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福走到近前,放下手,缓缓说:“侯府夫人,果然威风。”声音毫无起伏,却满满都是讽刺。
聂氏勃然变色,喝道:“林福,谁教你这样跟母亲说话的?!”
“还能是谁,”林福目光扫过林嘉蕙,“乡下愚昧的田舍奴呗。”
林嘉蕙脸煞白,嗫嚅:“福妹妹,我不是这个意思……”
“你是什么意思关我屁事,不过林嘉蕙你可真行,自己的亲生父母说骂就骂,为了讨好养母无所不用其极,厉害厉害。”林福边说边“啪啪啪”拍掌。
“我、我不是,福妹妹,你不能这样冤枉我。”林嘉蕙不住摇头,轻轻拉住聂氏的衣袖,哭着说:“阿娘,不是这样的,不是福妹妹说的这样的。”
聂氏拍拍林嘉蕙的手,柔声安慰她:“阿娘知道,阿娘知道,别哭啊,你是阿娘从小养大的,你是什么样的人阿娘难道不知道么。”
“阿娘……世上只有阿娘对我好。”林嘉蕙娇娇地依偎进聂氏怀里。
“你是阿娘的女儿,阿娘不对你好,还对谁好。”聂氏轻拍林嘉蕙的背。
这边在上演母女情深,那头,林福用凶狠的眼神和随手抄起来的花瓶逼退了张妈妈,把秋夕、朱槿等人一个个拉起来,教育道:“别动不动就跪,男儿膝下有黄金,女儿膝上金镶玉,知道么。”
秋夕道:“姑娘,你怎么又穿着中衣就出来了,当心着凉。”
“没事儿,这天还热得很。”林福不在意地摆摆手。
林福不在意,秋夕却不能不在意,当即让个小丫鬟去里间拿件褙子出来。
因此,等聂氏母女情深完,回头一看,跪在地上的景明院仆役全都起了身,林福坐在一张圈椅上把玩一只瓷瓶,好整以暇看着她。
“你……”
“别‘你’了,”林福不耐烦地打断聂氏,“直说你们故意来闹得鸡飞狗跳的目的吧。”
聂氏差点儿气了个仰倒,怒斥道:“你竟敢用这种态度跟母亲说话!”
林福:“呵呵。”
聂氏气得头晕眼花,林嘉蕙立刻扶住聂氏给她顺气,看向林福,张嘴……
“闭嘴!”林福指着林嘉蕙,“就你有嘴是吧,一天到晚叭叭叭。”
“林、福!”聂氏怒吼:“不孝不悌你还有理了!”
林福摊手:“毕竟我是乡下愚昧的田舍奴教出来的,天生不懂规矩。林嘉蕙,你说是吧。”
林嘉蕙泫然欲泣,可把聂氏心疼坏了,骂林福:“不懂规矩你还有理了,说话故意刺人,这是你四姐姐!”
林福:“呵呵。”
又是一个“呵呵”,聂氏快被“呵呵”气吐血了。
她以前只是嫌林福行为粗鄙不上台面罢了,现在是极讨厌这个病了一场变得浑身是刺的亲生女儿了。
就因为她,她被老太太训了多少次,尤其还当着庶子女、仆役的面被训斥,当众让她没脸!
还因为她,与她恩爱多年的夫君也朝她大发雷霆,至今没回过正院!
都是因为她!
这个亲生女儿是来讨债的吗?!!!
聂氏深吸一口气,懒得多缠磨,说道:“你这规矩我是教不好了,你爱怎么样就怎么样,反正有你祖母操心。我今日来只为一事,你把抢了蕙娘的东西还给她。”
林福挑眉:“我抢了她的东西?我抢她什么了?”
聂氏道:“大郎早先就在信中答应要给蕙娘带一副东珠头面,不想却被你拿了去,你把它拿出来还给蕙娘。”
“我有什么东珠头面?”林福问身旁的秋夕。
秋夕点点头,朗声道:“是先前亲自大郎君送来给姑娘的。”
林嘉蕙面色一变,轻声道:“阿娘,算了,既然福妹妹喜欢的话,就给了她吧。”
聂氏就对林福说:“你看看你四姐姐,多大度。你多跟你四姐姐学学,非要抢你四姐姐的东西,搅得家中不安生,你才高兴?!”
“你们脸可真够大的。”林福嗤笑:“林嘉蕙,你说那是你的就是你的?你叫一声那副东珠头面,你看它答应不答应你。”
“你……”林嘉蕙脸上闪过怒气,却生生忍住了没有发火,端着小白莲的模样,哀声道:“福妹妹,我都说给你了,不要了,你何必这样说话故意嘲讽我呢,你才是阿娘的亲生女儿,我是万不敢和你相争的。”
尼玛!
