蚩尤已很少自称本殿了,那是他上古时期的自称。九黎少君,位比诸侯,旁人也是要称一声殿下的。
瑶姬便揉了揉额头,道:“不敢不满意,实在是惊诧太过,万万想不到我竟然同将军还有这份渊源。”
确实是惊诧太过,才会这样失了分寸。瑶姬心中一哂,明白自己早前是关心则乱,如今话已至此,她少不得要慢慢询问,总归朱雀令已经出现,也算有所收获。
她想通了,仪态便显出了几分从容,为自己倒了杯茶,方慢悠悠问道:“为何前几次见面,将军未拿出朱雀令同我说此事。”
“那时时机不对,见了你,你记挂着女娃之事,拿此事同你说,你也未必会放在心上。”蚩尤见她恢复从容,笑了笑,答道。
瑶姬又问:“此事……虽然难以开口,但瑶姬还是要问一问,不知将军为何要同我父亲交换信物,缔结婚约。以将军当时之势,未必需要同南庭联姻。”
蚩尤道:“公主怎么不猜是本殿对公主情根深种,方才允婚。”
瑶姬斜了他一眼,那一眼里包含的内容,直白的一望便知,大致是:你在开什么玩笑?
“公主你这样看我,我便有些受伤了。”蚩尤叹道。
“将军不必作态。瑶姬也非懵懂孩童,还算有些自知之明,不敢妄想将军对我有情。只是不解将军说起此事的真意。如今时过境迁,这份婚约,姑且算是婚约吧,也只有一半的信物,将军莫不是如今想要瑶姬履行你所谓的约定吧?”
瑶姬如今条分缕析泰然自若,蚩尤反倒觉得有些棘手,他道:“我听闻你在找朱雀令,故而把朱雀令拿来给你,也因你问起其中缘由,我才如实回答。”
“将军也可不提婚约之事,随便找个理由便可打发瑶姬。”
“我们武将就是耿直,有一说一有二说二,比不得公主精明变通。再说,我随意攀扯个理由,公主定能找出破绽,到时候反倒是我的不是了。”
瑶姬闻言,话锋一变,道:“将军此话,意思是所谓婚约本身并不重要,实在将军不愿撒谎才说出的真相。将军同我所见略同,你我自由之身,没必要为往日约定背负太多。不若此事便作罢,我也取回朱雀令,桥归桥,路归路,各自嫁娶,互不相干。”
“公主好思量。只是你拿回了朱雀令,我却要去何处寻我的腾蛇令?”蚩尤摩挲着下巴,反问道。
瑶姬眼神一亮,心觉有戏,便道:“既然将军说腾蛇令当初是交到我父亲手上的,他大行之时我已不在世,只怕腾蛇令已流落他人之手。要一番好找了。”
蚩尤道:“公主的意思是让我自己去寻?”
瑶姬忙接道:“自然不是这个意思,其间若将军有用得着瑶姬的地方,请尽管吩咐。”
“既然如此,那朱雀令还是先放在本殿身边罢,待瑶姬殿下找到了腾蛇令,我们再议当年婚约一事。”
瑶姬差点一口气没上来,感情绕了半天,是要她帮忙找腾蛇令。
“否则,本殿便只能偶尔拿出朱雀令,追思缅怀一下炎帝陛下。保不齐哪天追思之情略盛,在天帝和娘娘面前忆一忆他当年的谆谆教诲。”
瑶姬便道:“将军何必如此,既然当初腾蛇令是给了我父皇,瑶姬为人女,自当尽一份力,让腾蛇令完璧归赵。”
“有公主这句话,蚩尤便心安了。只是这婚约……”
瑶姬便截住话头道:“自然是等双方信物到齐再说。”
蚩尤便从善如流道:“那本殿便等着公主的好消息。”未了还特别情真意切地看着瑶姬。
瑶姬扯了朵笑:“不敢不敢。”她侧了身,似受不住那眼神,又似恭送蚩尤,蚩尤见了,便也收手,告了辞。
临走,还不忘叮嘱瑶姬把那棵梨树给移到战神殿去。
瑶姬笑着应了,心里头是什么滋味,便只她自己知晓。
第11章
待蚩尤走后,瑶姬坐在案边把方才之事推演了三遍,斟酌自己哪里说的不对,思前想后便觉这番对答尚可,除了开头失态,后面的表现她还是很满意的。
她起了身,转头看了看身后那棵让蚩尤念念不忘的梨树,倍觉心烦,招了仙娥赶紧挖出来给战神殿下送过去。
瑶姬整了整衣衫,想着该去看看女娃了,蚩尤和腾蛇令之事,需暂时先放一放。
凡人都道天有九重,实际天有三十六层,最下层为瑶池仙境,最上层便是大罗天,如今女娃便在大罗天的圣境内休养。
她来到三清天之上的大罗天,见女娃在圣境里休养得宜,心下稍安,想着不多时便能离开天庭了。
精卫停在她的手上,用喙理了理羽毛。
“我现在居于下界巫山,你若肯,我便带你回巫山,你若不肯,这天地之大,你想去哪里便去哪里。”
精卫便偏了头,不理她。
“我知你倔强,你若要回东海继续填海,我也不会说什么。只每个人的路都是自己选的,无论如何,不要后悔就好。”
精卫便回头啄了啄她的手心。
“你先养好伤,届时我亲自送你去东海。”瑶姬手一扬,精卫便飞向了圣境之内。
她返回自己居的毗沙宫时,路上遇见一对仙娥在同七仙女说话,远远她便听见七仙女那娇脆的声音:“听闻你们是在整理光明宫,可是有哪位尊神要住进来吗?”
