壮汉们警惕地看着林福,狐皮帽男说:“无功不受禄,小兄弟还是把酒拿回去吧。”
林福不用他们邀请,就让护卫搬来两张椅子,让自己和班阴硬挤进他们那一桌,一脸好奇的问:“你们刚刚说的朝廷派个女人来扬州,可是说扬州新开的长史?”
疤脸男正要说话,他对面的大哥横了他一眼,说道:“小兄弟还是莫要打听的好。”
林福就看他,一个面相带着凶狠与精明的中年男子,一个照面就给人很不好相与的印象。
林福露出一副有些害怕却故作镇定的模样,对几位壮汉拱手:“小弟定州人士,姓郝,单名一个帅字,家中坐着瓷器生意,不知几位兄台如何称呼?”
壮汉们互相交换了眼神,那位大哥说:“咱们兄弟几个不过是走南闯北的行商,今日见了,明日说不定就各自天涯,便是通了姓名恐小郎君也会记不得。”
林福一脸不服气:“几位兄台可是小看小弟了,小弟记性好得很,不信你问我家阴掌柜。”一指班阴。
班阴忽然被点名,只能尽职尽责扮演瓷器商人家的大掌柜,把自家小郎君好一通猛夸。
林福就很得意,并有意卖弄道:“几位兄台看着像是北边来的做皮货生意的,小弟说得是也不是?”她一脸我绝对没有猜错的表情:“不知都有些什么皮货,品质如何,若好的话,小弟正好可以都买了回家孝敬长辈。”
疤脸男哈地一声笑:“小兄弟可别说大话,咱们弟兄几个可是有不少上好的皮货,你还都能买得起?”
林福下巴一扬,傲慢道:“小弟家中什么都不多,就钱多。你有多少我就买多少。”
说着,扔出一个荷囊,里面是半囊金裸子,她还特意把囊口打开,这么一扔,十几颗金裸子就散落在了饭桌上。
“如何?”林福下巴扬得更高,眼神更傲慢更不屑一顾,“要不是家父总说我一事无成,我才不来扬州呢,扬州这地方真是太讨厌了。哼!”
把一个未经世事人傻钱多的小郎君演得惟妙惟肖。
班阴被嘱咐过,要林福打眼色了才可以说话,因此看林福演得这么起劲儿,他有一肚子话想说,却只能憋着,好难受。
壮汉们不知信了没有,那个大哥说:“小兄弟孝心可嘉,但我们的皮货都已经有了买主,实在不能卖给小兄弟你。”
“这样啊……”林福喃喃:“我本是来扬州想做出一番大事给阿爹看的,不想来了扬州竟是找不到路子,屡屡碰壁,回去后几个庶出子肯定会笑话我,阿爹也会对我失望,我还想买些上好的皮货孝敬阿爹阿婆他们,没想到……”
四个壮汉互相看了一眼,疤脸男的目光黏在桌上那金裸子上移都移不开。
“大哥,要不卖点皮货给这个小兄弟吧?”他说。
那大哥正要反对,瘦长脸男人说:“是啊,大哥,小兄弟孝心可嘉,要不卖他一些?”
“真的?”林福激动的看着壮汉们:“你们真是好人。”
那大哥看向狐皮帽,后者点点头,他就答应了:“那你跟我们去祥福客栈取货吧。”
这时,他们点的菜上来了,林福直接让人端到壮汉这一桌,还留在原桌的护卫和小管事们再重新叫。
“太好了!你们真是好人!”她拿起筷子,招呼他们吃吃喝喝,并给班阴使了个眼色,让他可以开始套话了。
班阴立刻给自己套了一个主家最信任的大掌柜所以被派来看着胡闹小郎君的人设,一边招呼壮汉们一起吃吃喝喝,一边跟他们倒苦水,除了疤脸男,其他三个壮汉都不太接话,尤其是那个为首的大哥,没有吃林福他们的酒食,一直用审视的目光打量他俩,还时不时偏头去看另外两桌的护卫们。
疤脸男倒是很健谈,虽然时不时被其他人阻止要出口的话,但与班阴这个话痨竟颇有相见恨晚的知音之情,本来是“阴掌柜”一人吐槽主家的小郎君任性,到后来变成这俩一起吐槽。
林福则是忿忿于掌柜的说自己,但几次三番插不进话,气得脸都鼓起来又毫无办法,倒是把人傻钱多小郎君人设彻底立住了。
那大哥眼中的警惕稍稍收敛了一些。
吃喝完后终于可以去看皮货了。
出了食肆,娇气的小郎君当然要坐马车,大掌柜要陪着小郎君,护卫们全部骑马。
这么一对比,因为要低调而交通工具只有两条腿的壮汉们实在寒酸。
“那小弟就在祥福客栈等着几位壮士。”林福放下车帘,赶车的小管事一扬马鞭,留下一堆马屁股给壮汉们看。
等马车走远了,那大哥才说:“你们想好了,咱们真要把那些皮货买给那人?那些可都是上好的说了要送给扬子县谭县令的,把货卖了,咱们还拿什么去跟谭县令说运私盐一事?”
