魏妙沁站在门口,都有些讶异于自己此刻的冷静,甚至是冷酷。
正如魏妙沁猜想的那样,冷宫中的人果然注意到了她的身影。
魏芳蕊扒在门上,发疯似的大喊大叫:“贱人,贱人,魏妙沁,是她,她来了……”
先魏皇后程氏却突然眼底亮起了光,她嗓音嘶哑地道:“你胡说什么?她不是什么贱人。她如今是皇后了。你求求她,你叫她,你叫她到跟前来……只要她点头,哪怕她看在往日一点情分上,咱们也不至于在这个鬼地方受苦受罪啊!”
魏芳蕊将嘴唇都咬出了血,道:“她哪里会上前来?我们又哪里还有情分?”
她再忆起什么端王种种,只觉得羞耻又憎恨。
她误以为魏妙沁抢了自己的一切,却不过一开始,就是自己的父皇抢了魏妙沁的一切……
魏芳蕊指着门外,冷笑道:“你不如起来自己看……她如今正风光着呢,那异族皇帝将她如珠似玉一样捧着,你瞧,你瞧瞧,她身后宫人何其多?好大的排场阵势!她今日来不过是来看我们笑话的……”
魏芳蕊越说眼珠子越红,指甲都掐进了肉里。
真狠。
真狠啊。
魏妙沁便是特地站在那里,叫他们瞧她如今有多风光,而他们有多落魄的……
真真剜心的痛和恨!
魏妙沁突地淡淡道:“走罢。”
“娘娘?”宫人不解。
“他们也该看个清楚了,也该气个半死了。走吧。”魏妙沁呼出一口气,竟觉得皇宫里的气息也没那样污浊了。
“是。”宫人们不再多言,纷纷陪着魏妙沁往回走去。
途中魏妙沁经过了西花园。
她朝那掩映的藤蔓树丛间望了一眼。
那里修起了一座二层小楼,正是慧曜楼。从那里一眼望出来,应当是极美的景色罢?
“娘娘可要去瞧一瞧?”宫人小心翼翼地问。
魏妙沁果断摇头:“不去。”
魏妙沁并不如何惦记慧曜楼里住进的人,但却免不了旁的人议论。
荀锐刚登基为帝,还要收拾建康帝留下来的烂摊子,自然每日里都事务繁忙。正合了魏妙沁的心意,免了朝夕相处的尴尬。
想到宫殿是按她的习惯、喜好精心布置过的,魏妙沁突然间便也就失了出宫门的兴致,只每日睡到自然醒,起来随意吃些食物,要么拣本书看,要么就出门走一走。
眼看着逼近了异族他国来朝贺的日子,魏妙沁转进了西花园。
西花园里有几个小宫女正在攀折花枝。
魏妙沁见情景不由挑了下眉。
倒是好大的胆子,这里的花枝也敢折?
还不等她走近,几个小宫女已经低低私语起来。
“慧曜楼里住的贵人颇有些异族人的风情,因着与咱们大不相同,看着倒还觉得更美了。”
“兴许是要做主子的吧?我瞧皇上对慧曜楼十分上心呢,皇上还连着来过几日。走时又吩咐咱们只管听那贵人的吩咐。”
“皇后娘娘若是知晓了,不知该如何生气呢……”
“自古三宫六院不是正常的事么?”
“可如今这位娘娘昔日可是元檀郡主……脾气素来、素来骄纵着呢。”
“慧曜楼的贵人性子沉静,不大开口说话,说不准更讨喜呢……”
魏妙沁身后的宫人脸色已经沉了下来。
大宫女更是道:“这宫里怎么出了这么些嚼舌根子的东西,该拖出去乱棍打死。”
魏妙沁摇摇头,道:“宫里的奴婢都是这般,跟了谁,便盼着谁好。不过是想自个儿出人头地罢了。”
大宫女冷声道:“她们也配?”
魏妙沁想了想荀锐的模样。
他会金屋藏娇?
倒是不大想得出来那幅画面。
这不像是荀锐的性子。
魏妙沁心道。
只是尽管如此,魏妙沁还是觉得有点不大痛快。
什么三宫六院都是正常的事?
这世间拿女子当做什么了?
若要她选,她还不乐意嫁给荀锐呢。
作者有话要说: 妙妙:金屋藏娇?
荀锐:我不是我没有别乱说。
第六十章 折磨
跟前这座宫殿并不大, 原先不作冷宫用处的时候,最多时,也才同时住了五位妃嫔。如今却是将大部分的先魏皇室, 都圈在了这冷宫中。
魏妙沁想象了一下那副场景……
“里头当真关得下这么多人?什么时辰了?怎么一点动静也没有?”
