“这是自然。得空了我便去找你,让你报恩。”
刑天一愣,笑道:“姑娘若来,刑天定倒屣相迎。”
瑶姬道:“好。”
他二人趁着雨势最急之时骑马而去,瑶姬听着雨声,一夜无话。
第二日天气放晴,瑶姬站在土地庙门口,听此间土地公向她汇报昨夜之事。
说是那两人顺利走出密道,同来接应之人汇合,向西而去。
“我初来乍到,对这凡间之事还不十分了解,多谢土地公指点。”
土地忙道:“神女客气,折煞小仙了。不知神女欲往何处去,小仙这里已预备了坐骑和盘缠。”凡尘俗世,瑶姬孑然一身,踽踽独行,却也扎眼的很,故而此间土地有此殷勤安排。
那土地也诚恳,准备的是匹颇为神骏的黑马,瑶姬平日里坐的是朱雀大鹏等神鸟,还未骑过马,但考虑到此间土地的境遇,便也不好收下这厚礼。
“多谢土地公,只是我如今在凡间的身份骑这高头大马不大合适,不知贵宝地可有旁的坐骑?”
最后瑶姬选了一头温顺的青驴,出了这荒山。
下山之时,叶城守卫已撤出,瑶姬便骑着青驴,慢悠悠进了叶城。
靠着土地公所赠的盘缠,瑶姬在城中极富盛名的寿春楼吃了在凡间的第一餐。
瑶姬是神仙,神仙辟谷,本用不着进食,但人间的消息在这食肆里最为丰富,她也便入乡随俗,进了凡间的食肆探听消息。
不想,饭菜还未吃上一口,便见楼下起了喧哗之声。
一群身着甲胄之人突然闯了进来,乌泱泱一片,有个领头的人大声喝道:“昨日城主府失窃,城主的玉佩被盗,现特命本将搜查全城,都不许妄动。”
瑶姬见此,眼睫一颤,复又垂下眼帘。
那一厢官兵如虎狼下山,一路搜查过来,很快便到了这一桌。
“你,站起来!”过来的那人三大五粗,看外型能一拳打晕三个瑶姬,事实上这群官兵也早就注意到瑶姬这一桌,故而特意带上了几分凶狠的气势。
瑶姬自来不怕旁人欺上头,只可惜她不好同凡人动手,便只得依言站了起来。
那官兵拿了张画像,对着瑶姬的脸看了看,眼神一凛,大声道:“带走!”
瑶姬心里一笑,想着自己怕是下了山便被盯上了。面上却要装作惶恐的样子,道:“小女子初来贵宝地,不知犯了哪条律法,还请官爷明示。”
寿春楼里余下的食客都噤若寒蝉,心中却想着:“世道这样坏,这样如花似玉的姑娘孤身进城,便是犯了最大的法。”
谁不知叶城城主是个色胚,家里有十八房小妾,这姑娘只怕也难逃毒手。
那官差却不解释一句,只疾言厉色道:“还不带走!”
瑶姬虽然不能妄用仙法伤害凡人,但自保的能力还是有的。只是她却也想弄清楚事情的来龙去脉,便只能使了金蝉脱壳之术,由着他们把她用障眼法所化的肉身拘走。
被带回城主府后,却不是下大牢,而是被软禁在一处厢房里。
同时,叶城城主府对外公布已找到了偷东西的飞贼。
瑶姬隐了身形,在城主府四处溜达。
不知溜达到哪一处,听到了屋里传来了说话的声音。
“已按照您的意思把今日从西山上下来的形迹可疑之人都带回来了。”
“这些人我没功夫一个个审,你先过一遍,余下的我再看看。”
看来这说话之人是这叶城主事者。
“城中各家药材铺子也埋伏了我们的人,见着可疑之人,先带回来严审。”
“这样不但扰民,兵力也太分散了。事倍功半,得不偿失。传我的令,去把城中所有薄兰草全部重金采购回来,连这叶城周边也不要放过。那人中了毒,想必跑不远,要解毒,必要薄兰草为引,此药本就稀有,想活命的自会来城主府。届时便只需以逸待劳,瓮中捉鳖即可。”
“将军英明!”
“若我真英明,今日也不会在这里同一帮乌合之众耍心眼了。行了,下去吧。”
房间自里头打开,瑶姬向门内觑了一眼,便见着了个熟悉的背影。
瑶姬心中一动,飘然而入。
凡人如今是见不着她的,然而她飘进来的那阵风,却似乎为里头那人察觉。便见那人猛然回头,蹙眉看了看,他的目光有如实质般触碰到了瑶姬,骇的瑶姬差一点破功显出身形来。
那一瞬的“对视”让她屏住了呼吸,在这一刻她甚至忘记了他是看不到她的。
瑶姬静静看着眼前熟悉的眉眼,只怔怔立在那里,挪不开一步。
对方蹙眉,目光在整个室内扫过,不再“盯”着她看。瑶姬心中暗暗舒了口气,却又觉得别扭,说不清是得意多一些,还是失望多一些。
他自然是看不见她的。
他如今不过是个凡人。
说起来瑶姬运气当真十分可以,昨日遇刑天,今日便遇了蚩尤。
然而到底相逢对面不相识。甚至她同蚩尤,严格意义上连面都未见上。
他们在凡间第一回 真正意义上的遇见,却又是兵戎相见。想他二人,无论从哪里开始,在最初,总是不太平的。
此事却还要从瑶姬被软禁在叶城城主府的第二夜说起。
作者有话要说:内容修改。——2018.10.1
第84章
是夜, 瑶姬正打开神隐图细细端详,便见图上流动脉脉华光,上头缓缓冒出一个花骨朵儿。
这还是神隐图上现出的第一支花, 她看了便觉实在有趣。此时便听得外头喧哗声起, 火光并人声一起,热闹非凡。瑶姬挥袖收起神隐图,飘至门外。
似乎是这城主府的哪里着了火。府中仆役慌作一团, 惊呼的惊呼,救火的救火。瑶姬随即化为城主府的丫鬟模样, 拉住一名奔逃的仆役, 问道:“这是哪里着火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