“朝廷新派了个长史来扬州,谭县令就吓破了胆一样,也不敢收咱们的皮货了,”狐皮帽摇摇头,“大哥,不如就卖了吧,好歹也有些钱拿回去。至于运私盐……还是观望一段时日。”
“就是啊,大哥。”疤脸男敲边鼓,“难不成咱们还带着那么多皮货回去?”
既然已经做了决定,拿大哥也就不纠结,快步朝祥福客栈走去,把皮货脱手了也能早些回家。
林福倒是没想到自己就近找的套话的人,竟然就敢胆大包天与扬子县县令勾结运私盐。
“那几个人看起来不像单纯的皮货商人。”班阴和那群人“倒苦水”那么久,从他们的言谈间察觉出了不对劲儿来。
林福说:“皮货这种东西,一向都是高门巨贾才会大量购进,那个脸上有疤的质疑我买不起太多,就说明他们手中有大量上好皮货,而且听他们首先的话,他们本来是打算来扬州做什么的,却因为我来了,打乱了他们的计划。吃最好的食肆,住最好的客栈,刚刚小管事说了,食肆离祥福客栈一个在南一个在北,距离并不近,他们却不骑马不坐车而是步行,一举一动都透着古怪。”
周朝人骑马上街可是时尚,但凡能养得起马的出门都会选择骑马,京城不少纨绔子弟大冬天哪怕冻成傻狗子能骑马绝对不会坐马车。
那四人衣着虽然用料讲究,身上穿的皮草也顶级,配饰亦是精致,没道理养不起马。
班阴:“那咱们……?”
林福轻轻一笑,早在出食肆的时候她就悄悄吩咐了混在护卫中的察事听子去暗中跟踪调查这四人。
班阴恍然,竖了一下大拇指,不过他还有另外的话想说:“你哗啦就丢出一袋金子,这漫天洒金子的作风实在是浮夸,我差点就笑出声来,还好忍住了,否则就穿帮了。”
林福:“有钱就是可以为所欲为。”
班阴:“……”
太过分了,把我骗来扬州,还要在我面前炫耀金子,太过分了!太过分了!
“郎君,祥福客栈到了。”小管事在外头喊道。
林福长眉一挑,对班阴颐指气使:“班大掌柜,先下车去,再把郎君我扶下去吧。”
班阴:“……好嘞。”
-
林福在白沙镇遇上皮货商人时,她跑到扬州下辖县去查看田地情形之事也在庞子友的努力下,在州府衙门全部传开了。
“她居然跑去下面县里?!她真是要去看田地情形?这大冬天的田里有什么可看的?”须永寿惊疑道。
胡尤启说:“林长史身上还挂着弘农馆学士的名头,您不会不知道这弘农馆怎么来的吧,虽说是冬日,田地萧条,但万一她有什么手段能看出什么问题来呢?”
须永寿冷笑:“她倒是够难缠的。”
胡尤启说:“如此,还是尽快将林长史召回来,让她早日上州府点卯上值为好。”
须永寿实在气,本想故意晾着林福,最好是晾到元日之后,先参她一本,或者她愿意三番五次来求他,他也不是不可以考虑让她在元日前上值。
但现在,他不仅不能晾着她,还得亲自把她召回来,想想就憋闷得很。
可再怎么说,把这个不定因素放在眼皮底下总比放她乱跑要好。
“来人,去把林长史‘请’回来。”须永寿不情不愿道。
第132章
壮汉们的皮货的确都是都是上好的货, 其中更不乏极品,十几条白狐皮白得一根杂色都没有,还有一张完整的虎皮, 林福一瞧见就决定要买下来。
“几位兄台果真所言不虚, ”林福星星眼看着那虎皮, 然后点数, “这个, 这个, 这个……不要,其他小弟通通要了。”
扬州多豪商,壮汉们也是见过世面的,但还是被林福这种暴发户似的买发闪瞎眼。
那大哥指着虎皮说:“郝兄弟,这虎皮……”
林福说:“这虎皮还行,你们这些皮货中, 也就这一件尚能入小弟眼, 其他的都是搭头。”
“……”那大哥是想说虎皮不卖,却不想被抢了话,然后就看他跟四弟开始讨价还价。
疤脸男不曾想这个单纯(蠢)的小郎君居然跟自己还价,一时愣住, 被砍了一半价差点儿还顺口答应了。
好在瘦长脸时刻警醒着, 拉了一下疤脸男,然后对林福笑:“郝兄弟,你看你也不差钱,咱们行商做点儿生意也不容易, 总不能让咱们走这一趟亏本吧。”
“你们怎么可能亏本,一件皮货你们从北边儿运来南边儿,利润最少三倍,这做买卖当然要砍价啦,而且我只砍了一半,你们绝对还赚得盆满钵满。”林福一脸“你们当我傻啊”的表情。
瘦长脸一哽,一下也想不清这小郎君是真傻还是装傻。
“就原价,你爱买不爱。”大哥不想在此纠缠,本来就不太想卖,这下更加不想了。
林福哼了一声,班阴一拍掌,护卫们呼啦一下进来将壮汉们围了起来。
“郝兄弟,你这是什么意思?”