宫人听了,连忙道:“娘娘,他们如今已是罪人,又哪里会配伺候的宫人呢?自然是关得下的。如今没有动静,也是因着没人伺候的缘故。他们还得等上一会儿, 饿了、疼了, 就该要大声叫唤了……”
那宫人心说,岂止呢。她原先瞧见过一眼。殿里头, 已经个个的, 主子不像主子了, 连床都不必,你歪我倒,就地而眠, 尤其身上有伤的, 挨在一起,又因为没有宫人收拾, 都快臭不可闻了……
按照这么个关法,别说是关下先魏皇室了。
就是再关下几十人,也是能关的,只是恐怕要头挨头、脚挨脚,跟那大狱一般光景了……
以当今这位的性子,恐怕还真下得了这样的手。
那宫人想着想着,自个儿先打了个寒噤。
这厢魏妙沁却忍不住笑了。
是她想岔了。
怎么还能将那些混蛋,当做这宫里头的正经主子来想呢?
再一想, 这些个踩着她父母的鲜血,往日里过着优越皇族生活的人……如今却挤在一块儿,不分男女老少,半点尊严也无,比底下的小太监还要远远不如……
魏妙沁不由笑得更大声了。
“如今冷宫守卫三十六名,分三班交替。除了一个小太监,便只有先前跟随魏岳等人的贴身宫人,同他们关在一处。”一道低沉的嗓音骤然响起。
魏妙沁转头看去,有点惊讶。
旁人此时早已慌忙低头躬身行礼:“皇上万岁!给皇上请安……”
荀锐步伐迈得极大,三两步就到了魏妙沁面前,看也不看那跪了一地的宫人。
他道:“有那么两三个已经晓得风水轮流转的道理,不肯再听从命令了,反会掉头嘲讽魏芳蕊几人……不过总有那么两三个如今还懂得效忠主子。你若是要杀了他们,那便杀了。不过依我看,留着更有趣些。这些人留着,正是时时刻刻提醒着魏岳等人,他们昔日何等风光,今日却只能靠三两个宫人,勉强维持起体面……无论他们如何去使唤这些宫人,不止换不来珍宝绫罗,就连一顿像样的饭菜也没有。那些宫人在他们眼中,都会沦为一种讥讽。如此软刀子长长久久地割肉放血,求死不得,求生却也生不得体面,才叫痛苦……”
众人悄悄竖起耳朵听着,哪怕伺候新帝这些日子,已经知晓了他待郡,不,皇后娘娘是极好的,可此刻听新帝自称“我”,心底也还是掀起了惊涛骇浪。
先魏建康帝对娘娘也够宠爱了吧?
可谁都知道建康帝性情温和宽宥,不自称“朕”便也不觉得如何奇怪。可这新帝是个什么模样的人物呢?一身铁血煞气。昔日建康帝都要敬畏三分的文臣,在这位跟前,声音立马低了下去……
宫人们在惧怕荀锐。
荀锐却在怕魏妙沁。
他话说完,便立刻意识到……自己这番言语,岂不正好衬得他心思深沉刻薄,正如前世众人评判他那样,十足小人。
荀锐紧紧抿了下唇,身上气势骤然一沉。
当他转过头,却发现魏妙沁也正在看他。
她道:“你说得对。”
荀锐顿住了。
抿紧的唇松开了。
他不自觉地又开了口:“……其实这样也算不得如何痛苦。”
他抬手屏退周围宫人,这才又接着淡淡道:
“不过是众人挤在一处,住一住狭窄的宫殿……不过是忍受一番地位倾覆的落差,没有旁人讥笑、玩弄,又没有真正感受着活活饿死,在病痛中一日一日熬下去……没有眼看着光亮了,又眼看着那光熄了,如此反复折磨,摧毁尽心志,……哪里算得痛苦?”
说到这里,荀锐又猛地顿住了。
他不知道自己说的话,是否会吓到她……但他也不知她爱听什么。只能本能地去迎合……
魏妙沁却是听得怔住了。
那他……是经历过吗?
魏妙沁动了动唇,话到了嘴边,却又哽在了喉咙里。
她本来是不大想和他说话的。
一则,荀锐硬要留她,着实强势;二则,她是有一些怕他的;三则……他强娶她的账都还没算清楚呢!
