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脸都大红色的了,还说不喜欢,口是心非要不得,好在解菩今个儿不在,要是他误会了看你怎么办。”林福逗朱槿。
朱槿气呼呼瞪了林福一眼,努力转移话题:“姑娘你说邱晞姐姐今年考流内铨能取中吗?”
林福说:“邱晞聪明又勤奋,今年不过,明年也能过的。”
邱晞流外铨取中后,在秘书省做了一年小吏后,正好有个机会,调去了太原府任经学助教。太原府的经学博士是个饱学之士,因有脚疾而无法入流,这位博士对朝廷允女子科举入朝持支持的态度,邱晞跟着他学习想必能大有所获。
父权社会里,女性的地位一降再降,礼教对女性的束缚也越来越多,邱晞从考流外铨时就经受了许多非议与轻蔑,好在她挺过来了,这次若能考过吏部试,最差也能是一县县尉。
谢凌雪也是这一次考吏部试,吏部那边早已打过招呼,只要没有大的纰漏,她是一定能铨选授官,照往年明经科状元的授官情形来看,她大概也是授弘文馆校书郎一职。
朝廷里,随着弘农馆优秀的学生授官去各县任主簿或县尉,其中就有几名女学生。还有扬州,今年的流外铨也考了几个女吏。
如今朝中的女官数量渐渐增多了,虽然无法与男性官员抗衡,虽然还是有许多人对女子为官诸多偏见,但这已经开了一个好头了。
“林使君。”里长听到小孩儿们的呼声飞快从地里上来,连连要将林福往村里让,“林使君您可来了,我那婆娘天天念叨您呢,这扬州有了您,咱们的日子好过多了。”
林福被打断了思绪,笑着对里长摆了摆手:“我还要四处田里瞧瞧,就不进屋了,于大娘的腿还好吧?”
听林福问起自家婆娘不慎摔伤的腿,里长连连说:“好了好了早好了。”
他看林福是真不进村,就叫来一个半大孩子去村里,一盏茶的功夫,村里来了好几个妇人,手里不是拿着竹篓就是箩筐、或者干脆用草绳绑起来的山货。林福正在里长的陪同下在田间地头转悠,心说今天这里长话还挺多,然后就被几个妇人包围了起来,定要把手里的山货土货送与她。
“林使君,村里今年的日子好多过了,不仅都能吃饱饭,时不时还有荤腥。这些都是咱们的一点儿心意,您千万要收下。”里长劝道。
“心意我领了,东西就别拿了,给村里的孤寡们吃吧。”林福笑道:“你们日子好过了,我的日子也就好过了。”
林福坚决推辞了那些山货土货,庄户人家太热情,她还是赶紧走吧。
“对了,”临走时,林福想起一事,对里长说:“本官明年会在州府的府学开女子班,招收女孩儿入学读书,学问好的女孩儿将来也能考科举入朝为官。村里若有人家家中有结余,无妨让女孩儿也开蒙。”
里长迟疑片刻,才点头道:“好,我这就回村里转达林使君之意。”
林福笑了笑,上马,打道回府。
回城路上,朱槿对林福说:“姑娘,刚才于里长听到让女孩儿开蒙,似乎不太愿意的样子。”
“嗯。”林福放慢了马速,说道:“扬州虽说富庶天下,但被须永寿及其党羽祸害了那么多年,扬州百姓的日子并不好过,恐怕许多人家连给男孩儿开蒙的束脩都拿不出,何况是女孩儿。在人们的普遍想法里,男孩儿是延续香火的,女孩儿是得嫁出去的,自然男孩儿重要。”
“那姑娘你开女学,岂不是没有学生去上课?”朱槿忧心道。
“明年没有,不代表后年没有。五年没有,不代表十年没有。”林福抬头仰望湛蓝的天空,笑着说:“只要女学在那里,只要有榜样在前方,总是会有人跟随的。千年传承的观念不可能一朝一夕改变,变革都需要有先驱者,好在咱们有一位伟大的帝王。将来,咱们这个时代定会成为一个伟大的时代,彪炳史册,为后世之人赞颂。”
朱槿含笑一同看着蓝天,后头护卫们沉默且动容。
“啊,对了,我有一个好主意。”朱槿忽然一拍手,目光炯炯看林福,“咱们不怕女学没有学生上课的,姑娘,可以效法京城南山书院呀,那里的第一批学生……”
林福恍然:“你是说强逼官家女去女学上课?”
朱槿说:“姑娘,强逼多不好听,咱们可都是为她们着想,不努力一下,谁知道自己会不会是下一个女状元呢。”
林福点头:“你说得很有道理。以前她们是没有机会,现在机会可是送到面前来了,就看谁敢驳本官的面子。”
含笑也趁机给出主意:“其实扬州那些豪商家里的小娘子也可以去上学,豪商家的小娘子们个个琴棋书画样样精通,简直就是女状元之才。若是豪商们不愿意,可以让清河公主同他们‘谈谈’。”
林福再点头:“不错,你说得也很有道理。这样一来,明年女学开课不至于一个女学生都没有,那样本官可就太没面子了。回城,这就去见清河公主。”
“阿嚏——”清河公主秦韵正陪着母亲听女先生说书,毫无预兆就打了一个喷嚏,用绢帕擦了擦鼻子,又让侍女伺候着净手,才嘀咕了一句:“莫非是父王又在骂我?”