那两位小仙娥便只道:“奴婢不知。”
瑶姬眉头一挑,心想她倒也不曾听说谁要住光明宫。恰此时那几位仙娥都见到了瑶姬,远远便都拜下,七仙女见此,转头便也发现了她。
瑶姬之前大闹凌霄宝殿,七仙女是知道的,她连他父亲都不怕,也不怪之前不怕得罪她一个飞升不久的小仙。如今形势比人强,瑶姬是有神位的神女,她不过一个无名无份的仙,七仙女便也只忍气吞声向瑶姬施了一礼。
瑶姬活到这份上倒不至于跟七仙女这种小孩子计较,便也抬手免了一众人的礼节。
她慢慢走近,对那两个仙娥道:“方才似是听说有神仙要住进光明宫,还不知是哪一路神仙?我可认识?”
那两小仙娥便对视一眼,道:“实在不知,神女恕罪。”
瑶姬便道:“此等微末小事,算得什么罪,两位仙子勿要怪瑶姬多事便好。”
七仙女见了,撇了撇嘴,心道:方才你们怎的不让我恕罪。
瑶姬见她那一番小动作,想要挽回一下自己在小辈仙女心中的形象和自己那岌岌可危的名声,便和颜悦色对七仙女道:“许久不见七仙女,仙女越发貌美了。”
女孩子总喜欢被人夸貌美,便是神仙也不例外。七仙女便扬了下巴又骄傲又矜持地回了一句:“劳瑶姬姐姐惦记。”
瑶姬见她如此可爱,顿觉有趣,不由多说了几句。
这厢两人亲亲热热说着话,那厢却见有弼马温带着一群吉良马远远走过。吉良马全身雪白,朱鬃金睛,矫美异常,人骑了可活千岁,乃是祥瑞之兽。
七仙女第一次见,不由露出好奇的神色。
瑶姬便解释道,这是吉良马,说了它的特异之处,问她是否想要骑一骑。
七仙女本有些跃跃欲试,瑶姬说了之后反而低了头:“这不太好吧。”
瑶姬道,吉良马养着便是被人骑的,没什么不好的。说着她便招了那弼马温,让他留下两匹马。
“这是旱神养的马,先让小的带到天宫里养在御马监。”弼马温搔头皱眉,一副为难的样子。
瑶姬心思一转,便知光明宫里要住进来的是谁。既然是女妭的马,她便也不好意思强行要来骑。只可惜方才在七仙女面前夸下的海口,却也作不得数了。
“是我莽撞了,既然是旱神的马,还是要问过主人再说。”她便只能这样说道。
七仙女有些失望,更多的是好奇,不知道旱神是何方神圣,连瑶姬这样背景深厚作风强硬的神都不敢或者不愿得罪他。
“这些吉良马是旱神爱马,我们也不好不告自用。我这里还有重眀鸟灭蒙鸟之类的灵禽,你可要骑一骑?”毕竟方才夸下了海口,瑶姬少不得要动点脑筋找补。
“可有凤凰?”七仙女毕竟是小孩子,见瑶姬今日这样热情好说话,忍不住好奇问道。说起来她在天庭见的最多的是仙鹤,其他传说里的神兽灵禽倒不多见。凤凰在凡间很受人追捧,故而她有此一问。
“有倒是有,你要看哪种凤凰?”瑶姬略一沉思,便问道。
“凤凰有几种?”七仙女冲口问出,一问她便羞红了脸,心想自己居然这样轻率,显得也太没有见识了。
瑶姬见她脸红,愈觉得好笑,便抿唇笑道:“凤凰分五类,赤者凤,青者鸾,黄者鹓鶵,紫者鸑鷟,白者鸿鹄。你要看哪一种?”
“想看赤色凤凰。”七仙女小心翼翼道。
瑶姬心想,那倒简单,那是最多见的凤凰。她想着,便举手画了个圈,那圈在空中结成薄薄的一面水镜,她对着镜子说道:“陵光,你看看赤凤家有长得刚好羽翼已丰的小辈吗?”
