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少君就在这儿?”他皱着眉忍不住确认了一遍。
安知灵:“进去看看就知道了。”
二人打扮极为低调,但进去之后发现实在没有必要。这屋里显然是一群已经赌红了眼的赌徒,这时候哪怕从外头进来一个四条腿五只手的怪物,都不会叫他们轻易从赌桌上挪开目光。
穿过重重人群,二人来到柜前,安知灵伸手敲了敲柜台。算账的伙计头也不抬:“借多少?”
“不借银子,过来找个人。”
“找谁?”
“徐少君在这儿?”
伙计终于抬起头:“他今天不当值,你们找他有事?”
“我替人来给他捎个口信。”
“哦——”徐少君在这儿显然不是什么起眼的人物,那伙计不疑有他,“他住后边,绕墙往里第三间就是,你们自己去瞧瞧吧。”
安知灵与谢敛掀开布帘往后走,后头是条小巷,沿着后巷的水沟走到那伙计说的地方,正是一间矮小的平房。
谢敛上前敲门,等了许久里头才有回应,屋门打开之后,门后露出一张形容憔悴,胡子拉渣的脸,显然昨晚半夜才睡下,这会儿被人打扰正是很不耐烦。
“哪位?”里头的人隔着一道门缝,抬眼问。
“徐少君?”
安知灵从谢敛身后站了出来,里面的人见了她一愣,显然也认了出来,警惕道:“是你?”
“徐公子方便进去说话?”
里头的人安静了片刻,终于打开门叫人进到了屋里。
谢敛进去之后打量了一下屋中的摆设,非常简陋的一间小屋,几乎一眼就能将屋子看个清楚,从左往右依次放着一张梳妆镜,一张床,一张柜子,中间放着桌椅,右边有个垂着布帘的小门,后头大概是做饭的灶台。
安知灵倒是不嫌弃这地方简陋,进屋后边自顾自的在桌旁坐了下来:“徐公子一个人住?”
“恩,”徐少君跟着坐下来,不耐烦道,“你来干什么?”
谢敛站在门边,忽然道:“和你同住的那个人哪?”
徐少君抬起头:“什么意思?”
“这屋里原本还住着一个女人,可是不知什么原因,许久不在了,现在只有你一个人住在这里。”谢敛伸手刮了下桌上积的一层灰,“那人去哪儿了?”
“你们调查我?”徐少君转头对着安知灵狐疑道,“因为我那日乡宴对你出言不逊?”
安知灵叹了口气:“你床上放着两个枕头,梳妆镜前还放着没收起来的胭脂,谁看不出你这屋里原本还住了一个女人?”
徐少君沉默片刻:“你们到底来干什么?”
“我在找一个人。”安知灵看着他坦诚道,“你或许知道他在什么地方。”
徐少君面色一滞,又听她说:“我派人查了那日乡宴的名单,本没有你。你应当是花钱买了什么人的请帖,偷偷溜了进来。你想见夜息?为什么?见了他要同他说什么?”
“我——”徐少君脸上露出一丝窘迫,五陵门算起来是江南名门,他沦落到如今这个境地,这中间也不知到底发生了什么。
他一咬牙,终于道:“你说你如今暂代无人居居主料理荒草乡事宜。”
“不错。”
“我若告诉了你,你就能替我找到梦蕊?”
安知灵料想这个“梦蕊”就是与他同住的女子:“我要先听实情。”
徐少君略一犹豫,很快下定决心:“好。”
这故事与安知灵来前料想的差不多,开头便是一双鸳鸯私奔的故事。
徐少君原是五陵门中一名普通弟子,虽算不上人中龙凤,但勉强也能称得上一声少年英才。至于那位蒋梦蕊,则是丹阳会女弟子。五陵门与丹阳会同在扬州,平日里间隙甚重,摩擦不断,近两年更是近乎死敌。谁知底下弟子在这冲突不断之下,竟还暗暗生出了一双小情侣。
二人相恋之后,自然不敢禀明门里,终于在一年前相约私奔,逃到了荒草乡。本以为到了这处,二人不必偷偷摸摸,可以开始新的生活。谁知现实很快就给了这对初出江湖不久的恋人沉重的打击。
来到荒草乡后,他们并未投靠四乡,尝试自己揭榜来维持生计。但是这地方卧虎藏龙,高手何其之多,很快他们就陷入了连温饱都难以维持的境地。在这种情况下,蒋梦蕊开始依靠给人浆洗衣服,而徐少君则在赌坊寻了一份活计,来勉强维持生计。
现实的生活消磨了爱意,这对有情人渐渐成为了怨侣。现实与想象过大的差距使蒋梦蕊开始后悔当初私奔的决定,特别是当她发现徐少君在赌坊开始染上了赌瘾之后,她彻底心灰意冷。
