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皇后、贵妃都动了,其他的嫔妃们不管愿意不愿意那都得加入,否则一个“不关心民间疾苦”的大帽子扣下来,惹得皇帝厌弃,可就哭都来不及了。
于是开春了,后宫轰轰烈烈种起了麦,一时间京城上下传遍,大家表面上自然都是歌功颂德,私底下怎么想的谁知道呢。也就是林福刚回京又忙着重学蹈舞礼,居然没吃到这么一个大瓜,以至于当着皇帝陛下的面懵逼。
不仅感慨,皇后真是用心良苦,贵妃和其他宫妃们有点儿倒霉。
皇帝笑过后,并不叫嫔妃们歇息,然而往一旁的凉亭走去。
林福一愣,赶忙跟上去。
皇帝在凉亭中坐下,林福肃立在一旁,常云生指挥着让内侍宫人将茶点端上来,翊卫们警戒四周,不远处嫔妃们热火朝天挥锄头。
林福把眼珠往右边移瞅瞅皇后、嫔妃们,然后移到左边偷偷瞄了一眼皇帝,心说:皇帝陛下真的不是在看皇后她们的笑话?不过看就看吧,把自己叫来一起看就嗯……唔……
“林卿不必拘谨,随意坐,今日咱们君臣好好说说话。”皇帝道。
“谢陛下。”林福拱手谢恩后,在一张石凳上坐下,仅坐了三分之一,等着皇帝问话。
皇帝示意常云生把面前的茶点移到林福跟前去,皆是林福爱吃的。
林福眨眨眼,在皇帝说了一句“随意些”,她就很“随意”的吃起来。
皇帝含笑看着她,在她吃完一小碗冰酥酪后,才说话:“林卿有否听过京城民间有‘贤王’的说法。”
林福立刻放下小银碗,满脸不好意思地说:“回陛下,臣回京几日都花在了重学蹈舞礼上,府门都没出过,没来得及去西市玩耍打听最近流行的京城传闻。”
皇帝一怔,然后失笑摇头,又让常云生把一盏蔗浆浇的樱桃放到林福跟前。
林福道了一声谢恩,拿起小银签子吃起樱桃来。
接着皇帝又道:“那林卿对‘贤王’之名如何看?”
林福手中银签都没有放下,状似很随意地说:“臣在扬州许多百姓都称臣为‘青天大老爷’,臣不过是沾了陛下的光,做了该做的事,每每听到百姓如此称呼臣,臣都脸红得很。”
皇帝淡笑。
“百姓实乃谬赞,每次他们如此说,臣都言说一切都是陛下的恩泽,若非陛下眼光独到,又有魏王神勇,才有扬州的朗朗青天。”林福说:“臣在扬州所见所闻,百姓们的要求无非是吃饱穿暖,这要求看似简单,实则一点儿也不简单,我泱泱中央大国幅员辽阔、人口众多,要让人人食裹腹、衣有着,是需要有英明君主领导,有能臣贤臣实干之臣,君明臣贤方为上上之道。”
皇帝听着微微颔首。
“至于‘贤王’,以臣来看,几位王爷各有特点,”林福笑了一下,说:“臣听过一句话:不管白猫黑猫,能捉住耗子的,就是好猫。”
皇帝品了品这句话,旋即朗声大笑:“大善。”
笑声传到野草地……不对、麦地那里,张皇后和崔贵妃都抬头望过来,见林福陪坐一旁,皇帝笑得开怀,不免心思复杂——皇帝是不是宠信林福太过了,虽然林福是女子,但身份也是外臣,带到后宫里面看她们这些嫔妃们种田算什么事。看就算了,看过了还不走,还在凉亭里边看边叙话。
难道皇帝真打算让林福嫁给老大秦崧?
张皇后心中一凛,假装种田都假装不下去了,就想摔了锄头去找儿子商量对策,万不能让林福嫁给老大。
“皇后,小心了,你把麦苗给锄倒了。”崔贵妃轻声提醒。
张皇后一看,果然是一锄头把几颗麦苗给挖了出来。
张皇后:“……”
崔贵妃拄着锄头直起身,淡淡笑道:“妾身还记得,几年前林谏议在自家里种麦,京城人人无不嘲笑。谁能想到几年过去,林谏议平步青云,反倒是咱们学着她在宫中种起了麦。”
张皇后脸沉了沉,不豫地扫了崔贵妃一眼。
崔贵妃淡笑。
那边凉亭里,说完“贤王”,林福徐徐向皇帝汇报扬州事务。
皇帝听完,颔首说了句:“甚好。”
随后皇帝又说:“朕听闻,卿与魏王关系不一般。”
林福神色肃穆,站起来朝皇帝叉手躬身拜下,然后郑重道:“陛下,臣倾慕魏王,欲与魏王永结同心。”
被她这么郑重又直接的说出来,皇帝倒是有些措手不及,半晌才道:“若你嫁与魏王,便不可在朝堂立足,你如何选?”