镜中便显示出一只巨大的栖息着的朱红色的鸟,那鸟羽衣华丽,丰美异常,眼神望过来,端是神骏非凡。
“赤凤家小孩子最是多,殿下要几位?”那朱鸟问道。
“你便差两位过来。”瑶姬看了七仙女一眼,便道。
不多时,便见有一双凤凰自远处飞来。凤凰是极骄傲的神鸟,非甘露不饮用非梧桐枝不栖,如今招之即来,实属罕见。
那一双凤凰落在瑶姬面前,瑶姬便转头对七仙女道:“你可先选一只。”
七仙女因见了刚才镜中的朱鸟,如今再看这两只赤凤,便觉也不过如此。但瑶姬辛苦帮她唤来的,她也不好推却,便道:“左边那只。”
左边那只赤凤便歪了歪头,七仙女伸手摸了摸她的羽毛,只觉温暖华丽,心中便爱上三分。
待她抱着赤凤的脖子,骑在凤凰身上,翱翔九天之时,便只觉天地辽阔,万籁有情,凤凰的鸣叫声优美动听,她这一生,竟从未这样自在快活过。
那天天上众仙便见玉帝家的小女儿骑着一只赤凤在天上飞,此事不算什么,最奇怪的是巫山神女同她一道乘凤而行,很不端庄了一回。
玉帝在玉清宫知道了此事,也不过笑斥了一声:“胡闹!” 转头又同太白金星一起商议新立天条之事。看玉帝倒也不像要当庭教女的样子,此事便也这样揭过。
七仙女下了赤凤背之后犹有些念念不舍,瑶姬便道:“凤凰也可认主,但你年纪还小,还得不到她们的认可。待你年纪大一点,便种一棵梧桐木,等哪日凤凰栖过来,便是认你了。”
七仙女点了点头,同那赤凤道别。待赤凤飞走之后,她站在瑶姬面前忽然小声道:“萦纡。”
瑶姬没听清,追问了一句:“什么?”
七仙女跺了跺脚,道:“我叫萦纡。”
瑶姬问道:“你不是叫天羽吗?”
七仙女道:“那是我后来到了天庭改的,我原来叫萦纡。”
瑶姬便笑:“好,你就叫萦纡。”
她见七仙女仍盯着她,便慢悠悠说道:“我却从始至终都叫瑶姬。”
七仙女笑:“我知道。”
瑶姬看着眼前这个小小少女,想着,之前见她那样,却想不到是这样单纯的小孩子。
瑶姬同七仙女分开后,便去了祝融的火德宫。炎帝大行时,瑶姬和赤松子都不在他身边,要找腾蛇令,少不得要去向祝融那边旁敲侧击。
待到了祝融的地方,却见祝融远远就立在门口相迎。
“神女,请。”祝融总算听了瑶姬一句,在外头改了口叫她神女。
“你倒是未卜先知,知道我要来你这里打搅。”
“之前蚩尤说,让我今日在殿中等神女,说神女必来云云,还同我堵了十坛梨花白。方才看到神女身影,我便知这回是被他诈了十坛百年好酒了。”
瑶姬闻言,心中便有了一股气。想着蚩尤居然早已铺垫到这一步,他倒是步步占了先机。
“那倒是怪我了?战神已从我那儿诓去一株五百年的老梨树,竟又从你这里诓去十坛美酒。这是你交友不慎,早该割席断交了。”瑶姬一边往里走一边挤兑回去,话里话外忍不住夹枪带棍。
“欸……殿下言重,我同他历来互相诓骗,倒也不至于要割席断交。”祝融忙在一旁找补。
“这样看来,你们感情是真的不错。”瑶姬偏头回道,语气却不辨悲喜。
祝融早在殿中布置好了席案,迎了瑶姬上座,方道:“战神为人磊落却不死板,是个值得相交之人。”
“好了,我也不是真要你同他割席断交,你何必紧张?”瑶姬反诘了一句,又道:“只是不知你那磊落却不死板神机又妙算的好友可有告知你我此番为何而来?”
祝融听了她这番话,摸了摸鼻子,老实道:“那倒没有。”
“那我就开门见山直接说了。你也知我之前在找朱雀令,我想着无论如何我父皇的东西也不该失落不见。”瑶姬想了想,觉得还是不要贸然提起腾蛇令的事,否则,又要向他解释一遍缘由,十分麻烦。
“确实,家族信物,总该找回。说起来此事也算是我的疏忽。当初炎帝陛下大行,我就在身边,陛下只留下两件宝物,便是赭鞭和游仙枕。这两件,如今都在天宫藏宝阁里。至于朱雀令,我倒确实没见着。我最后一次见到朱雀令,还是陛下拿朱雀令调遣皇族内卫。只是不知殿下现在可有眉目了?”
“正是因为毫无头绪,今日才来你这里讨主意。”瑶姬叹道。
“这臣真的是无能为力。”祝融连“臣”都搬出来了,想了想又道:“容臣僭越问一句,朱雀令乃皇族之物,当年陛下可同殿下说过什么?”
瑶姬仔细回忆了一番,肯定道:“没有。”因瑶姬体弱,炎帝对她最大的期待就是平平安安长大。那时炎帝尚还健朗,家族重任从来就没想过让弱质纤纤的女儿去扛一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