林福有一种被强迫吞了一百只苍蝇的恶心感。
要说不愧是书里人人喊打的恶毒女配,才十二三岁的小姑娘就能把心机小白莲玩得这么溜,假以时日,她还不得上天?!
没有丰富的撕逼经验,林福感觉自己要输。
早知有今日,当初该跟堂妹那个追星女孩儿多学学,说不定就炼成撕圈大佬了。
聂氏一锤定音:“你把东珠头面拿来给你四姐姐,那不是你的东西。”
“我倒是要瞧瞧,是个什么样儿的东西能不是我嫡亲孙女儿的。”
苍老又威严的声音响起,众人转头,老夫人由秋露扶着缓缓走进来,她身后还跟着侯府嫡长孙林昉。
聂氏的脸白了白,难堪又尴尬。
林嘉蕙看到老夫人,下意识抖了抖。
林福也不再坐着,把手里把玩的瓷瓶递给秋夕,看着满满当当一屋子人,脑壳痛。
哈喽,请问你们还有谁记得老子是个病人,老子需要静养?
静养!
静!
懂不懂啊?!
第10章
景明院从建成以来就没有这么热闹过。
正心轩正房,老夫人坐上首;聂氏坐左下,旁边是林嘉蕙;林昉坐右下,旁边是林福。
伺候的侍女仆妇站了一圈,挤得那叫一个满满当当。
老夫人环视屋内,神色淡淡,最后扫视聂氏一眼,收回目光。
这景明院先头是给老侯爷的三个庶子住的,里头分为正心轩、诚意轩、致知轩,每一轩都有正房、卧房、书房、耳房等,地方就那么大,得分出这么多功能,还有仆役住的地方、以及溷藩,可想而知,每一轩的面积都有多小了。
这么一大群人挤在正心轩正房里,正好能把屋子占满,再多一个人进来就得肉贴肉了。
老夫人在知道聂氏将林福安排在景明院时,就表达过不满。
说她对刚找回来的孙女有多深的感情、有多爱护,那都是假话。
她对聂氏的安排不满,无非是不想家中传出苛待子女的闲话。虽然是隔了三重门的内院,可天下没有不透风的墙,届时东平侯府的脸面可就丢尽了。就算没有传出什么闲话,可谁知道府中有没有察事听子,将他们府里这些事都汇报给圣人。
“说吧,你们这又是在闹什么?”老夫人头疼,这一天天的,就不能消停点儿好生过日子?!
老夫人是林昉去请来的。景明院与春和院就隔了一个竹林,这边动静这么大,林昉怎么可能不察觉,稍一打听就知晓了原委,因为涉及到母亲,他只能去将祖母请来。
聂氏面对林福时横得很,意图用孝道压她。然面对同样能以孝道压人的老夫人,她就无可奈何了。
聂氏不说话,林嘉蕙就更不敢说话了。
老夫人不算一个慈爱的祖母,除了嫡长孙林昉,她对待其他孙辈都淡淡的,哪怕是身份没被发现之前还是东平侯府嫡女的林嘉蕙,也并不能得到她的青眼。
这次闹的这事儿自己并不占理,林嘉蕙是心知肚明的,因此她哪里敢说话,只一味儿的低着头无声流泪,受了天大委屈的模样。
“怎么,刚才不是说得很大声,现在让你们说,又不敢说了?”老夫人话中已经带上了不悦之色。
聂氏抖了一下,低声道:“母亲,也没什么大事,就是林福抢了蕙娘一副头面,不想却惊动了您,是儿媳的错。”
“嘁——”林福啐了声,往椅背上一靠,跷起二郎腿,可以说是非常吊儿郎当并欠揍。
林昉小声教育妹妹:“坐没坐相!你是女郎,你瞧瞧你这像什么样子。腿放下来,又不是南廓城那边的不良人,不许再跷腿!”
林福跷在半空中的二郎腿僵住,睨了左边唠叨的大兄弟一眼,老实把腿放下了。
申明一下,她并不是怕了林昉大兄弟,只是吧,古代的文官是不是有一门岗前培训是《演讲与口才》,这大兄弟教训起人来一套一套的,她一两个小时前才被教训得哑口无言,并不想在同一天体验两次。
够了!