这一犹豫,荀锐便当她被自己的话吓住了,连忙别开了目光,连带将话茬也牵开了。
“……总之,你想他们如何,那便如何处置。”
又安静了一会儿。
荀锐攥紧了手指。
突然,魏妙沁出声道:“若是人多,聚在一处,若是再有病痛……又不请大夫医治,宫人伺候,恐怕会生疫病。”
她看着他:“就要辛苦皇上,一边想着如何为我出气,一边让手底下人留心,莫要生出疫病。”
荀锐心下一松,立刻道:“若是有人重病,立即连人带贴身衣物焚烧。绝后患。”
魏妙沁点了下头,突然问:“皇上怎么会来此处?”
“我听闻……你在此地,便过来瞧瞧。”荀锐嗓音艰涩道。
怕被她发现他的强势霸道。
他时刻都让人禀报她的行踪……
魏妙沁却是在想,前世她所粗略听闻的荀锐年少时的那些生活……
压根没有留心到荀锐这句话里透出的讯息。
魏妙沁嘴上心不在焉地应道:“嗯,再看一会儿,我也就回去休息了。”
说罢,冷宫里便响起了咒骂、争吵、哭泣的声音……魏妙沁仔细听了个够,听着他们互相埋怨,一会儿还要呼天抢地起来。
更有魏芳蕊嘶声尖叫:“老五,你找你的魏妙沁去!你看她如今还应不应你?”
话音还不等落下,就有小太监破门而入,扇了几个耳光上去:“反正闲着也是闲着,下回再说错了话,我也不嫌打着手疼……”
然后便是一阵尖利又绝望的哭声。
魏妙沁听得顿时舒坦极了。
她嘴角翘了翘。
然后突然间醒过神来,掐了掐自己的指尖。
……她这样落在话本里像不像个得理不饶人,偏要落井下石,以人悲惨为乐的小人模样?
魏妙沁没看多久,就回了坤宁宫。
荀锐默不作声地同她走在一处,二人之间并不多言语,就这么一同跨过了宫门。
从婉很快上来,服侍着魏妙沁换了衣裳。
魏妙沁吃了些点心瓜果,喝了碗热茶,有些困了,就懒懒倚靠在了贵妃榻上。
荀锐取过毯子给她盖上,甘华在一旁压低了声音:“皇上,那边还等着呢……”
荀锐低低应了一声:“嗯。”
甘华退了出去。
室内归于一片静寂。
魏妙沁睁开了眼。
荀锐正起身缓缓往外走,他的身影挺拔,在摇晃的灯火下,被拉长、扭曲……像是狰狞的巨兽。
魏妙沁闭了闭眼,小声道:“其实做个小人挺好的。”
荀锐的步子一顿。
作者有话要说: 锐锐:等于我挺好的。
第六十一章 再出宫
从婉卷起了床幔, 却见魏妙沁呆愣愣地坐在里头,只着中衣,被子都滑到了腰间。从婉连忙取了披风给她裹上:“娘娘这是怎么了?”
“我怎么到床上了?”
魏妙沁问完, 自个儿又顿住了。
她倒是问了句废话。不是荀锐,又还能是谁?
果然,这厢从婉窥了窥她的脸色,小心翼翼道:“昨日娘娘睡得沉,奴婢们舍不得将娘娘叫醒。约莫酉牌时分, 皇上回来了……”
魏妙沁探了下身旁的位置, 却是平整冰凉的。
一时间,魏妙沁也说不清心底是个什么滋味儿。除了大婚那两日, 他便很少再与她同床共枕了……
她从小到大, 从未这样与人亲近过, 于是觉得如坐针毡,紧张得浑身都不大好了。还花了极大的力气,才想好了要如何去面对荀锐……偏到了这样的时候, 荀锐反倒人影罕见了。
魏妙沁不禁有些茫然。
荀锐同她大婚……究竟求的是什么呢?
她生父旧部的助力?不, 倘若没有他们相助,他终究也是要做皇帝的, 只是时间要花得更久一些罢了……
那求的又是什么呢?
明明她同他,见了也不过几面……话也不曾说上几句……这样论起来,倒更像是荀锐亏了。
“奴婢给皇上请安。”
“皇上万岁。”
从婉等人的声音骤然在魏妙沁耳边响起,魏妙沁多少有点心虚,心说果然是不能背后念叨人的……她伸手掀了掀帷幔,一抬头,就瞥见了荀锐大步行来的身影。
香彤本能地挡住了魏妙沁,紧张道:“皇上, 娘娘还未起身梳洗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