那大哥神色不善,手已经背到身后去了,他在腰后藏了一把匕首。另外三人也聚拢在他身旁,准备伺机而动。
瘦长脸对狐皮帽使了个眼色,让他待会稍有不对就冲上去把那个小郎君抓起来。
“什么意思?哼!我郝帅想买的东西,还没有买不到的。”林福往旁边一伸手,护卫队长就把一柄小弩放到她手上,弓箭精铁打的箭尖对着那大哥,威胁之意十足:“诸位兄台,卖还是不卖啊!”
“鼠辈尔敢!”疤脸男比较冲动,说着就要冲上来跟“郝帅”拼命,被大哥拦住了。
“郝兄弟,买卖不成仁义在,何必喊打喊杀。”那大哥不紧不慢威胁道:“你可想清楚了,这里可是扬州,不是你定州,你伤了我兄弟四人,你也讨不了好。”
疤脸男:“就是,我可告诉你了,这扬子县令可是……”
“老四!”大哥猛地大喝,简直想撕了疤脸男那张嘴。
“扬子县令怎么?干嘛不说完啊?!”林福挑眉。
疤脸男被大哥凶了,知道自己失言,不敢再说话。
瘦长脸笑眯眯说:“我这兄弟的意思是,扬子县令可是青天大老爷,郝兄弟你若是伤了我等,恐怕……”
林福呵呵一笑:“几位看起来很熟悉扬子县谭县令嘛。我呢,也不为难你们,把我要的皮货卖给我就行。”然后她报出一个数,比刚才砍了一半的价格又少了三成。
“你欺人太甚!”疤脸男指着“郝帅”。
“那你们去跟谭县令告我啊!”林福挥了一下手中小弩,“快点,把我要的皮货装好,没空跟你们磨叽。”
四个壮汉多少年没这么憋屈了,偏这次来扬子县并非是为了卖皮货,而是为了运私盐一事而来,未免走漏风声,来的人不多,却不想竟遇上个不讲道理的傻子。
在武力的威胁下,四人把皮货都给装好,让“郝帅”的护卫都给搬马车上去,林福让人把马车上的铜钱搬来,再把两袋金裸子数好扔给疤脸男,潇洒走人。
上马车之际,又对察事听子使了个眼色,后者会意,与同伴悄悄离了队,衣裳一换变成路人甲住进祥福客栈,开始监视四个壮汉。
四个壮汉在屋里,越想越憋屈,尤其是疤脸男,一拍高桌囔道:“大哥,此事咱们不能就这么算了!”
“不然你想怎样?”大哥淡淡抬眼睨他。
疤脸男一哽,气势瞬间弱了,喃喃:“总不能吃了亏就认了吧,这要是传出去,以后咱们还如何在扬子县行走?”
“老四,你别冲动,他们人多势众,咱们暂时动不得。”瘦长脸说。
“货是你们要卖的,吃亏也是自找的。”大哥道:“记下此人,日后有机会再回报罢。”
狐皮帽眼珠一转,小声说:“大哥,咱们何不趁此机会去找谭县令,一来出口气,二来试探试探他的态度。总不能扬州来了个女长史,他就真吓破胆了,我可不觉得谭县令是那么胆小的人。”
大哥眼睛微眯:“你是说……”
狐皮帽说:“大哥,想运私盐的可不止咱们。”
大哥沉思着,举棋不定。
疤脸男听懂了,急急说:“大哥,一举两得之事,就别想了。让谭县令教训一下那姓郝的小子也行啊。”
“那明日我去找谭县令,老二同我去,老三老四去镇上打听打听那姓郝的小子。”大哥拍板。
“姓郝的小子”满载着各种皮草回到落脚的客栈,心情大好,她特意打草惊蛇,就不知这蛇能不能给她一点儿惊喜了。
“看来,他们很可能与扬子县县令有什么勾当。那个脸上有疤的心思浅,藏不住话,差点儿就说出来了。”班阴感到很遗憾,那个“大哥”实在是个谨慎人,“你说他们会不会有什么动作?毕竟吃了这么大一个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