襄武郡王妃点点女儿的额头,道:“你呀,可不是找骂么。”
秦韵一脸得意。
她同林福一道南下回扬州,林福在启程三日前进宫辞行,她就在二日前进宫跟皇叔辞行,并且还递了一封陈情表,言她多么多么思念母亲不想与母亲分开,恳请皇叔同意让母亲和她一起下扬州玩耍,三年五载不嫌多,十年八载就更好。并还说襄武郡王正值壮年却整日游手好闲,使得百姓对宗室的感观极差,皇叔可酌情安排一些力气活,比如去监督新宫殿的建造,让他在京中好好干活不要乱走。
意思就是——母亲她带走了,父亲就不要了,并且还请叔叔帮忙把父亲看在京城,别让他去扬州她麻烦。
可想而知,襄武郡王知道后会有多暴怒。偏偏皇帝陛下还就同意了,并且让襄武郡王在工部挂了个名,真丢去监管新宫殿的建造。
等襄武郡王得知女儿把王妃带走了,自己还不能追去扬州,差点儿气昏。
“阿娘,您就安心在扬州住着,管那郡王府是不是乱成一团。”秦韵给郡王妃嘴里塞了一颗果子,笑眯眯:“您这忙活了一辈子,不是为父王就是为兄长,他们呢,一个姬妾成群风流成性,一个为了娘子顶撞您大不孝,您又得了什么好呢?我说呀,这女子还是得对自己好。您穿在身上的衣裳才是您的,您吃肚里的果子才是您的,您说是不是这个理?!”
“你说的都对。”郡王妃笑着也给女儿塞了一个果子。
秦韵把果子嚼吧嚼吧吞下去,再说:“后日休沐,咱们叫上阿福一道去游船吃河鲜,如何?”
郡王妃道:“你安排就好,阿娘都听你的。”
秦韵就这么说定了,就让人去给林福送帖子,谁知帖子还没送去,林福被人就登门拜访了。
林福把来意如此这般地一说,秦韵顿时响应,然后当天清河公主府给扬州城里各官家、豪商都送了帖子去,邀请他们后日一同游船吃河鲜。
游船当日,霸道公主发了话,各家即使再不愿意自家的小娘子抛头露面和男子一同上府学,却也不得不同意,实在是清河公主太霸道,他们惹不起。
搞定了明年女学的生源,几日后,吏部试也放了榜,谢凌雪果然不出所料授官校书郎。
邱晞也过了吏部试,东平侯府帮她打点了一番,授了太原府太谷县县丞一职。
朝廷邸报下发三百六十一州,林福这里也接到了朝廷外放到扬州的来大小官员十二人,看到名单后,她冷笑了一声。
“‘水匪’之仇我还记着呢,真当老子是软柿子呐!!!”
第191章
远在益州的秦崧拿到邸报, 益州这头同样被京城那几个安插了人进来,但比起淮南是小巫见大巫,看到即将去淮南赴任的大小官员名单, 他也是一声冷笑。
还真当阿福是个能任由人拿捏的软柿子,也不想想须永寿这个前车之鉴。
“楚王心急了些。”第五藏书接过秦崧手中的邸报, 看到淮南那部分, 摇摇头,不只心急还自负。
“老四由来就是个急性子, 但此事,恐怕也是被人算计着急了。”秦崧想起了一件不甚愉快的事情,脸色沉了沉, “当初有秦峥为太子在前头, 大家有共同的目标, 他这急性子还显不太出来, 不过也已经初见端倪。”
第五藏书也想到了一件事,摇头失笑:“正是呢, 否则当年楚王也不会在情势还不明了时就向圣人请赐婚, 好似生怕别人不知道他想拉拢东平侯一样。”
秦崧脸色更沉,轻哼了声:“老四这么有空闲四处安插人手, 咱们就给他找点儿事做。”
第五藏书立刻想到了一个主意:“楚王既然打淮南的主意,不如咱们就顺势推他一把, 淮南道观察使是个不错的职位。楚王去了淮南, 就不知道吴王和六皇子按捺得住否。”
秦崧点头就这么办,然后按下此事,说起了城内发现的景南细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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秦峰的确是太过性急了,前太子还没有倒台时他就给自己经营出一个“贤王”的名声,秦峥被废后, 他就迫不及待的抢地盘,拉拢世家权臣,吃相有些难看。
几日前,皇帝后宫里的一个美人小产,说是吃了坤德殿送来的吃食,里头掺有让有孕女子滑胎之物,禁宫内外隐隐有皇后德不配位不堪母仪天下之言。
皇帝下令彻查,一番严查下去,不仅是坤德殿,昭云殿的崔贵妃也牵扯其中,还有好几宫嫔妃,线索直指前朝皇子。
“察事监查到,京中有景南国的细作活跃,此前安美人小产一事就有他们的参与。”常云生向皇帝禀报。
“景南国细作……”皇帝屈指叩了叩桌案,缓缓问道:“与皇子可有联系?”