正当这时,年初管津叛乱,刺杀夜息失败,无人居贴出告示,之后的几个月中为了保证围剿北乡叛乱同党,荒草乡将开始封乡一段时间。若是有人想要离开,务必在三日内带着相关凭证离乡。
蒋梦蕊就是这时决定收拾东西离开,她决心回到扬州向帮派请罪。
徐少君拒绝与她一同离开,他当初带着她私奔来到荒草乡,五陵门不可能再原谅他,即使回去也不过被羞辱一番扫地出门。蒋梦蕊见他心意已决,便自己收拾行囊出发了。
在她走后不久,徐少君很快后悔了起来,他匆匆动身追赶,但就在他半夜追近郊的客栈时,忽然看见了一群黑衣蒙面人运送着几辆马车从客栈出来。
“我初时只晃眼看见马车里好像有什么动静,但急着追上梦蕊并未多想。当时正是半夜,伙计告诉我是有这么一位客人曾经来过,但已经连夜离开了。我正想再追,出来却看见了客栈后院的马厩里系着梦蕊出门时骑的那匹毛驴。我觉得蹊跷,又担心打草惊蛇,就在那附近停了一晚。等第二天晚上,半夜果然又有马车过来,不多一会儿便又离开了。我亲眼看着他们将几个麻布袋子运上马车,我一路跟了上去,但马车脚程很快,只跟了半截便被甩开,只好又回到了客栈附近。可那之后,乡里正式开始封乡,再没有人往这个方向走,那马车也再没回来过。我疑心梦蕊并未顺利离开,便又回到了这儿,在赌坊打听消息,可惜以我的身份打听不到半点有用的消息。已经过去了这么长时间,梦蕊恐怕也早已经……”说到这儿,他伸手在桌上重重锤了一下,只恨自己无用。
安知灵问:“那马车长什么样你还记得吗?”
“就是最普通的马车。”徐少君道,“回来以后我找了不少租借马车的马厩,但也没有找到什么有用的信息。”
“那群蒙面人哪?可有什么特别的?”谢敛问道。
“他们一样打扮又遮着脸也看不出什么特别,只记得为首的那个身形魁梧,腰间一把大刀。”
确实是没什么特别的,谢敛又问:“这件事情你可还告诉过别人?”
徐少君摇摇头:“我回来之后,旁敲侧击地同人打听过,但来这儿的多半都是孤身一人,便是有人离开,也不会有人关心他的去向。”
他说完又期期艾艾地看着两人:“你刚才说你也在找人?”
谢敛看了安知灵一眼,才点头道:“应当和你妻子情况类似,也是在离乡的路上,叫人掳去了。”
徐少君听他称呼蒋梦蕊为自己的妻子,瞬间红了眼眶,低下头来匆匆拭泪,过来一会儿才平定情绪,问安知灵:“你有办法替我找到梦蕊?”
安知灵并未立即点头,而是沉吟一阵:“你说的那家客栈在哪儿?”
作者有话要说:
本周会稍稍勤快一点,握拳!
第80章 荒草故人十四
赵婉婉百无聊赖地在马车上闭着眼睛打了一个瞌睡,直到进去了许久的两个人出来,将她推醒:“都打点好了?”安知灵面色不佳地匆匆问了一句。
赵婉婉点点头,此处显然不是说话的地方,安知灵跳上马车,对她招呼道:“走,回小杜山。”马车便又如来时那般从小巷悄悄地开了出去。
车内两人坐定,安知灵便单刀直入道:“刚刚徐少君说的,你怎么看?”
“你指什么?”
安知灵咬着重音,一字一顿道:“几成可信?”
谢敛反问:“你不信他说得是真的?”
安知灵不做声,谢敛便垂眼道:“他几时来的荒草乡,与他一同来的是否还有别人,那人什么时候离开的,平日里他是否当真在赌坊游荡……这些都是一查便知的事情。”
安知灵皱眉道:“假使前面那些都是真的,但后面发生的事情你不觉得有些蹊跷?”
“哪里蹊跷?”
“事情隔了这么久,他就一直没查出些什么?竟然在这地方坐以待毙,眼睁睁地等了近三个月?”
“若你是他,你会怎么做?”
安知灵张口道:“自然是——”她停了下来,谢敛才接道:“自然是什么?自然是要潜入无人居去查个清楚?”他轻轻笑了一下,笑中似有几分嘲弄,叫安知灵平白烦躁起来,语气也沉了几分:“如何就断定是无人居所为了。”
“北乡叛乱刚平,正是管津残部四处逃窜的时候,说是为了将他们一网打尽,准备封乡,一边又给了三天时间放平民离开,岂非自相矛盾?”
安知灵冷冷道:“既然任谁想来都是别有用意,那群人也并非没有脑子,怎么就敢去自投罗网?”