“哥们儿,你真的好、唠、叨。”林福磨牙。
“过奖,这是为兄应尽之责。”林昉微笑。
兄妹俩旁若无人的说话,聂氏看在眼里气得不行,林嘉蕙眸子闪了闪更委屈了。
很巧的,东平侯林尊因今日嫡子归家特意早些下值,一回府就被林忠告知景明院之事,也过来了。
正心轩的正房挤不了那许多人,侍女仆役都撵了出去,只侯府的几个主子在里头说话。
林福目光在屋中扫了一圈,突然笑道:“再把其他人也一起叫来吧,一家人就该整整齐齐嘛。”
话未落,聂氏就严厉地瞪了她一眼。
林福嗤笑。
“你们好生说说究竟怎么回事?怎么说阿福抢蕙娘的东西?”林尊发问。
林福道:“我能抢她什么东西,不都是她在抢我的。林嘉蕙,你说呢。”
“福妹妹,对不起,”林嘉蕙泪眼朦胧的抬起头,哭道:“对不起,对不起,我并没有想抢你的身份你的父母,只是我……我那时也才刚出生,我……对不起,对不起,对不起……”
心爱的女儿受了委屈,聂氏根本不能忍,厉喝道:“林福,当年的错误又不是蕙娘造成的,你心中有怨我们理解,我们都在尽量弥补你,你却总是针对蕙娘,你的心胸怎么这么狭窄!”
林尊眉间一皱,看着聂氏依旧年轻姣好的面容,眼中已没了曾经浓烈的情意。
老夫人看在眼里,垂眸不语。
林昉则是看着低泣的林嘉蕙,这个妹妹三年未见变化挺大。
他暂且摁下心中所思,正欲说话,然林福抢了先。
林福:“我心胸狭窄应该是遗传,这个你得问我父母。”
聂氏愣了一瞬才反应过来林福是在讽刺自己,当即暴怒:“孽子,你竟敢这样同父母说话,你这是脑后生了反骨,反了天了!”
林福一哂:“毕竟我心胸狭窄嘛。”
“阿福。”
“小五。”
林尊和老太太同时出言警告。
林昉也一脸不赞同的对林福摇摇头。
行叭。
林福从善如流,笑着说:“开玩笑的,我心胸一点儿也不狭窄,更没有遗传到什么奇奇怪怪的属性。林嘉蕙不就是想要那副东珠头面么,知道自己搞不定就怂恿侯夫人出面,有脑子。我这么大度的人,当然是人家想要就拿去啊。昔有英雄舍生就义,今有林福牺牲小我,哎呀,我怎么这么优秀。”
林尊和老夫人无语,聂氏和林嘉蕙惊呆。
林昉握拳抵唇,强忍笑意。
这个嫡亲妹妹有趣得很,有趣得很。
“秋夕——”
林福对着门口大声唤道,秋夕快步走进来,问:“姑娘有何吩咐?”
林福道:“林嘉蕙要那个东珠头面,你去找出来拿给她。”
秋夕一脸的不情愿,用所有人都听得到的声音“小声”说:“姑娘,那是大郎君知道你头面首饰少特意送你的,四姑娘首饰多得都戴不完,怎么还非要抢你的。”
哎呀呀,秋夕小姐姐可真是个小机灵鬼。
林福一脸严肃正经地说:“秋夕,你这就不懂事了,林嘉蕙要的东西怎么能算抢呢,她是多么无奈又委屈,一定是因为不用东珠就会死。秋夕,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
林昉到底没忍住,笑了一声。
林嘉蕙这下是真委屈,半点儿都没做戏,捂着脸呜呜痛哭。
再心机小白莲也还是一个十二三岁被宠大的小姑娘,要脸。
“林福!”聂氏气坏了,“谁教你一个女儿家说话这么刻薄的,真是毫无大家之女风范,传出去我东平侯府的颜面都会给你丢尽。”
林福:“呵呵。”
林尊不悦道:“夫人慎言。”
聂氏看向夫君,还要说话,老夫人已经不耐烦了。
“行了,为了点儿小事闹得家中鸡犬不宁。”
老夫人一说话,其他人都噤了声。
“聂氏,小孩子不懂事,今天争个衣裳,明天抢个首饰,那都是她们姐妹自个儿的事,你一个当家主母在其中掺和什么,嫌家中不够乱?”
聂氏低头敢怒不敢言。
“蕙娘,你是姐姐,自当友爱弟妹,咱们家十几年教你的礼仪规矩哪儿去了?就是教你怎么仗势欺人的吗?”
林嘉蕙哭声一顿,哽咽道:“祖母,孙儿知错了。”然后接着无声流泪。
“小五。”
“到。”
“以后说话主意分寸,什么自己心胸狭窄的话以后不许再说,姑娘家的名声多重要,这话要是传出去,你让别人怎么看你?”
“哦。”
老夫人端起茶盏吃了口茶,才接着道:“那副东珠头面既是大郎送给小五的,那便是小五的东西。况且,小五的衣裳首饰确实少了些,这样,开我的私库给小五好生置办几件。”
林尊忙说:“阿娘,阿福是该好生置办些物件,哪需要您开自己的私库。”说着睨了聂氏一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