林福直起身,大胆地直视皇帝陛下,说:“鱼我所欲也,熊掌我亦所欲也,臣以为,臣已及冠成丁,有田有产,有颜有品,有才华有深情,可以都要。”
皇帝:“………………”
皇帝陛下有一肚子的话,但却不知从何说起。假如林福能感同身受,定会知道这就是槽多无口的感觉。
然而林福并不知道皇帝陛下槽多无口,继续说道:“臣为陛下臣子,牧守一方,可为天下百姓谋福祉,为陛下盛世大业贡献巨大的力量。臣为魏王妻子,会与魏王携手同进,成就一段世人津津乐道佳话。陛下既得贤臣,又得佳媳,岂不是一举两得之美事?!”
常云生听了林福的话,也是:“………………”
好多人都说林谏议脸皮厚,如此来看,的确是……厚得可以。
林福站得笔直,一脸坚定:小孩子才做选择,成年人当然是都要。
凉亭里,在林福说完后一片安静,伺候的宫人内侍也被林福大胆的发言惊呆了,根本不敢说话,生怕林谏议触怒了皇帝,皇帝陛下不好发作林谏议,就发作他们了。
片刻后,皇帝:“哈哈哈……”
一阵大笑,宫人内侍都惊恐不已——难道陛下被林谏议气疯了?
“不愧是朕看中的贤臣。”皇帝拊掌大笑。
宫人内侍松了一口气——不是被林谏议气疯了就好。
皇帝笑过后,对林福挥挥手:“行了,回家去吧。”
“臣告退。”林福行礼后,其实心里有些忐忑不安,也不知皇帝陛下是什么想法,只要在临走时再强调一句:“陛下,鱼和熊掌,臣都很喜欢。”
“哈哈哈……”皇帝又是一阵笑。
常云生也是含笑摇头,林谏议这胆子是真够大的,难怪当年敢向皇帝上表请皇帝允她科举。
林福忐忑不安地回到东平侯府,一回去就找到老父亲,把她的“鱼和熊掌说”霹雳吧啦说了。
老父亲林尊整个人都不好了,当即就要换衣服进宫向皇帝请罪。
“阿爹,你放心,陛下没生气,还笑呢。”林福拉住老父亲。
林尊头嗡嗡响:“你确定皇帝不是被你气笑的。”
林福哼唧:“为什么要气笑,我说的是实话啊。”
林尊:“……”
如此,忐忑的人除了林福,又多加了一个林尊。
父女俩各自忐忑了几日,就迎来了一袭圣旨。
——皇帝让礼部与宗正寺为林福举行冠礼,并赐下表字——“德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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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尚书·益稷》有“箫韶九成,凤凰来仪”,自古人们认为凤凰为祥瑞之鸟,明德盛时始出现,故有明德光辉。
世有明君,焉有盛世,天下皆安,万邦来朝。
有明德光辉,引凤凰现世。
第184章
冠礼, 贵族男子必行的嘉礼,表示此男已成年,可以婚娶, 为此氏族成年男丁一言一行皆为氏族代表。
冠礼从西周始,一千多年下来行冠礼的从来都只有男子,皇帝忽然下了这么一道诏书, 全京城的高门贵族的内心全部惊涛骇浪,包括林尊。
“圣人这是何意?”林尊怔怔问自家闺女。他以为会是赐婚的诏书,却不料是给自家闺女加冠的诏书。
林福想都不想, 来了句:“男女平等。”
“蛤?”老父亲虎目圆睁, 呆滞。
林福笑眯眯:“圣人不愧是圣人, 高瞻远瞩是我等凡夫俗子不可比拟的。”
林尊到底不是个笨的, 转念一想就明白圣人的这份诏书是何意了,不禁拍了拍女儿的肩, 道:“士为知己者死, 你往后更要全心回报圣人的知遇之恩。”
林福的杏仁眼弯弯的, 声音中有无比的郑重:“阿爹,我省得。”
为林福行冠礼的诏令发出第二天, 朝会上,就有大臣就此事廷议, 礼部左侍郎出列,直言自古以来就没有女子行冠礼的先例,礼法不可违背,还请皇帝收回成命。
皇帝道:“诏书由中书拟定,门下发出,卿的意思是,中书门下二省都违背了礼法?”