常云生道:“没有查出是否与皇子们有联系。”
“把细作都抓起来。”皇帝眉眼冷肃,对有人伸手到他的后宫里深恶痛绝。他靠在软枕上,舒展了身体,轻嘲道:“朕这些儿子,一个个都有主意得很,志向都大得很。”
常云生低声说:“储位虚悬,自然人心浮动。”
“储位?”皇帝淡淡一笑:“常云生,你以为朕励精图治,为创下太平盛世三十年如一日从不敢松懈半分,是为了什么?”
常云生道:“大家受命于天,自然是为天下苍生福祉。”
皇帝失笑,摇着头说:“这话别人说一说,朕随便听一听就行,你怎么还当真了。”
常云生也笑:“大家可不就是天命所归,才会遇难成祥,否极泰来。”
“遇难成祥,否极泰来?”皇帝品了品,“你这话倒是不错。”
小内侍送来了安神汤,常云生接过来试了试,才端到皇帝跟前,皇帝嫌弃地皱了皱眉,到底接过来一口喝干。常云生接回药碗搁在小内侍端着的托盘上,再递上茶盏伺候皇帝漱了口。
“这前朝后宫一天天闹,闹得朕是没一天安生日子。”皇帝按按额角,很不爽地说:“一个个哭着喊着要朕怜惜,怎么就没人来怜惜怜惜朕?!”
常云生见此,让小内侍去尚药局叫来按摩师。
按摩师来得很快,皇帝一直抽紧的额头在按摩师的手法下总算松快了些许,然而皇帝才松快了一会儿,外头就报大理寺卿求见,大理寺卿谌迁一进紫宸殿就言去年万年县逃户案另有隐情,与废太子无关,证据指向清河崔氏。
皇帝睁开眼,挥退了按摩师,慢慢说道:“事隔一年,谌卿来告诉朕,当初错判了案,冤枉了秦峥?”
谌迁道:“臣无能,恳请陛下恕罪。崔氏想法设法湮灭罪证,且还有楚王相帮,臣也是多方查探才找到一重要人证。”
皇帝就这么看着大理寺卿好一会儿,才开口道:“把京兆尹给朕叫来。”
“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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秦崧给秦峰找事没找成,他还没动作呢,秦峰就先一步陷入了泥沼当中。
时隔一年,万年县逃户案再度被翻出来——废太子在此事上是冤枉的,真正的幕后主使是有“贤王”之名的楚王秦峰。
什么?那庄子是清河崔氏的?
就问清河崔氏是不是楚王的外家,是就是楚王没跑了。
早在逃户案发后不久,察事监就已经查明实情上报,皇帝当时将此事按下,一来是符合皇帝当时的利益,二来也是皇帝想看看有多少魑魅魍魉在其中蹦跶。
一年以后,此案会被重新翻出皇帝毫不意外,他意外的是翻出此案的是大理寺卿谌迁。
谌迁一手好文章,颇忧国忧民,在士林当中也是极有清名,人人还道他是朝中清流,却原来早已暗中投靠了吴王秦峻么?!
朝会上,大理寺联合刑部一同上表,再度提起逃户案,大有要将楚王一把摁死的架势。
“既如此,就由三司会审吧。”皇帝顺势就把御史台也加了进来。
刑部尚书与大理寺卿朝御史大夫看去。
御史台监察百官,私下里有“帝王鹰犬”之名,与察事监并列为朝臣最讨厌的两个衙门。再者,因他们是谏官不以言获罪,满朝上下对他们的嘴是又怕又恨。
御史大夫牧良玉是皇党中坚,中书令黄起就要致使了,正在走流程第二次上疏皇帝乞骸骨被发回,有传言说下一任中书令就是牧良玉。
逃户案让三司会审,多了一个牧良玉,刑部尚书和大理寺卿觉得自己的目的恐怕要大打折扣了。不过也无妨,人证已经咬死了清河崔,不能让楚王彻底翻不了身,也能折了他的左膀右臂让他元气大伤。
三法司的领头大臣领旨,秦峰难看的脸色再也掩饰不住了,秦峻心情很好地挑唇而笑,秦峤依旧是温润谦虚毫无存在感的模样。
然而秦峻的好心情仅仅持续了三日,三日后,从扬州八百里加急送来奏表,林福上奏:扬州阅丁口清查户籍,查出英国公、信国公、荣恩侯、金吾卫大将军等十数人在扬州的别院藏匿逃户,请陛下定夺。并言恳请陛下下诏彻查天下逃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