谢敛轻轻摇头:“你既有私心,便多说无益。”
安知灵也尖锐道:“我就算带了私心,你敢说你就全无成见了?”
车中气氛一时间僵持不下,也不知外头驾车的人是否也听见了车内的争执,马车忽然间缓缓停了下来。
“阿……阿湛。”马车外头驾车的女子忽然怯生生道。
安知灵心气尚还不顺,语气也有些生硬,只应了一声:“嗯?”
赵婉婉坐在马车外头,拉着缰绳紧张道:“对面有马车拦了去路。”
车里静了一会儿,再开口时,里头的声音已经和缓了些,但依旧有些生硬: “让他们先过去也无妨。”
“不是。”赵婉婉停了一下,似乎一时不知该如何说才好,过了片刻才支支吾吾道,“他们……他们好像有事找你。”
车厢里头静了片刻,过了一会儿,才探出一柄折扇,轻轻撩开了帘子。安知灵从车厢里钻出来,站在马车上,看了眼对面,果然有辆马车,轻纱软榻一看车主便知身份不凡,倒是比她高调许多。
安知灵眉头一挑,夏日天热,她手中握着一柄折扇,两辆马车隔着这几步的路途,在街市中央打了个迎面的招呼:“北乡主?”
司鸿面也未露,只在车内低低应了一声。他如今是北乡乡主,身份自然不同往日,倒也不算失礼:“你怎么在这儿?”
“路过。”安知灵敷衍道。她说完对面久久没有回应,她便有些不耐烦,还是极力克制着,“北乡主有事?”
过了片刻,司鸿才道:“我听说你最近调了不少本已许给北乡的陆货给了西乡。”
原来是为了这事。
北乡的陆路是花宴在负责,将北乡的陆货给了西乡,相当于折损了花宴这条路上所有的进账。而西乡的药材是经过白月姬的手在运作,用这批货来填补北乡这次的损失,于两乡而言确实不存在亏损,但一来一往花宴却要送出一条大大的财路。明眼人自然能看出这是冲着谁去的,不过既然不损两乡的利益,倒是没人会为了这个与无人居过不去。
安知灵重振了精神,终于显得认真了些,语气和缓地解释道:“不错,西乡近来往东开了条水路线,那批货要得急,我便将货调给了西乡,作为交换,五日后西乡的那批药材,已经吩咐下去交给你们北乡来办。”
她这番说辞显然早有准备,如今答来滴水不漏,安知灵说完在心中又重复着想了想,自认挑不出什么错处。司鸿却好似全没听见似的,沉默了片刻忽然道:“你是替他出气?”
这话一出,不光外头驾车的赵婉婉一愣,便是坐在马车里头的谢敛也颇为意外地怔忪了片刻。
安知灵笑容微微一僵,嘴上却是想也不想地飞快接道:“北乡主说得什么话,此事于北乡并无半分损失,不过是……”
“你如何才算消气?”司鸿却不耐烦,冷淡开口打断了她。
谢敛对他二人说的事情并不十分清楚,但也约莫能猜出此事与花宴有关,一时神色不免有些复杂。赵婉婉对其中的利害关系却是门清。听他们这番话才知道她这两日难得见人是干什么去了,心中不免暗暗吃惊。
安知灵沉默片刻,自暴自弃似的,一改前头死咬不放的态度,懒懒散散道:“好吧,北乡主既然非要这般想我,我便当一回小人就是了。”
她嘴上这样说得委屈,后头的语气却是理直气壮:“我这个人素来心眼小,但其实好哄得很,你看我每次与夜息吵得翻天覆地,还不是他稍微给个台阶我就得回来替他当牛做马。但心里又憋屈得很,心里有气难发,就会将案头的事情做得乱七八糟,若是不得人意,还要你们包涵。”
司鸿在车里不说话,过了半晌才道:“既然如此,我替花宴与你赔个不是,不知道够不够叫你出气?”
安知灵闻言冷笑了一声:“北乡主折煞我了,我与夜息赌气与你有什么关系,何来你替人赔礼道歉叫我出气的道理?”
自打司鸿这两年在北乡渐渐得势,这荒草乡里会这样不留情面顶撞他的大概也就只有安知灵了。赵婉婉瞧着对面许久没有回应,不免也有些紧张,转头看了眼身后的人。他们两辆马车堵在街道上,此时已招致了不少目光,安知灵见他不说话,也懒得与他纠缠,随口吩咐道:“走。”
这时候,司鸿却忽然道:“阿湛,你还是怪我?”
两人差不多三年没有过什么交集,今日他忽然这一声“阿湛”倒是把安知灵叫得一愣,但随即她的眉头就皱了起来:“北乡主言重了,冤有头债有主,此事与你又有什么关系?”