中书令黄起与门下侍中戴修远看了礼部尚书一眼, 黄起出列,朗声道:“陛下,所谓礼法自西周起传至本朝,期间有多次修改增减,为的便是符合时宜。诚然礼不可废,然礼也需要因时制宜。我大周所奉行之礼仪,难道与远古西周时一模一样的吗?”
礼部尚书立刻跳出来:“你这是强词夺理,从古自今就没有女子行冠礼的。”
礼部尚书都出来了,林尊必须不能沉默:“从古自今也没有女子科举当官的,今年明经科的状元不一样是女子。对了,听闻你的幼子今年明经科落榜了,啧啧啧……”
礼部尚书气得内伤,可恶的林尊哪壶不开提哪壶,他一向偏爱幼子,觉得幼子才华横溢,哪知居然考不过一个女人。尤其是今年的明经科又取中一个女状元,他现在是拿林福是特例都不能说了。
林福手持笏板,跽坐在几个谏议大夫中间,她的左边就是她二叔林敬,全程不发言。
其实诏书发出就一锤定音了,廷议开始皇帝又说出“诏书由中书拟定,门下发出”之言,意思就是让礼部闭嘴,然而礼部非要挣扎。
最后吵得皇帝都烦了,沉声说:“此事无需再议,太常寺卜筮出吉日没有?”
太常寺卿出列,道:“回陛下,五月十一、六月十八、八月初七皆是吉日。”
皇帝道:“就五月十一罢。”
林福的冠礼日期就此定下来,虽然离林福的生辰还有两三月,但皇帝说是哪日就哪日。
礼部尚书又气又郁闷,可是毫无办法,还得安排下去准备林福的冠礼。
偏林尊是个记仇的,觉得礼部尚书气得还不够一样,下朝后故意对他拱手,说:“小女的冠礼就拜托你了。”
一口老血就到嗓子眼的礼部尚书:“……”
吉日定下后来,礼部与宗正寺也忙碌起来,林福的冠礼在东平侯府的家祠举行,几年前她在这里行了笄礼。
礼部来东平侯府安排冠礼的是礼部郎中,冠礼时的赞礼者也是他,正宾请的是定国公李骥,赞者是魏王秦崧,执事是林福的三个兄弟林昉、林昕、林昫,在摈者的选择上,林福与礼部郎中起了分歧。
她要让谢凌雪为摈者,然而礼部郎中却认为不妥。
礼部郎中:“谢家娘子是女子。”
林福:“我也是女子。”
礼部郎中:“……”
礼部郎中:“谢家娘子是和离之妇。”
林福:“她是今年明经科状元。”
礼部郎中:“…………”
礼部郎中:“就算她是状元,和离之妇也是妇德有亏,冠礼乃林谏议人生大事,下官认为不妥。”
林福呵呵:“所谓妇德是谁定下来的?!改日本官就写上一本著作,名曰《男德》,人人口耳相传,届时男德有亏者,浸猪笼。”
礼部郎中:“………………”
礼部郎中要吐血了,男德是什么鬼!
霸道林谏议就此敲定:“就这么定了,摈者是谢凌雪谢状元。”然后又说:“听说礼部尚书的幼子今年明经科落榜了,不是一直说他才华横溢吗?难道才华是吹出来的?”
礼部郎中:“……”
林福指着自家府邸的荷花池,说:“看到这池塘了吗?”
礼部郎中看向荷花池,满脸不解。
林福说:“这池塘里的水,就是他家幼子才华里掺的水份。”
礼部郎中:“…………”
毒!太毒了!不愧是父女,一脉相传的毒,更是青出于蓝而胜于蓝!
然后林福又道:“此话请帮本官转达给礼部尚书,谢谢。”
礼部郎中:“………………”
且不提礼部郎中为人实在,真把林福的“水份论”转达给了礼部尚书,把礼部尚书气得够呛。
摈者定了谢凌雪,林福亲自去陈国公府请她,陈国公府上下受宠若惊。
皇帝下诏为女臣子举行的冠礼,能在其中占有一席之地,今后谢凌雪的仕途也会走得平坦些。陈国公夫妇一直担心女儿通过吏部试后选了官,同僚会欺她是和离妇,和离虽然比起休弃要好听,然而世人依旧对和离妇抱有诸多偏见。
林福被陈国公夫人拉着手连连感谢,心里有些不是滋味。
渣男渣得人神共愤,还是女子的错不成?!
几日之后,京城里忽然传起了林福与礼部郎中的那段对话,尤其是所谓“男德”简直惊世骇俗,惊掉了全京城人的下巴。
秦韵听了在家中拍桌叫好,当着父王襄武郡王的面说:“说得好,凭什么就只有妇德,就该有男德,男人也该三从四德才对。要不然你自己做不到的事情,凭什么要求别人做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